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愚又屈指道:“还有三日便是月末,廉哥,下月初一,记得来上学,认识一下师长和同窗,这是最重要的。其余的杂事让你家管家这几日办好。对了,你是在书院住宿还是另有住处?”高廉道:“小侄现下在客栈居住,想着买一所好宅院,作为长居之所。”沈如愚道:“明日让你的管家去东街寻沈刚,那孩子是我沈家族人,开着一家武馆,叫擎天武馆。这等房屋买卖的经济都在他那里过活,让他帮你寻一处房屋,又快又好。凤山一来,定是寻我下棋,就不留你了,你且去吧。”
高廉道:“多谢师伯,来日再来请益。”拱了拱手:“凤山先生再会了。”转身自去了。凤山先生看着高廉的身体消失在竹林里,赞道:“好一个少年郎。”沈如愚点头道:“叶师弟信上说这人是个道门出身,天资甚好,过目不忘。只是随叶师弟学了半年多,便能粗通文墨,的确是个人杰。来来来,先手谈几局。”
那凤山先生心中有事,手谈几局后,沈如愚见他心不在焉,兴致也就淡了。见天色将午凤山先生也就告辞走了。
凤山先生本是宋家族长,回到家中,见儿子不在,知道又去街上游荡寻觅,长叹一声,也就不去管它。吃了午饭,正在家中闲坐,正欲出门走走,忽然想起昨日曾吩咐家人寻沈刚来家,又闷闷的坐下。
在屋里待得气闷,来到外面,一把交椅,一壶浓茶,凤山先生手摇蒲扇,坐在廊下,昏昏欲睡。突然听得脚步声凌乱,分明就是自家的儿子,只听儿子大叫:“爹,找到了。爹,找到了。”
睁开眼来,见儿子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爹,我找到了和妹妹有相同气味的女人了,妹妹有救了。”凤山先生一下站起身来:“在那里?人家答应了么?”
进来那人正是张琳等人在街上碰到的那个宋公子,这位宋公子名云峰,却不是纨绔子弟,天生的天鼻通,是菩提寺方丈金池长老的俗家弟子。“没,人家以为我是登徒子,不肯听我说。还有鲍二几个狗才,口无遮拦,被我赶走了。不过那家的护卫与沈馆主有旧,我拜托沈馆主打听,等沈馆主来就知道了。”
父子二人在家里,团团乱转,单等沈刚来拜访。
那沈刚与封大个子在酒楼上要了个小阁,让小二安排酒果肴馔菜蔬来,就酒楼上两个对饮。酒过三巡,封大个子是个敞口的,又是跟自家的开手师父饮酒,有什么说什么。沈刚听封大个子讲这一路的见闻,对能一招将苟正击倒的高廉大为敬佩。打听了高廉的底细,这些封大个子在路上都听郭世广说过,当了高家家将不能对主人家一无所知不是。沈刚记在心里,又送了封大个子回去,封大个子虽知道怎么走,但不知道那地方具体叫什么。这也是男人的通病。那地方却和宋家不远,乃是宋家的产业。
沈刚一来,宋家父子如获至宝,忙拉了沈刚问底细。
沈刚说哪家主人叫高廉,来福州游学的时候,凤山先生一拍手,“太好了,这人我认识。”沈刚和宋云峰都是一愣,凤山先生道:“今天上午,为父为你这畜生,厚着老脸去求元发先生。元发先生也知道你情有可原,免了季考,准许你休学半年。在元发先生的小有所得轩正碰到这位高廉高公子。是JX名士叶问的入室弟子,人物俊秀,学识也好,看着是一位人杰。”
“有这一面之缘就好办了。沈刚,老夫找你本是为将宋家老店发卖的事情。如今那高廉也要买房屋,元发先生也点了你的名。一客不烦二主,这老店房屋还算干净,地角也可以,沈刚你也不用另寻房屋,这店就送了这位高公子。衙门过契等杂事就拜托沈刚你了。”
宋府,大堂。凤山先生与高廉谈笑甚欢。无缘无故的受了一份厚礼,高廉当然要来拜访宋家。果不其然,高廉送进帖子去,主人立马接见,却是在书院见过的凤山先生。随同凤山先生见客的还有凤山先生的儿子宋云峰。
寒暄过后,高廉道:“无功不受禄,凤山先生大礼相送,不知高廉可有效力的地方么。”凤山先生道:“话虽难言,事关小女性命,老夫就厚颜无礼了。峰儿,事由你起,你来说。”
原来宋氏宗祠中有一株荔枝树,所产的荔枝能让人清心名目,传说有增慧之效。宋家人爱惜异常,每年荔枝结果后都会有亲朋前来求果,宋家也借此交好福州各个世家。不想几年前,家门不幸,有一女自挂于荔枝下。戾气所冲,当年的荔枝不但不能清心,反而让人发狂。无奈下请了僧道超度此女,接连七天。但是第二年荔枝依旧使人发狂,还无意中得罪了闻名而来的一家豪强。家族集议,准备砍了荔枝树,绝了后患,不想斧斤之下,荔枝树如流血,祠堂震动,牌位落地,宋家众人不敢再行动手。
僧道既然不灵,宋家暗中请了巫婆来看,言说神树有灵,已经福佑宋家几代人,如今砍树是恩将仇报。需要宋家平息神树的怨恨,不然祖先不安。自系之女因为超度的功果已经成为神树的侍女,但是怨气没有消散,还要为难宋家人。这等神女已经不是我这小巫能对付得了的,还是另请高明吧,巫婆说完走了。
此后那女人竟渐渐地白昼现形,来祠堂的不管是谁都要寒热不均,大病一场。不管是请和尚超度也好,请道士作法请神也好,都被一顿砖瓦石块打了出去。本来祠堂就少有人来,不到节日不会开放,被此鬼一闹,更是人迹罕至。但祠堂毕竟是祭奠祖先的地方,不能不去祭祖,去的人都被此女戏弄一番,竟然弄得祖先不能血食。祠堂不能去,在家摆供也可以,宗族大会另选地方也不是不行。
不想凤山先生的小女儿经过祠堂时昏倒在地,醒来后满口的胡言乱语,偷空拿着刀子就往祠堂去,众人寻到时已经割的鲜血淋淋,险些丧命。
再次请了那个巫婆,巫婆倒是说了,神树要复原需要血祭,倒不是杀人,而是需要清灵女的鲜血浇灌。那宋家小女是天生的清灵之体,所以被神树侍女选为祭品。本来一小杯就足够,那侍女因为怨恨宋家人,非弄得鲜血淋淋。此后一旦宋家小女养好伤,就来糟蹋一番。几经折腾,眼看着宋家小女元气大伤。
宋云峰打小就有天鼻通,因为这个吃了不少苦头,常常得远离人群。因为人身上的气息不定,好闻的少,浊臭的多。与人交往之际,旁人是什么味道也闻不见,自家却如同待在茅厕中不能出头。真正的和尚道士,有学问的大儒身上的气息干净,宋云峰也愿意同这些人交往,这在同学看来就是清高的很了。
妹妹一出生,宋云峰就喜欢待在妹妹旁边,因为妹妹身上的气息好闻。但凡婴儿的气息都很干净纯粹,在婴儿身边只要不是心理变态都会不自觉的安详平和起来,想要多闻闻婴儿的体香。这种气息就是清灵之气,长大一点,吃了五谷杂粮烟火之气后,这种气息会越来越淡,最终被红尘浊气融合。有一种人,这种气息消融的比常人慢,这就是清灵之体。换个高大上的说法就是体内的先天之气没有消融,学武也好,学道也好比旁人多占几分便宜。但这种清灵之气若不修炼,总归会消融,所以因为宋家小女血中的清灵之气越来越少,放的血就越拉越多,眼见着就要支撑不住。
因为妹妹是清灵之体,所以宋云峰和妹妹从小感情就好,如今妹妹被女鬼缠上,宋云峰
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有了一个念头,天下的清灵女又不是只有自家妹妹一个,若能再寻一个来,替换一下,最低也能让妹妹养养身体。
有了这个念头,书也不读,每日在街上乱窜,烟花柳巷,勾栏瓦舍更是寻了个遍。但凡有买卖女儿的都要去闻一闻,弄得大家都以为宋云峰堕落了,开始花天酒地了。凤山先生却知道儿子的性情,不肯相信,叫来一问,也是赞成。这寻人还非得宋云峰出马不可,别人无法待劳。勾栏瓦舍毕竟好人少,又不得不同他们打交道,信息广么,这样宋云峰身边就多了好些帮闲,凤山先生怕他吃亏,请了两个武师贴身护卫。
出头露面的女孩毕竟不多,宋云峰乘着庙会呀,元宵节灯会呀这些女儿出来的日子,挨挨蹭蹭,不为别的,就为闻闻人家身上的味道。结果好闻的少,难闻的多,自家受罪不说,还落得个福州小登徒的名号,耽误了自家的亲事。昨日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有浓郁的清灵之气的女人,宋云峰高兴万分。虽然这个女人不是勾栏瓦舍那种能用钱买来的女人,但只是高廉的妾,妾通买卖,想来重金之下高廉也不至于拒绝。就算不能买到这女人,高低也要让这女人出点血,虽说是损人利己,但凤山先生和宋云峰已经顾不上了。
凤山先生不好意思开口,就由宋云峰讲话。好在高廉身上的气息更加好闻,宋云峰还不至于难受。讲完之后,宋云峰有些惴惴不安,生怕高廉讲出拒绝的话来。凤山先生开口道:“贤侄,不是命在旦夕,老夫也不能开这个口。尊宠受伤后的一切医药补品都是我宋家出,另奉白金百两,锦缎十匹为如夫人寿。贤侄,实实在在是老夫无路可走,但求如夫人能舍血救人。”说完凤山先生起身一拜,宋云峰更是大礼参拜。
高廉忙起身扶起凤山先生:“世伯不必如此。世兄请起。世伯放心就是,舍血的事情小侄应了,不过此策治标不治本,小侄还有话想询问一二,不知可否。”
重新坐好,凤山先生道:“贤侄请讲。”高廉方问道:“世伯,敢问是先有祠堂还是先有荔枝树。”凤山先生抚须道:“根据家谱所载,我宋家本是唐广平郡公的后人。开祖是广平郡公的五子冉曲公,因安史之乱,避退闽中。爱此地山水,定居于此。传闻冉曲公初来时依树结茅而居,此后生六子八女,绕树而居,自成村落。冉曲公没后,所居之所改为祠堂。应是先有树后有祠堂。”这广平郡公就是唐代名相宋璟,宋璟为相之后,唐有开元之治。有前称房杜,后称姚宋之说。这宋璟被赞誉为有脚阳春,可见其品德之好。宋璟生有六子,五子名华,字冉曲,便是岭南一脉的始祖。由唐到宋几百年间,这宋家已经成为福州的大族。
高廉又问道:“小侄所知清灵之体非是仅有女体,如何定要寻女子来血祭。”宋云峰苦笑道:“哥哥,小弟最初寻到的就是个男子,非但无用,险些害了小妹一命。”高廉又问道:“这血祭可有时间么?”宋云峰道:“初一一回,十五一回。前次就险些让小妹送命,半月是无论如何修养不过来的。还请如夫人舍血一杯,使舍妹能得一月修养。”
高廉道:“此事终归不是个了局,小侄略通道术,可否前去一看?”凤山先生道:“贤侄多加小心,在祠堂外是无碍的,只是有些阴冷。切勿进去,有所折损,更增老夫罪过。峰儿,你领贤侄前去一观,勿要逞强。”
由屋里出来,宋云峰的脚步都轻了几分。不住向高廉道谢,那信心比高廉还要足上几分。高廉不觉奇怪,宋云峰道:“哥哥有所不知,小弟拜在菩提寺金池长老门下。舍妹出了这回事,第一个便求到金池长老,金池长老虽不能禁止那妖女害人,却也为小妹争取了几分生机。那妖女肯待在祠堂不出来兴妖作怪,就是惧怕金池长老的法力,不想两败俱伤。长老对我说自家是个文僧,不善降妖捉怪,空有比妖女强大的法力不会使用。哥哥身上的味道比长老还要强上几分,想来法力不差,又会武功,此去定能成功。”
宋家祠堂在这条街的深处,周围荒草凄凄,反倒不像城里。高大的院子,巍峨的门庭显示着这里曾经的尊严。远处能看见的树冠近了反倒被围墙挡住。推开黝黑的木门,里面是一株高大的荔枝树。那树有五丈多高,树皮灰黑色,褐红色的圆柱小枝,密密麻麻的生着白色的皮孔。长椭圆形深绿的披针叶,一寸多宽,五寸多长。深红色的荔枝挂满枝头,大有飞焰欲横天,红云几万重的气势。
那树下却有一个女孩,眉目如画,雪白的脸上泛出冰晶的颜色,宛如水玉般透明,没有血色。十指尖尖,滴落一滴滴的鲜血,宋云峰大叫一声:“妹妹,快出来,你怎么又来这里。”那女孩听了,抬起头用微弱的声音道:“哥哥,我快不行了。还是让我来补偿我宋家的错吧,这样我走的才能安心。你看树皮快长好了,我来了,淑女姐姐就能投胎了。”
“不,不要。”宋云峰向门里冲去,想要把妹妹拉出来。门里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宋云峰反弹出来。高廉目光一闪,一手按住被撞回来的宋云峰,宋云峰就如同一头撞到墙上,昏倒在地。
高廉一步跨进门内,一脚在里,一脚在外。门外烈日炎炎,院中却阴寒刺骨。一道门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高廉进入院内宛如步入水中,阴冷并有阻力。高廉一运法眼,右边瞳孔发青,可见妖,左边的瞳孔发白,可见鬼。茂密的树荫下,一个一身红衣,颈挂红绳的女子脚长在树里,双手拉住那少女的双手,一点点的将血挤出来,顺着自己的身体流到树身上。
高廉喝到:“好个妖孽,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害人。”脑后红光一闪就要用镇魔碑镇压下去。荔枝树无风而动,本是正午转眼间变成午夜,眼前已经是另一世界。浓浓地绿光由树身发出,交织成一块绿色的琥珀,而镇魔碑的红光就成了琥珀中的小虫。高廉张口一喷,一道细细的火光向那女鬼烧去,那女鬼惊叫一声,一缩身进入树身里。那少女也惊叫道:“不要,是我自愿的。”话刚说完,那少女委顿在地,呐呐自语道:“好可惜,就差一点淑女就可以脱身了。”
高廉快步向前,一把抱起那少女,身子很轻,简直是瘦若无骨。身上阴气浓郁到简直不似活人。那少女轻声道:“这位哥哥快放我下来,不然你会生病的。我身子太凉,你受不了的。”高廉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受不了,咱们出去。”那少女苦笑道:“出不去了,树神姐姐在这里的禁止都被那道红光激发了,原来淑女姐姐还能控制禁止,现在因为淑女姐姐要去投胎,被树神姐姐剥夺了法力,再也控制不了禁止了,这里就不能进出了。”
少女偎依在高廉胸口,感受着难得的热意。就如同自家没遇见淑女姐姐前阳光的热度,温温暖暖直热到心里。虽然贪恋这种感觉,少女还是道:“快放开我,我身上的阴气重,不能和凡人接触。”高廉笑道:“我可不是凡人喔。小妹妹,睡一觉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浓绿的光芒让高廉无往不利的镇魔碑移动困难。镇魔碑中却有一物闪闪发光,高廉看到那物才想起来收铜印时,镇魔碑也顺便收了一个小鼎。那鼎非金非玉,收来时鼎壁上尚有血河图,几天后就鼎壁空空,什么图都没有了。
将小鼎拿出来,那四外浓绿的光芒纷纷向小鼎中涌来。鼎壁满满变成绿色,显出一副青枝绿叶图来。那绿光慢慢凝结成一滴碧绿的水珠,在鼎底滚来滚去,一股蓬勃的生命力有那滴水中散发出来。绿光凝结成水珠后,镇魔碑被高廉轻松地收回体内。看着手里的小鼎,感受鼎中水珠散发出的浓郁灵气,高廉笑道:“以后就叫你长春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