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篮鸡蛋端着走!”陈维克突然插上一句,爽朗地笑出声来。
他清楚在白人地区没有黄种人的位置,即使你诚心向英国女王效忠宣誓。他非常欣赏邓小平的“一国两制”,也寄希望于这个奇妙的宝盒子上。好一个完全符合港人的心愿的美丽的礼品盒。
“维克兄,你还是一样的爽直。品性难移呀!”陈达爽朗地笑了。记得读小学时,陈维克很爱国,班里的每月抗日救国捐款数他最多。他坚持不吃早餐,把餐费全部捐了。突然,他若有所思地对陈维克说:“你是一个香港人,真正的香港人!”
“是吗?”陈维克很高兴。
他一向认为做一个香港人就要有个香港人的样子,不奴颜媚外,不卑躬屈膝。因此,香港的几个英资巨贾对他很尊敬。他是香港交易所主席,同英商交往密切,讲信誉,讲朋友。他身上东方守信重义的传统给英国人留下很深的印象。他认为难得许兆均理解他,一句话,语重心长。
“我对海港城工程很欣赏。”陈达对江正说,“你看看,长申公司是否可以参与进去?”
江正点点头说:“我有这个意向。”他转过头对陈维克、何大伟说:“二位愿意接纳吗?”
“欢迎。我们求之不得。”陈维克答道。
接着,他们商议了一下,长申公司参与占股份百分之三十五。
翌日,香港报纸以大号黑体字刊登了长申公司参股海港城和蒲蒲花园的消息。街头巷尾,众口纷纭。反正中资参与算是件大事。也许它会促使伦敦三思而行。
没几天,港英政府出面干预港元同美元兑换率的事。由银行公布港元同美元挂钩,固定汇率为七点八比一。这对香港金融的稳定起了很大的作用。内情人都明白,伦敦首先受到来自英资的压力,同时也不允许在英国米字旗下的小岛陷入更深的混乱。此是后话。
此事,王斤同陈达说了,孔希文的预料是对的。其实,这托市港元的事是陈达请王斤去咨询的。在陈达脑子里,孔希文是个懂经济的人物。
陈维克同何大伟心情舒畅。长申公司参股一下子改变了外面对黄河、隆泰公司实力的估价。稳如泰山。一时间,在市道崩溃危难之际,他俩成了个中流砥柱的人物,妇孺皆知。陈维克万万没有想到,此举港府政治部异常重视,使他在该部的户籍册里排名又推前了,此是后话。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十八号孔家大宅花园树木葱茏,花卉放艳,香飘处处。在香港地这样的绿园当然是难能可贵了。孔泰荣身板硬朗了,步履比先前还矫健。这神皇洒真神,真正是中国秘方呢!孔希文喜出望外,忙找王斤讨酒。王斤摊开两手,笑道:“你以为我开酒厂吗?”说完才东寻西觅,从酒柜里拎出了半瓶来。
“既然这神皇酒如此神效,我们投资设厂怎样?”王斤试探说。
“好。我求之不得。”孔希文一口应允。
孔泰荣知道后,高兴地对孔希文说:“你办了件好事,造福大众。”
唉,中国的奇事奇药奇方实在是数不胜数!
陈达对何大伟说要去孔家看看。他离开香港近四十年了,弹指一挥间。除了几条主干道之外,他几乎认不出路了。到处高楼林立,全都是拆旧重建的。连赤柱这样僻野不毛之地,也是高级别墅成群了。他近日才知道双亲已不在人间,唯一的妹妹许子杏也见不到面了。姐夫孔家元和三个外甥女是他唯一的亲戚,女儿陈夕芝听说去了美国。他想,何大伟会清楚的。
孔家元早早在恭候。
陈达入门。他一眼便认了出来,苍老了,还是那样高挑瘦削个子,风采依然,便上前握着他的手,说:
“兆均,见到你太高兴了,没带嫂子来吗?让我仔细看看你。”
“家元兄,我们都老了,一别快四十年。你依旧容光焕发,太好了。世伯身体好吗?”
他俩是中学同窗。孔家元大他两岁。记得他是继孔家亢回祖国之后走的。孔家亢随东江纵队北撤后就杳无音信,使 人想念得心惊胆颤。
“你也是,当年一走就杳无音信,你妈妈眼泪也流干了,还有子杏,没一天安宁过。”孔家元无限感慨。
“我何尝不想家呢?没办法呀,那时局,那环境,那气候,不是我们可想象到的。唉,太可怕了……”
“知道,都知道,阶级斗争嘛!斗厌了,斗穷了,斗衰了,也就不去斗了。世界轮回,有所为有所不为。”孔家元心里明白,事情都已过去,可是一旦提及起来心里很不舒服。这伤痕也实在太深了。
“家亢没一点消息?”孔家元小心翼翼地问。
“他在保卫延安的一次战斗中牺牲了。”他黯然神伤地说,“家亢在此次战役中立了功。”
“这也算是孔家的一个光荣!”孔家元怅然地说。
这不幸的消息早在意料之中,但他心里还是感到强烈的一震,仿佛触电般一下灼痛。顿然,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朝他袭来,重建祖坟的愿望倏然地变得理所当然了。真的是理所当然的光荣吗?
秋风萧瑟,窗外几片落叶飘然而下。
孔家元带着伤感谈了妻子失踪的事,提出了对杜氏的怀疑。
陈达听了,期期艾艾地说:“子杏她已去世了!”
孔家元悲怆地垂下头,凄然下泪。停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子杏死得好冤屈!”
陈达没有再多说话。
“你该清楚内情呀!”孔家元催促着说。
“对杜氏也只是怀疑,当然也有了怀疑的线索。”
陈达说他当年没有来过香港,更谈不上约见妹妹了。看来他对杜氏的参与略有端倪,但又不多谈。不过,既然陈达没有约见许子杏,这个阴谋无疑在香港发生了。孔家、许家在台湾都没有仇家,看来唯一可疑的只能是谋取那半块玉佩的人了。况且吴永透露了香港台湾会馆出的手,那很可能是借刀杀人罢了。
“我一定会弄清楚的。”孔家元悲愤极了。平日在女儿面前他很克制,漠然。今天见了陈达恨不得心中的悲愤全都喷发出来。
陈达安慰他说:“家元兄,事情都过去了,望节哀。”
这时候,孔希蒲姐妹仨都来了,齐声喊了声“舅父好”!她们高兴极了,舅父是妈妈那边唯一的亲人。
“舅父,你酷肖妈妈,在街上我也可以认得出来。”孔希文朗声笑道。
“真的吗?”陈达很喜欢这三个美丽的外甥女儿。
“哎唷,我该称呼夕芝表姐了。”孔希伦天真地喊了起来,然后才对他说:“舅父你好!年轻时你应该是个运动员,对吗?”
“你看我像吗?”他欣赏姑娘的纯真爽直性格。
“唔,踢足球的,是个前卫。”孔希伦猜测说。
“聪明女,你根据什么说我是个前卫?”
“你用脑踢球!”
“你当总裁公司一定盘满钵满了,这么会算。”他微微一笑说,“你爸爸是个名后卫呢!”
“哎呀,有眼不识泰山!”
孔希伦一开口就热闹了,数她话多。
何大伟陪着孔希蒲坐在一旁。
“希蒲,你在想妈妈了!”陈达猜测说。
她站起来,递过去一封面上褪了色的信,这是一封未发出的信。
双亲都走了,怀着对你深深的想念离开了……我想你,想得好苦啊!
妹妹子杏信内还夹着双亲同子杏合照的相片。这是双亲生前最后的一张照片。
姐妹仨张着泪眼望着他接过去的信。
他强忍住泪水,低声说:“对不起,爸爸妈妈,原谅我这个不孝的儿子!”想起童年时父母亲对自己的疼爱,他悲痛得心都碎了。他欠双亲的太多了。道是无情却有情。此恨绵绵无尽期。
“别伤心了,你们都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事业,应该庆幸呀!”他强装着笑脸说。
“好,我们来庆祝舅父的生日!”孔希蒲提议说。
“生日快乐,祝舅父生日快乐!”在一片祝贺声里,孔希伦捧出个生日蛋糕。红的杏花,绿的碎叶,淡黄的天际上写着:祝许兆均舅父生日快乐!
“呀!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他惊叫道。
“这信上不是写着吗?”孔希蒲笑着说,“你应该感谢希伦,是她亲手做的蛋禚。”
孔希伦忙摆手,笑道:“不用了。这是我在家里的专利,因为我做的蛋糕最可口。不信吗?请尝。”
蛋糕切开了。众人在尝。
“果然名不虚传,感谢你!”陈达边吃边赞叹说。
他感到真的回到家里一样,禁不住问自己:“要是早些时候回来不就更高兴吗?”
世事常常是这样。别时容易见时难!
时钟响了九下。
孔家元陪着陈达到楼上见孔泰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