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我已盼望了好多年,谢天谢地,我也有了自己的窝。中国人要求并不高,日求三餐,夜求一宿。左右邻里可谓是同舟共济的了。因为他们和我一样,也一直盼望有今天。
那房子比起万元户盖的自然差劲多了,我说过,有个安身之处,我便心满意足了。我也自知之明,怎敢和会赚钱的万元户比,我们这些穷酸小干部,有这么一厅一房已经谢天谢地了。我是一点也不眼红。老天爷安排总有人幸运,总有人倒霉,世界是充满矛盾的,我记得中学里上辩证唯物主义课是这么说的。这有什么好抱怨的。尤其像我这么个小布拉子,胡子倒是一大把了,年纪不小,可生成是一副苦瓜脸,两根眉老是耷拉成“八”字,谁看了都讨厌,更不消说高高在上的领导了。好在现在的领导都懂得体贴下情,很会为我们这些小人物排忧解难,托他们的福,也多亏他们关注,我也总算搬了新家。所以我想我该好好的报答领导的关心,当然,首先得把工作搞好。要搞好工作自然得多多看书。
我这人命不好。人一倒霉,喝凉水也碜牙。可不,看书可看出麻烦来了。
既然是新房子嘛,那当然新得不得了,墙壁是雪白的,门框、窗框的漆也很鲜明,玻璃是照得见人。我这才发现我这个人,苦相是苦相点,但也算五官端正。我头一回在这么大块的玻璃里发现自己的形象实属中偏于下。这使我感到很大安慰,大可不必过于自惭形秽了。我到处张望,到处是那么崭亮。我想,这可是个好环境,倘若我是陈景润,说不定也算得出一加一来。
晚上下班回来,楼梯亮堂堂的,我脚踏一级一级的楼梯往上蹬,那脚爽利多了,不是有一首广东音乐“步步高”,我也是这个意思。每一层楼都有一盏楼梯灯,照得人打心里亮堂堂。大家在楼梯上相遇,也挺客气的打招呼,老张、老李……乐呵呵的。谁也没想过要是没有楼梯灯,那会成什么样子。这些人都是一些胆小怕事的人。早听说过什么小偷窜上楼来偷东西,这些小偷会白撞,敲你家的门,要是有人开门,他们便说找错门了,然后,还挺和气的向你抱歉,转身走了。若是家里没人,那他便大可施展手脚了,撬门而入,把家里搬空了也没人知。现在大家都富起来了,家里总有彩电冰箱的。这可是来之不易的东西,怎么能让小偷白白搬走,于是大家都认为有必要有楼梯灯,再说楼梯光亮,小偷想藏身也没法藏,大家可以把他堵截在楼梯上,让他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我也认为这的确是很不错的主意。因为我家里也有一台彩电,为了这台彩电,我不知吃了多少萝卜干呢……我越想越觉得现在日子蛮不错,蹬着楼梯也很响,灯把楼梯照得如同白昼,我每一脚踩上去都踩得那么准,一步也没有走岔过。
回到家里,一家人欢天喜地的吃了饭。然后乐融融的坐在一起看电视。孩子们要温习功课,看到七点半便很自觉的走进房间了。当然,作为父亲,我得带个好头,不能老看电视。再说我也蛮有志气的,也很想考到一张文凭。一来以谢领导的关怀,二来好在老婆面前光采光采。再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不看书能行吗?我可不是得过且过的混小子。因此,在孩子们去温习功课的时候,我也该开始看我的书。我看的书当然不是小说,完垒不是为了消遣、千真万确的是为了四化。我好歹也是个干部,这点自觉性总是有的。可是我老婆还在看“粱山伯祝英台”,她看得唏唏嘘嘘,感动极了。这个时候,我可不能大大咧咧的去把电视关上,因为她并不想考个文凭,她在工厂里是个呱呱叫的工人,奖金比我的工资还多,所以我在地面前从不敢大声哼哈,再说我一天抽多少烟还得由她计划供应。我是被她卡着脖子过日子的。有时想想也够伤心,做男人做得做我这么个样,倒不如不做,但我也不想当女人。
既然在客厅不能看书,可房间又让孩子们占了,两个孩子大的初中一、小的五年级,他们一个读英语,一个背古文,能在他们当中插一脚吗?我看的书可是大学问的书,能让这些毫不相干的A、B、C、D和之乎者也混在一起吗?当然不能,万万不能。就像在酒里万万不能兑水一样。我得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又光光亮亮的,这样我才能静下心来看书。这样看书才能印入脑里,经久不忘。起码得熬过考试。我把门打开,看看有什么好地方,我看来看去,不知该在哪里看书。
厕所当然不能去,关在里面像话吗,再说他们不知什么时候上厕所,把门捶得山响,刚读进脑里的东西肯定会吓飞的。再说厕所里读书总不雅吧。厨房?关进厨房里,我真怕中了煤气的毒。再说一进厨房,老婆事情就会多起来,一会吩咐烧开水,一会吩咐给孩子烧洗澡水,一会吩咐这,一会吩咐那。还看什么书,老婆总要想方设法让我不得安宁。对,万万不能在厨房里看书,甚至还不能到阳台去看。不然,明明该老婆浇花的,她也会装傻扮懵的吩咐我浇。我们是一人一天轮值的,再说阳台没灯,就靠屋里的光透出来,老婆看电视是要关掉灯的。就连睡觉也如此,好像猫头鹰似的,从来不需要灯不灯的。每当我在这个时候把灯亮了,总要挨她的埋怨,她也真够耐性,一直叨唠个不休,直到我吃不消,乖乖的关了灯,她才停了口。我讨了这个老婆,也真是前世修的。
我把脑袋伸出门外,张望来张望去,活像当特务出来看风。我的形象本来不见佳,真怕会惹出麻烦来。我得尽快定夺,拿定主意。我家是最高一层——六楼的最后一间,除了我家的人再也不会有人打这里经过。把书拿到这里来,岂不妙哉,楼下的人肯定不会跑上来,我楼上又没有晒台,我可以大模大样的坐在这里看书。楼梯的通道亮着电灯,看看书的光线足够了。好,说干就干,我把看电视坐的椅子搬了出来,就在楼梯口放下,灯正好在头顶照着,在下面看书一点也不遮影,亮透了。
又到了各家各户收电赞的日子。因为老婆不常亮灯,所以我家交的电赞最少,我万万没想到,大伙对我议论纷纷的:“当然啦,揩公家油,用公家的灯来看书。”我一直摸不着头脑,不知怎么出的差错?我还是照常一到夜里就到楼梯灯下看书。
这一天,不知怎么我这个楼的楼梯通道一下子楼下的芳邻们都来造访了,他们在楼梯上走着,走上来,又走下去,走下去又走上来。我当然受宠若惊向大家致意,谢谢他们看得起我,爬这么高的楼梯来看我。这真是不敢当呀!住在楼下的老张的笑,笑得很古怪,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说爬楼梯可以治心脏病,你是不必担心了。每天爬,我们得在晚上爬爬。再说楼梯灯的电费,我也有份交的呀!”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看书的电费是大伙交的,凭什么光让我一个人在这里看书,他们当然也可以来治治心脏病。我当时尬尴极了。……
第二天晚上,楼梯灯都没有了,我去拉也拉不亮,从楼下到楼上,楼梯灯的灯泡都摘掉了,楼梯的通道伸手不见五指,我得小心翼翼的爬上来。人在楼梯间相会,说不定还碰了鼻子,于是大骂一声“操!”对方当然也回敬一个“操”,再也没有老张、老李亲亲热热的招呼声了。最要命的是我,看不成书了。唉!真是,要是大家都不曾乔迁,还一起挤在“白鸽笼”,还会亲亲热热的,一同做着美美的乔迁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