一个豪华的卡拉OK歌厅里,灯光闪烁,人群鼎沸。歌厅中央,阿花在狂歌。她独自一人边唱边舞,如旋风,如闪电,气贯长虹。
劝君莫苦恼
劝君莫忧伤
终有泪雨涨江河
雨过天晴现太阳
阿花拼尽全力扭动腰肢,神色庄重而严肃:
天上不见佛鬼神
地上不摆金和银
不搏哪有柴米盐
不搏哪来好命运
听众随着有力的歌声站起来狂舞,节奏加快,狂舞进入最高境界。
搏个好老婆
搏个好男人
搏个新天地
搏个好家庭
人人搏富有
个个搏温馨
幸福属于你我他
爽爽快快自自由由去做人
歌声反复响起,阿花重复唱多次,狂舞的人不肯停歇。整个卡拉OK厅在沸腾。
子夜。
阿花驾驶黑色摩托车飞过大街。
她四处飞扑寻觅。她驶过高架桥,脚下是低矮的楼群。她从高架桥上飞下进入街头。
伟雄突然出现在阿花的视野中。紧接着,她见美波从侧面走向伟雄,惊喜地抓住伟雄的胳膊,热情地摇动:“阿雄,我找了你好久啊!”
伟雄沉默不语。
美波说:“明天中午,我在中国大酒店举行盛大酒会,庆祝我公司成立,市长还来为我们剪彩呢。你必须出席。”
伟雄冷冷地说:“你看我是上得了席的人么?”
阿花的车急刹,在伟雄的旁边停住。
阿花跳下车直冲到伟雄跟前,火速抱住了他,大声说:“阿雄。我回去想了三天三夜终于想开了。人一辈子能有几次教训?这一次就够用一辈子了。走吧,咱俩光棍两条,白纸一张,重新开始大干!”
美波鼓起勇气抓住伟雄另一只手说:“阿雄,可不能再瞎闯了!我已为你把路铺平。阿花,伟雄已经是我公司的总经理了!”
阿花大惊道:“啊!总经理?”
阿花使劲摇伟雄说:“怎么回事?你快说,你到底跟谁?”
美波一点也不示弱,说:“他不早就跟你说过女人街谁强跟谁吗?”
阿花笑起来:“那是我最强!我先下了手,古人说先下手为强。他早就是我的了。”
美波大声说:“那也没用!我也不计较初夜权,我的基础和实力远比你强。”
俩人不约而同地问伟雄:“阿雄,你自己说啦!”
伟雄左看看,右看看,仰天长叹。
阿花的雄燕店遭重创的事立即传到官下街来。李冲堂接到阿炳的讯息后立即找我商量,大家在李冲堂的店里相聚。
当时阿花去向不明。我说分头寻找。并由此组成三组:我和雪月一组;雁雁另找一名公安员一组;阿炳和李冲堂一组。
该去的地方都去了,还是找不到阿花。
我说:“她跟李冲堂不合伙,她不会出事,会回李冲堂的店的。”
雁雁也是这样分析。但她和贺伟雄血本无归,损失惨重,受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会不会有意外呢?
阿炳天天盯住大波新潮时装店,也不见美波,心中就疑虑。阿花和美波一向为争夺贺伟雄煞费苦心。是不是阿花和伟雄远走高飞了,美波痛苦不堪,从此丢下大波店不管呢?
我始终认为阿花是久经磨难的人了,死猪不怕滚水烫,不会因为做错了一次事而抬不起头来。至于贺伟雄,在生意场上本事并不大,却长得英俊魁梧,一级靓仔,才成了美波和阿花的争夺对象,这次损失惨重,恐他抬不起头来,何去何从实在难料。女人街,阴盛阳衰,像贺伟雄这样电影演员式人物,暗恋他的人还不知有多少呢!阿花呀,你也太天真浪漫了。你怎么有美波那么雄厚的实力呢?再说那美波波大又足智多谋,不露声色,分分钟搞掂那伟雄,你何苦去凑这热闹?女人街没有美男子,官下街的美男子还少吗?即使到头来找不到合适的,我孔云飞还错到哪儿?我们不是就你知我知了吗?或者李冲堂也是个好男子呢。你去女人街同贺伟雄办店,人家李冲堂一直规规矩矩,一直不去拈花惹草,一心一意在等你,这种男子上哪找?重要的是想得开,忍得住,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
我把阿花的事挂在嘴边,雁雁有点不快。说债有头花有主,人家阿花追贺伟雄是好事。这仗在女人街打好了,别让她再收兵回官下街,弄得鸡犬不宁。
我知道雁雁的话中有话。无非是怕阿花回官下街先下手为强。她也不时放点风声,借以吓唬阿花。她用很重的语气说:“哼,风风火火打横来跟别人争男人,其实是很笨的。我才不怕这一手。当年我在‘坐塌地’战斗队当头头时才八面威风呢,我令旗一指二百人呼啦啦直上,横扫一切如卷席。如果谁敢对我使明枪暗箭,我也不是好惹的,到时走着瞧吧!”
我倒不怕雁雁这一着,只是怕她和阿花为着我打得鼻青脸肿,我孔云飞到底帮谁为好?
没事的晚上,我还在胡思乱想。
雁雁是有心病的。这我很清楚。
自从雪月从法国回来那天起,她就有所提防,怕我有意无意地重提旧情,冷不妨和她上床什么的。因此,她很想那尼克和雪月搞上,这样雪月就不会在我的身上招惹是非。
雁雁既要提防阿花,又要提防雪月,却又不好太露以伤了彼此的姐妹情,的确不容易。而我倒有自知之明。我在别人的眼里算得上什么?我只是“烂仔头”一个,用文雅一点的话说是“浪子”,当然我已经“回头”。不能说我已是“金不换”,但我终究比先前好多了。虽说英雄不问出处,而我并不算是什么英雄;也不是富豪,更不是歌星、电影明星之类。我说过我有天才。这种天才只表现在眼、耳、嘴上。所谓天才眼,只是一孔之见;所谓天才耳,只是过耳如云;所谓天才嘴,只是铁嘴飞飞。所以叫孔云飞。我孔云飞这种人值得这么多靓女、能干女去追吗?真是天大笑话。别看现在神使鬼差这么多靓女在追我,将来有一天我不走运,所有女朋友都离开了我,我只得重回我的红砖楼去,到处流浪当乞丐。这有什么?我是不在意的。不信走着瞧吧!
我越想越离谱。我不知雁雁是否这样想。我的心里着实惦记着阿花,当初若不是她为我送点心,我恐怕已经饿死。那时浑身泥尘,是阿花为我洗涮干净。我俩彼此就裸体在一起了……阿花现在有难,我决不能袖手旁观。
我决定独自一人夜晚去找阿花。
我把李冲堂的摩托车开出来,逐条大街去找。我找了二十多条街道,直开到夜晚十二点,也无法见到阿花。我只好把车开回红砖楼。
我把摩托车推到红砖楼旁的保管站办好保管手续便往家里走。
冷不防有人拍拍我的肩膀。
我转身一看,是阿花!
“云飞。”阿花小声叫我,两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我说。“我在这里等你三个钟头了。”
我浑身每个细胞都高兴起来。想不到在我找得精疲力竭的时候阿花才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几乎是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她说:“阿花,我好想你,所有朋友都替你担心……”
“没事的。我不会出事的。”她喃喃地说。
“进屋里再说吧。”我拉着她的手。她的手依然那么温热。我边拉着她的手,边开门。
在厅里,我亮了灯。
她四处望着,像很陌生似的。
我打开雪柜,拿出一瓶雪碧给她倒了一杯。
“还未吃晚饭吗?”我问。
“两顿饭都没吃了……”她在我的面前讲的都是真话。她咕咕咕地喝着雪碧。
“慢点喝!”我制止她。因为如此空肚喝雪碧会把胃搞坏的。“你坐着等等!”
我说完飞身出去。
街上许多铺面都关门了。我买不到吃的。幸好转了两条街才见一个夜宵店,有许多人在街边的方桌上吃着夜宵。
我叫老板赶快炒碟瘦肉炒河粉,再要了一个花旗参炖鸡。
我提着两个食品袋飞也似地跑回红砖楼。
阿花自己到冲凉房里洗澡。
我听到水在哗哗地响。
她听到我开门进来,便喊道:“飞,有沐浴液吗?洗发香波呢?”
我平素洗澡快得很,一淋一抹即可,根本不用什么液波之类。幸好早些时候买了那些玩意儿,放在房里,还没拆袋呢。
我应她沐浴液和洗发香波都有,还是挺高级的呢!我很快就把这些未拆封的东西送过去。
她早就把门打开。灯光里,她浑身雪白,丰满而富有弹性。我说:“阿花,你不关门?”
“对于你,我早就不关门啦。”她笑了笑说。
我把这些未拆封的玩意儿递过去。
她说:“快帮我拆开,你呀,还是大懒虫,难怪你满身老泥……买了沐浴液也不打开用。”
我说,要什么液呀波的,把身上的原汁原味都给洗去了。
她给我泼来一把水,说:“你的脑子要洗一洗了。”
唉,阿花这姑娘就是这样。当年我俩未成年彼此裸着不怪,如今大家一近就触电的年龄,还这么不设防,未免太危险了。
我见她的确一点也不设防。那双乳峰太美了,跟童年相差十万八千里。“小鸡蛋”已变成了无以伦比的“靓波”,十分诱人。那苗条却丰满的腰肢,那圆鼓鼓的臂部,那奇妙独特的鹅胸脯,那修长的充满活力的双腿,全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你越来越美了……”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情不自禁地说。
“是不是比以前白得多,丰盈得多了?”她站定,像一尊美神,她轻轻松松地问我。
“是的。是的。”我说。
如果是以前……我就会扑上去,可如今我似乎没有这个勇气了。我让浑身的躁热慢慢地冷却下来。
她开了花洒,雾花笼罩着她楚楚动人的胴体。她边洗边哼着歌:
天上不见佛鬼神
地上不摆金和银
不搏哪有柴米盐
不搏哪来好命运
听她的歌和她洗澡时的自由自在,我的心放下了。
她冲完凉,香喷喷地来到厅上。
“两天不洗澡,也两天不沾一粒米了。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不洗得干干净净吃什么都没胃口。”她见我打开食品袋,便笑了笑说。
“你饿了两天了。”我说。
“饿两天我清醒了。”她接着说,“我自己作了支歌,刚才是后段,前段这样写道——劝君莫苦恼,劝君莫忧伤,纵有泪雨涨江河,雨过天晴现太阳。”
我乐了,一拍饭桌说:“喝两杯!”
“有酒?”她问。
“有。正品神皇酒!唐太宗指定要饮的。”我说。
“来,咱俩好好醉一夜!”她发疯似的跳了起来。
我俩已经很久很久不聚在一起了,今夜是我俩的天堂。
我给她斟满了一杯酒,说:“喝了这种皇酒你就会忘了忧伤。”
“我已经全忘了忧伤。”她说着一仰脖子,酒就咕噜咕噜地下了肚。
“神皇酒是中国最名贵的酒,不能一口灌,点滴品尝最有效。”我忽然为这种酒做起广告来了。
“有效?”阿花问。
“是的,最有效就是有病祛病,无病强身壮体。”我说,“心病也能祛去。”
酒过三巡后,阿花说:“飞,我失败了,贺伟雄最终从我的手上失去了。”
她说着,两眼望着窗外。
“想开点吧!这有什么呢?”我劝解道。
“我不信神佛,但我信祸不单行……”她若有所思地说,“我的致命弱点是想发横财。结果害人害己,人财两空。”
“这点美波比你好……”我说。
“她的好处很多,最值得我学的是不贪横财,一步一个脚印地发展自己。她成功了——贺伟雄是她惟一追求的,她应当得到他——我饿了两天,最终想通了。”阿花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第一次听到她这样评价自己和评价别人。
我想,阿花似乎成了另一个人。她显得更加文静美丽。我对她说,她并不是什么都失去了,她还有许多想着她的朋友。我、雁雁、雪月和李冲堂,甚至阿炳都为着她的一切着想。
“是的,我知道。”她深情地说,“你们是我真正的朋友。我正因为想着有你们,才感到天还是亮的,前途还是好的。”
我对她说,不知尼克以后还会怎样对雪月,我担心她会受大的耻辱。她也是一心一意为着办大事业的,我曾经错怪了她。雪月没错。
阿花为我斟了一杯酒劝我说:“雪月和雁雁都是纯正的心地善良的姑娘,你不要错怪她们。”
我沉默了许久。我想起了许许多多。
我的心乱成了一团麻了。
我无法理清当今发生的一切。
糊里糊涂的,我和阿花都醉成了烂泥。
我们足足在一起睡了两天两夜。
世界都在转眼间大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