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制组采用了前所未有的“三必须”拍摄模式:摄影师到哪里,录音师必须到哪里,有画面必须有声音;解说词不能贴画面,必须跟着画面走……总编导刘效礼要求所有编导人员严格遵循“声画合一”的纪实风格,大胆打破声画分离的制作传统,多用同期声和现场效果声。他说:成功了,是大家的;失败了,算我个人的。
出发了,摄制组一行40多人称得上是壮怀激烈。从北京故宫的午门开拍,沿着长城的踪迹,途经河北、山西、陕西、甘肃等十几个省、市、自治区,一路拍去,整整拍了三年,工作人员甚至把调音台搬到了外拍现场,近700小时的素材带,全有同期声。拍摄现场的辛劳艰险一言难尽,最难忘的是:立下“生死状”,穿越死亡之海罗布泊,历险18天,10次往返中国核试验场。一路上水金贵,刘效礼他们每天只能用湿毛巾擦把脸,然后赶紧把毛巾放进塑料袋保湿,第二天再用。三天后,毛巾的湿度倒是勉强保住了,味道却变得和袜子没有什么两样……他们最终找到了古楼兰的烽火台,并因此成为了第一支沿中路进入罗布泊的摄影队。
进入后期制作后,摄制组首次在片中采用了大量同期声,半成品的时候请专家来看,结果他们都很激动,说是声音的突破、故事的突破、情节的突破云云。这部纪录片后来定名为《望长城》,和日本摄制组制作的片子同一天播出,那天晚上刘效礼家的电话被打“爆”了,都是祝贺成功的,当时的中央电视台台长黄惠群怎么也打不进电话,只好让人转告他回个电话,刘效礼把电话打过去,黄台长却激动得只说了三个字:“祝贺你!”
“孩子”生下来了,而且绝对是“靓仔。”
直到今天,《望长城》仍然被视为“中国电视的里程碑”,它开创了形式上声画合一、理念上客观纪实的纪录片新模式。
人就要不断打倒自己
每一次成功,每一回获奖,刘效礼在激动过后都将一切归零,并提出:再把自己打倒一次。这个打倒,当然是为了崛起得更快、更高、也更好。
纪录片是道文化大餐,需要比较长的时间去精雕细琢,不可能跟吃方便面似的,开水一冲就行。在拍一些文献纪录片时,刘效礼在表现手法上既注意多样化,又特别重视使用历史遗迹。拍《邓小平》时,摄制组在江西有一个意外发现:文革中,邓小平在江西待了4年,从住处到工厂,每天都在同一条弯曲的小泥土路上往返。老人家这辈子走过的路数不清,但这条特殊年代所走的特定的路,对邓小平来说就有着除行走之外的多层意义。于是,片中就让观众随着摄像机的移动镜头,一起走这条“邓小平小道”,为命运的多舛唏嘘。而小平同志身遭厄运仍心忧天下苍生的情怀也尽在其中了。前后三年,他们采访了上百位当事人,挖掘了大量宝贵的历史资料画面,拍摄了许多相关的历史遗迹,第一次形象、全面地反映了邓小平一生的奋斗、探索、传奇经历、独特气质和伟大功绩。片子播出前送审了两次,所有中央政治局常委都看过,终于通过审查、尘埃落定时,小平同志已经病重住院治疗。刘效礼焦急地等待着播出的安排,他多想让老人家早些看到这部关于自己的宏篇巨作啊!
1996年12月18日,时任中央电视台台长杨伟光给刘效礼打电话,语气急切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97年元旦开始播出《邓小平》,每天一集。”
《邓小平》的播出赢得了很高的收视很高的赞誉,小平本人也在病榻上全部看完了这部巨片。据小平同志的保健医生说,看着自己的影像不断出现在荧屏上,听着解说词对自己的高度评价,经历过人生三次大起大落、向来以宠辱不惊著称的小平,脸上竟现出了“儿童般的羞涩”。
一个月后的2月19日,邓小平同志与世长辞。刘效礼和他的团队在难以抑制的悲痛中,有了那么一点慰籍。
刘效礼十分清楚,电视纪录片是众人智慧和劳动的结晶,他总是把成绩看成是团队的共同财富,他个人非常享受纪录片的摄制过程,每一个片子对他来说都是新的享受。1986年到1997年12年间,刘效礼和他那些同是军人和电视人的同事们一起创作的主要作品,可以这样概括:《背负民族的希望》,《毛泽东》执《中华之剑》;《让历史告诉未来》,《邓小平》开《中华之门》;读《孙子兵法》于《军事天地》,谱写了《长征,英雄的诗》;《望长城》内外,率《人民子弟兵》高唱《长征,生命的歌》。
退休九字经:有事做有希望有人爱
2004年2月,离61岁的生日还差5天,农民的儿子、共和国将军刘效礼接到军委主席江泽民签署的命令:批准刘效礼同志退休。
或许是有时间了,或许是上了年纪,他多次回想起他的童年,他的父母,还有那个小村庄。
刘效礼的小学是在村里读的,毕业那年,12岁的他怀揣着母亲烙的糖火烧,腰上扎着父亲买的红腰带,光着脚板走到90里外的潍坊市第二中学,参加升中考试,这个学校的前身是美国教会学校,教学质量在当地有口皆碑。刘效礼就是冲着这个名声去的。
考试很顺利,他至今记得作文题目是《我长大了做什么》。“当解放军战士,海陆空都行”,这就是刘效礼的答案。
结束了考试,又是靠一双光脚板走回村。那个暑假,刘效礼天天到村口放驴,等邮递员带来好消息。录取通知拿到手后,全家人都乐得快赶上“范进中举”了,母亲更是迈着小脚,走这家跑那家地借钱借粮,为他上中学做准备。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偏偏难得吃饱,高中时尤甚,刘效礼这个市少年篮球队队员,每打完一场球都觉得饥肠辘辘,饿得喉咙里都快伸出手来了。以至他高中毕业时坚决要求入伍,重要原因之一竟是部队有碗饱饭吃。他这个决定让父亲有些失望,算了算帐,跌足叹道:“我供你读了12年书,没想到供来供去,供出了一个兵!如果用这些钱买牛,牛生牛,能有多少头牛?”
没有养成一大群牛的父亲并没有阻拦儿子,刘效礼这才有了日后让所有亲人为之骄傲的成就。为此,他痛恨饥饿,也感谢饥饿。
自己的人生路自己走,自己的婚姻却是长辈作的主。刘效礼23岁成家,他说婚姻是舅舅包办的,但夫妻处得很好。他当兵在外,夫人一直在家,种田是把好手,孩子也带得水灵。刘效礼到北京的那一年,他们的大女儿出生,此后14年,又陆续生了三个女儿,一家人分居两地,夫妻俩相互牵挂,探亲时见了面,刘效礼一条汉子领着五朵金花,是村里的一景。家属可以随军的消息传到家乡,夫人把所有的家当装进14个纸皮盒,带着母亲和四个女儿进了京,刘效礼一个人的家变成了7个人。
后来,不止一人问刘效礼:那么些年你一个人在北京,有没有荒唐过?他认真地回答:我这辈子最大的荒唐就是没有荒唐过。
很长一段时间,刘效礼的夫人都在中央电视台的饭堂当炊事员,直到退休前几年才改做出纳工作。有人跟她打趣:“哎呀,袁师傅(大家一直这么叫她)你多棒啊,是将军夫人了”。袁师傅不以为然,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我嫁给他时他是个兵,我要是不嫁给他,至少也嫁个工人。”——一切都很自然,当初没有嫁工人嫁了兵,就这么回事。在夫人看来,刘效礼就是自己的丈夫,兵也罢,将军也罢。
丈夫做的事,丈夫的健康、冷暖,袁师傅是很看重的,把丈夫照顾好在她心里天经地义。退休后她一天到晚闲不住,常常做些针线活,有一回她帮刘效礼做了一条睡裤,丈夫告诉她穿着很舒服。这一鼓励更长了她的积极性,一鼓作气又做了两条。刘效礼笑言:这以后可不敢随便表扬了。
现在刘效礼退了休,在家的时间显然比过去多,夫妻真正的相依相伴了。他们家离奥林匹克公园很近,北京的春天一到,公园各种各样的野菜蓬勃生长,老俩口便相跟着去采野菜。袁师傅动作利索,又有经验,苦菜曲曲菜扫帚菜……她知道哪种野菜味道好,刘效礼绝对得服从命令听指挥。野菜采了多少不要紧,难得的是这份感觉,这份带着故乡情调、青春色彩的感觉。
偶尔也有失落的时候。2008年汶川大地震,刘效礼的心揪得紧紧的,他天天在家看电视,一边流泪一边想:自己就是老了嘛,没有人叫我去灾区前线干活了!32年前在唐山地震灾区那刻骨铭心的两天一夜,又浮上心头。但这只是瞬间,电视媒体关于抗震救灾的大量及时准确的报道,让他十分欣慰。何况,他有很多事情做,纪录片事业始终是萦绕于心的。
对广东的电视纪录片,刘效礼寄予很大的希望。他说很少有哪个省这么重视纪录片的发展,广州每年都举办国际纪录片大会,广东电视台近来还建立了南派电视纪录片创作基地和培训中心,势头很好。他对广东、对全国的电视纪录片的发展是有信心的,也一直在为此努力。
退休后的生活怎么样?刘效礼的一个亲戚这么形容:“大哥(指刘效礼)最会享福了!有一次我去他家,一家人在打麻将。他四个女儿一个给他按摩头,一个帮他揉肩膀,一个守在身边替他码牌,我正纳闷怎么还少着一个,仔细一瞧,正猫着腰在桌子底下给老爸洗脚呢……”
为此我向刘效礼求证,他笑眯了眼说:“夸张了一点儿吧!”言下之意,基本符合事实。你说那叫一个幸福吧!
至于为什么能有四个女儿,刘效礼告诉我,决没有超生之嫌。当时,他的夫人在家乡农村,很想有个儿子,生下第四个女儿后,不禁着急掉泪,村书记见了忙做思想工作:“别难过,过几年再生一个吧!”——由此可见均在政策范围内。如今四个女儿都已经成家立业,小女儿和父亲一样,是军人,也是电视人。孩子们都搬出去了,家里还有四人:90岁的岳母娘随军来的,28年了,刘效礼夫妻外加一个藏族小保姆,家庭和谐,民族团结。
从1966年到如今,已经42年。岁月留痕,情怀未老,刘将军的电视纪录片情结依旧。他始终认为:纪录片的生命是真实,纪录片的灵魂是真情,纪录片的高度是思想,纪录片的境界是深刻。他推崇在对纪录片精心打磨的同时注入创新的理念,他寄希望于新一代电视人,他愿意继续为纪录片的大潮推波助澜、不遗余力。
刘效礼说有人告诉他,退休后要坚持三个“有”、九个字:“有事干、有希望、有人爱”,对号入座一核查,哈哈,他还真是完全达标。先说“有事干”,明摆着这纪录片的事就做不完,比如参加纪录片评奖当评委,比如在大学讲坛上谈纪录片、比如为某个大型纪录片出谋划策任顾问……还有那么多过去没有时间看的好书,现在可以慢慢品读;家里的事也不少,单是四个闺女轮番或一齐来探望就够他忙乎够他乐的;再说“有希望”,他对纪录片的前景看好,对祖国的繁荣兴旺信心满满,对女儿、外孙们也都放100个心;最后是“有人爱”,这就更不用说了,夫人爱着他全家人爱着他,亲友们观众们也爱着他,反过来他同样爱着家人国人世人,大世界有大爱、小家庭有小爱,这样的状态不让人羡慕得晕倒才怪呢!
坐在广州一家宾馆小小的会客室里,刘效礼说:我感谢命运。他以一颗平常心,看待自己同是将军和电视人的身份;他用不灭的激情,燃烧心底永远的纪录片情结。
2008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