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中环。临海。
顺泰大厦,三十八层高的建筑物。圆形窗口宛如无数只睁着的眼睛,张望着平静宽阔的海港。
太和大厦矗立在靠东面的广场。蓝色玻璃幕墙,摄尽了海港艳丽的春色。
“Hello,你猜我在哪儿同你说话?”孔希伦快活的声音。
“在我隔壁!”杜尼斯答道。
“你很狡猾,狐狸。”她家在他隔邻,办公大厦也是紧挨着的。
“我很放心,你没拿猎枪。”
“你听着,我坐在总裁的转椅上望着你的窗口。”她抿着嘴笑。
“呀,我们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他吃了一惊。事先她一点风声也不漏。
“你知道就好啦!不会跑输给你的。”她嗤地一下笑了。
他俩约好今晚见面。
孔希伦急着要见见姐夫何大伟。在她心目中,他是个聪明的学者。奇怪,他不在,连一向深居简出的大姐也不在家。
天又见冷了。冷空气从大陆南下,有几天寒冻呢!近年,气候有点异常,冬天不冷。这反常的天气使人心烦意乱。
“她们度蜜月去了!”二姐孔希文笑道。
“哦,难得你有记性。”今天是大姐姐的结婚日,她很羡慕二姐心细,不似她丢三忘四的失魂样子。
“有什么要事,请教师父来了?”孔希文问,“我算得上一个吗?”
“你知道了?”她愣了一下。
“一清二楚。”孔希文狡黠一笑说,“别忘了,你表哥是个大律师。”
表兄陈子明和孔希文是牛津大学同学,习法律,博士。矮矮的个子,其貌不扬,但智力过人。他们从小青梅竹马,长大后,她竟高出了他半个头。到英国后,她修经济,获硕士学位。他一门心思地追求她,对她无微不至,海枯石烂心不变。他那份纯情恒心使她感动,又令她厌倦,感到他缺少男子汉味。她坦白地劝他死去这条心。他笑而不答,依然故我。然而,她心上有了人。这点,他比谁都清楚。
“哦!”孔希伦恍然。心里骂道,你真鬼!
“后悔么?”
她摇摇头。“有点害怕!”她心里一直存疑,为什么不让二姐接任这个总裁呢?
“你不是胆小鬼!”孔希文睨视着妹妹说。
“唉,你不明白。”孔希伦想告诉她杜、孔两家的恩怨,话到唇边又咽住了。
“是吗?”孔希文眨巴着眼睛,思索着。“你同杜尼斯相好嘛!”
“我担心的恰恰是这个的反面。”她说得含蓄。
“哦……”孔希文沉思。她似乎意识到点什么。
在三姐妹里,只有孔希文一个人有经商兴趣,且又习经济管理。按常规公司总裁一一职非她莫属了。今早表兄陈子明来电话,她才清醒自己落空了。顿然脑子空空的,心中涌起了悲哀。她妒忌,厌恶,无穷惆怅。孔希伦命好,凭杜家的未来媳妇这个筹码吧!直至今天,她心里还爱着杜尼斯,小心地深藏着这份难忘的感情。不过,从妹妹口气里看,事情并不是这样。杜、孔两家的不和,她比别人清楚。现在地位不同了,她当总裁的有自己难言之隐。但不管怎样,总裁毕竟是一个金筹码。
“二姐,这个位置本来你最合适。”妹妹诚恳地说。
“你有没有向老人说过?”
她摇摇头,坦率地说:“你知道爷爷定了的事从不改变。我呢,只要是老人家提出的,能做到的我都答应。爷爷老了,我不想看见他不高兴。我真的不明白!”
孔希文轻轻地搂着她说:“爷爷不喜欢我是英国人,入了英籍。其实,我没有国家。中国人吗?我连家乡也没见过。英国人吗?住五星级酒店,你是;要找份工作,你不是。我只图做英国人会自由点、方便点、安全点而已。他老人家不明白,国籍也是一种交易!”她顿然失去平日的清高冷静,显得惘然、混乱和无穷的空虚。
“对不起,二姐。”她困惑,是什么惹起了她的积愤伤感和忌恨?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得罪了她呢?
孔希文沉吟着,冷静地说:“妹妹,世界都在为你作安排,要珍惜才好。”
“我从没想过要当杜家媳妇。”孔希伦坦率地说。
“为什么?”
“我喜欢自由。”
“你们认识多年了,相爱不就自由了”孔希文淡然道。
“你爱上他吗?”她突然问道。
“他爱的是你。”孔希文没正面回答。
“是他给你说的?”
“还说了些什么?”她又问。
孔希文想了想说:“他猜得出爸爸不喜欢他。”
她吃了一惊。爸爸从未问过她同杜尼斯的事,即使是昨夜,爷爷也是这样,不过问。他也从没提过。孔希伦不想展开这个问题,便说:“他瞎猜了。”
“因为他爸爸也不喜欢你。”孔希文直言不讳地说,“现在情况不同了,你们有机会一起把公司经营好。这非常重要。”
她没想到杜尼西会讨厌自己,也不认为二姐说的都对,但她不愿意把自己沦为一个任人押注的筹码。便直爽地说:“我不喜欢英国人的傲气、吝啬。”
“焦点在自己的两人世界呀!你管他英国人做什么!”孔希文微笑着说。
“二姐,你越说我越心烦了。”
“嘿嘿,三小姐心烦,还是总裁心烦呢?”孔希文噗哧一笑道。
孔希文看出了妹妹心烦意乱。也许是他,在妹妹面前,使她那光芒四射的风采黯然失色。孔希文长得清秀文雅,高挑窈窕,一个美人儿。只是身子稍嫌单薄了点儿,在西方人眼里欠点性感圆润。杜尼斯起初在牛津大学就读,两人交往颇亲密。后来见了她妹妹孔希伦,他着了迷,悄悄地转学剑桥大学。孔希文伤心了,临送他上车时几乎落下眼泪。她没有表达自己的爱,把爱留下在心里,深藏着。
孔希伦天真烂漫,当时一点没察觉。过来就过来好了,多个朋友玩。剑桥大学院系分散,大学城无边无际,比牛津大学自由散漫,天天可以接触见面散步。在剑桥大学,她独具一格,融东方优雅与西方浪漫于一身,言谈举止、思想情操有自己浓郁的个性。他俩一起散步、上街、听音乐、上舞会,有时在湖边绿菌上坐到天亮。白天在宿舍抱头大睡,直至夕阳西沉。简直玩疯了。导师疼爱地劝她:“你少疯点儿成就会大得多!”她点点头。为了报答教授的好心,她少出去玩了。她明白自己不会是个有成就的学者,不想选择如许刻苦的生涯。既然家里供我读书,轻轻松松地拿个博士学位足够了。总算捡回个不俗的符号,无论在谁面前都没丢面子。对杜尼斯这位英国人,她也一个样,轻松地交个朋友,合则玩,不合则去。无须为感情背上个沉重的包袱。她以为爱情的纠葛不该令人生活得很累。从一而终的爱是不真实的。爱是不能忘却的,又是可以忘却的。因为忘却了的便不是爱了。选择,不停地选择好了。难道人生就不是选择吗?因此,她未理解二姐的痴,恰如二姐不了解她的自由一样。
她有点可怜聪明能干的二姐。她看出二姐爱着杜尼斯,又从没承认她爱过,生活得一点也不轻松。吐茧自缚。至于杜、孔两家,她想过,何必让自己钻进那木乃伊堆里去。孔希伦一夜之间变得冷静多了。
“人,不外是猫狗相憎。”孔希伦感叹地说。
“你管他呢!猫好狗好,都是交易。反正‘捉到老鼠就是好猫’,这只猫救了中国,成了神州治国之本。”孔希文一下子变得如此冷静颖悟。
孔希伦沉吟着,深深地感到这话的分量。二姐毕竟是二姐。突然,她忧伤了起来,自己同杜尼斯的爱,不也是一种感情的交易吗?然而,她千真万确地生活得很惬意自由。她不理解,又似乎早已理解了。
“这行吗?”孔希伦在问自己。
“切忌心慈手软!”孔希文冷冷地吐出肺腑之言。
天气真的又见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