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松靠着沙发,面对着窗外的海,穿梭往来的船只,繁忙喧闹的维多利亚港口。
股价的急涨确实令人喜悦。但是,越是使人兴奋的时候,他就越要冷静思索。实在地说,威胁他的是他自己。因为欺骗别人多了,终归会被别人欺骗的。这一回该是自己的最后一博了。之后,他决定金盆洗手了。本来,他无须过于担心,像这样的骗局,早已驾轻就熟了。加尔宁公司是个空壳,负债累累,只靠着银行支撑。到时,他宣布公司破产,股东受损,他个人早就盘满钵满。按照杜尼西的意思,他如愿地拉住了顺泰、黄河公司还有陈维克的隆泰银行。马尔顿的介入,如火上浇油,使加尔宁公司更加风行一时。可是,马尔顿来香港之后,却一直未露面。只是不痛不痒地掷给他个电话。他心里有点不踏实,不能不心存警惕。他想深一层便又怀疑起妻子陈蓉。她同美国人会不会穿同一条裤子?她已经向自己表明厌倦这种生活,见不得阳光的生活,实在已无法再忍受了。他向妻子保证,做完了这笔生意便洗手不干。他对不起她,但现在竟又纠缠得离不开她了。也许她会体谅自己的,因为她完全可以随时离开,但她还是留了下来。他突然变得仁慈了起来,想及妻子的若干好处,共同搭档了十几年,风风雨雨,还未见她有个差错,也没察觉出一点背叛的迹象。老实说,他是应该相信她的。只是她近来行动越来越诡秘,事事不留痕迹,说话滴水不漏,宛如在两人中间,隔着一层玻璃墙。他能看见她,却不能亲近她。这一回,买卖已是孤注一掷的紧要,她竟随便得要来就来,要去就去。天马行空。奇怪的是马尔顿跟她只不过是第二次握手,竟然事事听她。女人,也只有女人才可以做到。不过,他还是把镜子倒转过来,笑着对自己说:
“她还不是学你的样吗?”
他望着海风吹拂着的窗纱,在月光下飘动着。那微弱的沙沙声竟使他感到害怕,一种他从未感到过的空虚油然而生。本来,他是从使人毛骨悚然的坟堆里走过来的,空虚只不过是恢复疲倦的平静而已。他二十岁便投身金融界,凭着勤奋机灵任劳任怨,没几年便有相当积蓄,跻身上了大中户人家。一次失误,他被检控行贿政府官员,入狱三年。事后他才弄清楚,此事是他的合伙朋友出卖自己的。无毒不丈夫。从此,他变得心狠手辣,把这份仇恨朝社会发泄。我不害人人害我。我穷不如你穷,我死不如你死。十几年我虞尔诈的生活,忙忙碌碌,胆战心惊,风雨敲打得人也够累了。这两年,他感到心灵的憔悴,萌发起收山的念头。这时候,他才情不自禁地想起陈蓉,想起她的好处,觉得自己离不开她了。人之将老,其心变善吧!
他闭上眼,股市的黑浪像无数座小山般推过来,风起云涌。
陈蓉站在他面前。她穿着一套紫色紧身连衣裙,曲线玲珑。灯光下,紫色凝聚着女人的性感成熟。她眯着眼,默默地望着他。
“你到现在才来!”梁松头也不抬地说。
“一切正常嘛。”她说得漠然。
他瞟了她一眼说:“那姓马的小子呢?”
“他到夜总会疯颠去了。”
“你不陪人家去?”
“我是加尔宁公司总经理。”她说。
“唔。”他格格地笑出声来。
她依然站着,侧脸望着窗外墨黑而又闪光的海面。
“那小子有实力吗?我看似未料到。”
她默然不语。股价不在急涨吗?多余的话。
他站起来,缓步靠近她身旁,伸出双手从背后抱着她的腰,慢慢地往上托住那双鼓鼓突起的乳房。他不停地抚摸着,抓着,把脸颊紧贴着她丰满的背项。她闭上眼,默默地任由他随心所欲。他用力地狂抓着捏着,已感觉到那充满弹性的乳房涨满了,发热了,越发弹手了。她咬了咬牙,忍住痛,直至他双手抓得有点累了。她觉察出他今晚好像有什么心事,又格外的兴奋!
他抱起她,轻轻地放在床上。他把她的内衣都剥个精光,露出雪白嫩滑的身体。她坦然地躺在他面前。他熟练地压了上去,吻着她。她闭上眼,只是作为妻子本能地伸出双手,轻搭着他的颈项。突然,他紧紧地用胸膛压贴着她的乳房,然后,侧着脸在她耳边说:
“明早,我把手上的股票抛掉!”
她听了,在厌倦的紧压中惊醒,随即又恢复到厌倦里去了。她很鄙视对方卑劣的手段。笑话,休想从这个突然袭击中探测出什么来。十几年的闯荡天涯,她已练就了处险不惊的本领。
他静心息气地压贴着地,听着她心房均匀地跳动。正常。
“我通通抛掉!”他依然压贴着她说。
她好像失去了知觉似地躺着,垂下双手,一动也不动。心里除了厌倦之外,又充满着憎恨。不过,她确已陷入惊恐之中,宛如一只困在笼中的受惊的小鸟。要是他明早把全部股票抛出去,那么灾难便落在马尔顿头上,更使她不可忍受的是,他在一夜之间成了富豪。这是她很不愿意看见的。
“你看怎样?”他抬起头问。
“反正你已深思熟虑过,赚多赚少罢了!”她淡然道。
“如果马尔顿真的收购加尔宁公司,还可以考虑下一步更好的棋。”他试探着说。
“各有各的着法嘛!人心肉造。”她暗自吃惊,他竟然还在怀疑。人家已抛进去两亿美元了!
“那么说,你同意我抛出啦!”
“随便你。”她依然不动声色,平静极了。
他无法察看出对方有半点不妥之处,自己也一点也没露出牌底。总算是放下心里的一块石头。她还是原来的她,听命于自己的妻子。顿时,他感到浑身轻松,便紧紧地搂着她,吻着,压着,急促地撞击着……
她依然合上眼,安然地任由对方的冲压,直至他做完了所有动作,精疲力竭地滑落下来之后,才推开了他。她立即起床,把留落在身上的秽物揩去,穿上衣裳便走出门去了。
他闭着眼,清楚地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
她软绵绵地倒在床上,筋疲力竭。浑身上下冰凉凉的。她感觉到自己已十分虚弱,生命似乎走到了尽头!可怜啊,一个女人以这样虚弱的身躯,能迎接明天的黑色早晨吗?
她脑子沉甸甸的没丁点儿空间,痛得快要爆裂开来。然而,她却又闻到留在自己冰凉肉体上的,他那股令人作呕的肉臭味。
门响。
走进来的是孔希蒲。
她吃了一惊。那胀痛的脑瓜子一下变得清凉了。
“请原谅,是马尔顿告诉我你住在这里。”孔希蒲说得很坦率自然。
“他在哪里?”
“门外。也许回了房间里。”
“你找我有事么?”她已感到对方的坦诚,也欣赏那落落大方的气度。
“夕芝姐,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曾经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点了点头。一阵惆怅、惘然。
“你还是过去的夕芝姑娘,我说的是真话。”孔希蒲说,“今早,你给大伟电话时,我正好在他旁边。我们都很感谢你。”
她微微一笑,脸颊上显出两个小酒窝儿,说:“你没给我说你在旁边听呢!”
“我一时也听懵了呀!”
两人几乎同时格格笑出声来。
“妹妹,有什么事你尽管讲出来。”她发觉自己喜欢上对方,她为何大伟感到安慰。
“夕芝姐,大伟这几天晚上,梦里都叫着你的名,他太想你了。他知道你有意避开,心里很难受。苦恼极了。你们的事,他都给我说过了,是在婚前说的,我都清楚。真的,你相信吗?”孔希蒲感到心跳,又无法抑制得住,不晓得怎样说对方才相信。
“我相信。那么你要我怎样做好呢?”陈蓉很理解对方的心情,也体察出她很爱何大伟,爱得也实在太深了。
“我求你,见见他,同他一起谈谈玩玩,就像你们过去一样,你答应吗?”
她沉吟着。她很感谢孔希蒲的真诚。真是一个纯情的女人。然而,她的心又一下子恢复原先的冷淡。还是让已过去的随着秋天的落叶飘零去吧!既然已知道了无法填补的东西,又何必重提呢?此恨绵绵无绝期。那就让它留在心底里好了。
“希蒲,我理解你。”她冷静地说,“你在为他,也为我着想。谢谢你了。”
“夕芝姐,你得答应我。真的,你还活着,我可以退出,心甘情愿。”
“你别说了……”陈蓉情不自禁地搂着她。
“真的,在结婚前夕我就当天许愿过的!”
“他知道吗?”陈蓉那对眼睛忍含着泪水。
她摇摇头,忍住了眼泪,说:“这样我才会好过一些,真的,你信我。”她伏在对方的肩上哭了。
陈蓉想了好一会儿,悄悄地抹去脸上的泪水,说:“希蒲,我相信,也得感谢你。我答应,见他一面,只见一面,明白吗?”
“……”孔希蒲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见一面!”陈蓉重复着。
她很感动,在香港这样纯情的富家女儿已很少见了。人是感情的动物。不管怎样,她由衷地感谢孔希蒲,是孔希蒲救了何大伟,还不拘一格降人间。同她自己十几年充满荆棘锋刺的冰冻生涯相比,他委实是天之骄子。她几乎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真情。孔希蒲这股纯情宛如一把红火,在她心里燃烧了起来。顿时,她浑身暖洋洋的,血在流动着,整个神经系统都显得活跃了。她相信自己能够恢复自我,主宰自己的。
她凝望着孔希蒲笑了,笑得很美。
孔希蒲有点诧异地瞧着她,一个久经沧桑而又善良的年轻女人,身上显出饱受霜打污泥淹过的洁白。
“有的人你一辈子也没法了解他,有的人只一席话就可以了解了!这就是人呀!”她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有关孔希蒲的事,马尔顿都给她说过了。
孔希蒲点了点头。心想难怪他一直在怀念着她呢!
突然,陈蓉眼前一阵黑眩。黑色的早晨,她顿时感到全身一阵震悚。她急忙打个电话。
“我得找马尔顿过来,谈股票的事。你可以留下,没什么秘密的。对不起!”她话说得有点急。
“我还是告辞好了!”孔希蒲看出事情并不似她说的那样轻松。她担心刚才自己的谈话,把她的事情给冲撞了。说完便匆匆离去。
房间里随即又恢复了冰凉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