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银地公司,皇后大厦十五楼。临海的落地玻璃窗洁净明亮。
孔希文听爷爷的话,第二天便搬回十八号孔家大宅居住了。但她经常留在办公室里,事情实在太多了。
她感到有点诧异,王斤悄悄地来了香港,而且要到银地公司来见她。事先也没给她个招呼。以往他来港惯例是住入丽晶酒店,这回却连个住地也没给她说。
不过,大陆人常常是有点神神秘秘的,用他们的话说是警惕性高。她弄不明白要警惕些什么?她当然不清楚王斤下榻赤柱的一间招待所里。那是一座设备一流的高级别墅。
王斤见面说话依然坦率明白,就像平时一样熟落。
“我找你是想知道一些香港近日的情况,市道低迷,人心惶惶,这里面真实的情况又是怎样呢?”
她思忖一会说:“看来太和迁册的影响颇大,但这几天没见哪个财团跟着迁册,可不可以说,他的影响只不过是这个限度了。”
“港元同黄金汇率泻跌,看来还会下跌,你看怎样?”他又提出一个问题。
“前景不明,太和带头迁走,港元当然下跌了。这完全是超经济因素。前景明朗就自动消除了。”她有点不以为然,银地公司存款早已转存美金,动手得比孔希伦还早哩!
“你真是这样想吗?”他有点惊讶于对方的冷静。
“是呀!我公司在银行早已转存美金,这回赚了一笔钱,顺手捡回来的。”她说得很随便。
她觉得北京来的人,即使像王斤这样精明能干,也大多对国际经济运作变化不够熟悉,这就容易吃亏上当。因此,对王斤的不耻下问,她很感兴趣。这是科学求实的态度。
“你很聪明呢!”他由衷地赞赏说。
“这有什么呢?好些人都会想到,见仁见智。”她想了想又说:“你的意思怎样?”
“我担心港元再跌下去对市道的破坏太大了。”
“你忧虑银行干预控制不力吗?”她眨着眼睛问。
“有这个忧虑。”王斤坦诚地说。
她沉吟了一会儿,说:“汇丰银行还得听政府的,是它发行港元呀!”
她察觉出对方是带着托市港元的意思下来的,目前这个势头你托得起吗?而且伦敦有意打经济牌,显示英国的实力,便说:“如果要托市港元的话,没这个必要。”
“你说说。我们有这个想法。”他坦率地说。
“你不妨想想,这样的市道低迷下去,首先吃亏的是英资。他们几个财团占全港资产五成多,他们受不了,已在骂太和骂港府了。况且要托市投入几十亿美元,风险也太大了。不管从经济,还是从政治的效益上看都划不来。”她觉察对方太不熟悉国际金融,万一漏了点消息,美国只消一个财团介入便会玩残你了。托这个市,真是。
“你是说没必要这样做?”他再三问。
“一点也没必要。”她强调说,“应该由伦敦来收拾这个局面。我看首相夫人比谁都焦虑,搞不好,财团可换马呀!依我看,北京不妨摆出个阔佬懒理的架子。”
“有道理,很受启发。”
王斤有点惊讶。这美丽的姑娘经济学识丰富广博,对问题看得深刻精辟,异常果断明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有面临着这样混乱的、使人恐惧忧虑的局面,才真正显示出她的智慧才华。
“你信我,这两天政府会有个挽救港元的方案出笼,这超经济因素不是太和所能消除的。现在我还未弄清楚杜尼西是怎样想的。依我看,损失最大的还是他太和,自己套牢了自己。这经济牌不是在这个时候,这个样式打出去的。”她分析说。
“我信,你的话很有道理。不过,杜尼西应该很有经济头脑,对吗?”
“要么不是他的主意,要么他目的是打民意牌、信心牌,给北京看看太和的力量,也就是非我英国人管治香港不可。你瞧,眼下这个样子,人们有信心吗?帐,还得他姓杜的自己算。
我们不是算命先生!”她讲得头头是道,似乎香港这个庞大多面的国际市场都装在她心中了。
他想了好一会儿,凝视着她问道:“如果你坐在我的位置上,怎样做?”
“呀,我没有想过。这样复杂的问题!”她几乎惊叫起来。
“你说。我发现,复杂的问题到了你手上都变得简单了。你真是个魔术师呢?”他笑道。
“嘿,火箭在你手掌里不也像一支钢笔吗?”她抿着嘴笑,又说,“我看你们应该支持何大伟和陈维克。他们是很有经济头脑的奇才,香港几个英资财团同陈维克的关系很好。不瞒你说,杜尼西在香港大概只忌他俩,能够同他扳手腕的只有这两个人。”
这时候,秘书送进来《香港晚报》。头版头条新闻是黄河、隆泰公司动工兴建新海港城和蒲蒲花园楼屋城,投资达六十亿元。这消息宛如一颗巨型火箭腾空而起,照亮了黑沉的香港夜空。
何大伟:“我对香港前景充满信心,世界上最适合我经商的地方是香港……”
陈维克:“九七后的香港舞照跳、股照炒、马照跑,人不信我信……”
事实胜于雄辩。
市面上又浮起了种种议论:
“眼下趁低吸纳是最佳选择。”
“买楼的最佳时刻是在今日……”
“港英政府应该干预港元对美金兑换率的下滑……”
“汇丰银行的新措施该出笼了……”
“伦敦注意着新海港城的动土,港元的下滑…
“北京也关注着黄河、隆泰的与众不同的举措香港,敦煌酒店。
长申公司总裁江正宴客。
陈维克和何大伟几乎是同一个时刻来到。
江正和一位头发斑白、唇红齿皓的客人已坐候在沙发上。
进门。他俩一眼望见坐着的客人,禁不住愣了一下。看上去有点熟悉的脸,尽管涂上了岁月沧桑的灰色。
“这位是陈达先生。”江正忙介绍说。
“兆均。”陈维克喊了起来,上前紧紧地拥抱,两眼倏然流下了泪水。
何大伟站在一旁凝望着。他一眼认出陈达,苍老了,风度依然。在北京时,他到过陈夕芝家里,也见过她父亲,一个走资派呀!世事如烟,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相见。他情不自禁地想起陈蓉。
“你是大伟了!”陈达朝他笑道。
“陈叔叔,你好!”他冲口而出。
江正有点愕然。
“请坐,都是熟人。”江正招呼道。
陈达潇洒脱逸依然。他瞧着他俩说:“我在这里恭候,算是对两位的致歉吧!”稍停片刻又说,“今晚,专诚来听听两位对香港市道的看法,也可说是叙旧吧!”他有意表明今晚不谈家事。兴许他不想让外人知道得太多吧!
陈维克当然会意。他简洁地将英商的心愿谈了一下。德丰、古道利、大加、必臣等几个财团,都没有迁册的意图。相反,古道利先生认为太和洋行做过头了,杜氏离开香港将无所作为。陈达当然明白,这几位英资巨商经营着能源通讯自来水等公众事业,离不开香港本土。对太和洋行的自私专横有所不满,一直不让杜氏控股的。尤其大加船坞,其广阔宏大的地皮使人垂涎三尺。
接着,何大伟说了建海港城及蒲蒲花园的计划。他估计到工程竣工时,市道会回升的。
“这样说大抵是要近两年的时间了。”陈达很有兴趣地问。
“是要这个时间的。”陈维克点点头说。
“有根据吗?”
“伦敦一向擅长马拉松,中英香港问题的会谈会拖下去。邓小平先生很有经验,把问题的解决定在两年内,即到一九八四年九月,会谈若无结果,中方将单方面宣布收回香港。”陈维克有意把问题重复地说了,无非是说明白香港市道的超经济因素的左右作用,而首相夫人的脾性只能是渐进式的让步,两国会谈将是漫长而又艰难的。
陈达沉吟好一会儿说:“是否可以提一个问题。”待对方点了头才又说:“你俩有什么打算呢?”
陈维克微微一笑说:“在商言商,香港有钱赚留下,没钱赚就走!”
“痛快!”陈达笑了,侧过脸对何大伟说:“钱是有得赚的,两篮鸡蛋比一篮鸡蛋保险些,对不?”
何大伟点点头,坦率地说:“有这个打算。”他说是打算,实话。黄河公司在加拿大、澳洲投资房地产及能源等项目,已作了两个篮子的准备。
此事,传媒访问过何大伟。“阁下说对香港前景充满信心,但又投资加、澳等国家,是否言不符实?”何大伟回答:“人嘛!喜欢吃饭就不可以吃面包牛扒吗?”此刻,对陈达说的该是真版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