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宋锥已被处死?”周夫子忍不住脱口而出。听到此消息后他显得颇为震惊。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搭话时的语音略大。倘若让隔壁的彭辉听闻到这个消息,可就不妙了。于是急急望了一眼东厢房,发现那里门窗掩得严严实实,这才松下一口气来。微微沉吟一下,他又问道:“车楹,你把这个消息从头到尾细细说上一说。”
“是,先生。消息是从辰王身边的线人那里带过来的。说是在那个杨牟利去往京城的途中,宋骓袭击了他,于是,被杨牟利身边的卫士当场击杀。并且从他的身上,搜出了黄纸钱。”车楹说道。
“他要那黄纸钱是自然。可问题是..车楹,你可知,此消息最初是由谁传给辰王的?”周夫子问。
车楹说道:“据说是杨将军府的飞鸽传书。”
周夫子慢慢闭上了眼睛,轻轻抚动着折扇,像是在深沉地思考。隔了一阵,他淡淡一笑,眉眼也舒展开来了。“原来如此。这个杨牟利,我算是小瞧他了。这个消息,是假的。”
车楹为周夫子斟满一杯茶水,递到他的右手边,因为周夫子没有左手。而后,他不解地问:“杨牟利不正是辰王身边的人吗?他应该不会欺骗辰王吧。”
周夫子笑了笑,把茶水饮完。缓缓站起来。车楹欲上前搀扶他,只见周夫子摆摆右手,用他那一贯温软而坚毅的语调说道:“最开始,郑买岑坚信杨牟利是自己和康王这一派的人,于是他想出了一计。告诉杨牟利命令自己将军府上的南诏士兵,将驻防的队形故意改为唐****卒驻防队形的样式。目的无非就是引起彭辉的怀疑,既而才有宋骓携带黄纸钱返京,也才有他计谋的后半部分,便是利用黄纸钱那象征先皇的无上权威,状诉杨牟利实与公主有谋逆之实,继而再以除掉自己的两个徒弟为名,引兵东都。这是郑买岑的本意,而他失算之处,就在于他未料及杨牟利实则另有他主。
而杨牟利背后站着的这个人,比郑买岑聪明。他令杨牟利顺水推舟,迎合郑买岑这一计,让郑买岑加重对杨牟利的信任。好让杨牟利在宣德殿上,用一封背着公主假造而成的手书骗得皇帝信任,借刀反噬,当庭打郑买岑一个出其不意,一举摧毁康王的势力。加之所谓唐军乔装进驻东都将军府之事本来就是子虚乌有。这杨牟利带着三千兵卒回到东都,只需假模假样造个势,拉几个人出去杀死,便可秉明朝廷自己已经肃清唐军残虐,收回东都兵权。至于那封假造的手书嘛,他知晓万花公主久居深闺,对朝中之事向来不过问,公主不会知道这件事,即使知道,他也可以情急之下考虑公主安危为由,赢得公主宽待。于是,这东都也就牢牢把控在杨牟利真正的主子手中了。”言及此处,他微叹一声,续道:“不过,从今天这个消息来看,我还是猜错了。我起先以为,那个站在杨牟利身后的人是辰王,如此看来并不是,东都这潭水还深。也许,到目前为止,连辰王本人也都蒙在鼓里呢。”
车楹听完,抓了抓头皮,苦笑道:“车楹不比先生般聪慧,不能全懂。”
周夫子上前用折扇拍了拍他的肩头,说:“你呀,只需练好武艺,保护我们大家便可。咱们目前只需要知道,既然杨牟利并非辰王身边的人,那他给辰王放出的这个消息便是假的,也就是说其实上并没有宋骓沿途袭击一事,宋骓自然也就没有被处死。”
车楹顿了顿,似乎理解了一些,说:“那真是太好了。这位彭大人人品端正,他的弟兄一定也不差。说实在话,这些日子,他得知自己的师父做出那样的事情后,已经难掩悲伤,若要是那个宋骓再有些闪失的话,还真不知道彭大人会多么难受呢。”
“哈哈,这才两天,你两便有此般情感,看来这几日,你们相谈甚悦嘛。对了,我吩咐你去办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车楹说:“已办妥。余大人已经被打晕,送到了阁中。”
“什么?我不是和你们交待过,那余大人是个好官,对待他定要温柔些。”周夫子生气地道,车楹说:“可是余大人拒不配合,不信我们,兄弟们也是无奈得紧啊,情急之下,也才.。。哎呀,阁主啊,打得不重,也就是昏了过去,说不定已经醒了。”周夫子抬起扇子,便欲打下,车楹连忙闪躲。可是周夫子举了一阵子,也倒并未打下去,而是思量着说道:“既如此,那干脆就暂且不让他醒来,兴许也能省却诸多麻烦。罢了罢了,先去看看彭辉吧。”
车楹点点头,引着周夫子来到了东厢房门口。为彭辉诊完脉象的宋大夫走将出来,盯着周夫子断臂一边的空衣袖,厉声说:“哼,这几****用他支开了本姑娘,自己可认真用药吗?”
周夫子哑口无言,似是挺怕这位年轻俊秀的宋大夫的。一旁的车楹连忙说:“用过的,用过的,我给先生作证。”
宋大夫瞅了他一眼,不屑的说:“切。”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开了。
周夫子缓缓舒了一口气,兀自道:“女人真可怕!”车楹转回头去,说:“先生小点声,宋大夫听到了又得体罚你。”周夫子神经质地一阵哆嗦,似乎联想到了某种恐怖的场景,“住嘴,不许再说了。你快去找宋大夫,请她给余贡山大人下一点青灯草,三天的量就够了,不可多,去吧。”
“是周先生到了吗?”里头的彭辉似乎听到了门前的动静,从床上立起身子来。周夫子推门而入,找了个茶几坐将下来。彭辉坐回床头,笑着说:“先生,这几日多亏照料,真是有劳了。方才那位宋姑娘说,我体内的毒已经全部被稀释干净了。兴许到了明日,便能下床走动了。只是这些时日,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彭某这心里..”
“郑买岑毕竟是你师父,在我这里,你想怎么哭,怎么难受,都可以。可是,你必须清楚,他不但欲图谋害公主,也想加害你和宋骓。眼下,你和宋骓也已经是被朝廷通缉的逆犯了。只要出了周某的居所,你随时会人头落地的。”
彭辉定了定神,微叹着说道:“先生昨日所嘱托的,彭某想了一夜,都明白了。我会按照先生吩咐,出门在外,自己就叫宏飞,是西山医阁采药的伙计。在通缉令解除之前,我也不再是彭辉,不再是大理寺纠察使..”
“知道便好。这么做,都是为你而想。”周夫子说。
“先生对彭某的恩情,彭某自知无以为报。彭某的人头值四百两银子,先生此时都不把我交出去,足见值得在下信任。”彭辉笑着说。
“不单如此,在情感上也不能再与过去有所纠葛,万不可流露曾有的情愫。你便安心在我这里住下,之后的事情,我会安排。对了,今日还给你带了个好消息。你的那个师弟宋骓,他现下安然。”
彭辉听后,微笑颔首,说道:“太好了!那小骓现下何所?先生可知。”
周夫子想了想,决意不告诉彭辉实话。而是说道:“你且放心,我已托人将他送到西山医阁的人手里,朝廷找不到他。只是风头之上,尚不能前来此处见你罢了。需等待。”
彭辉点点头,说道:“无妨。如此便谢过先生大恩了。”眼角一瞟,他看到周夫子的左袖,在门前吹进的微风中轻轻摇摆,空灵而寂静。“先生的左手..”
周夫子抿了一口茶水,笑了笑道:“无妨。陈年旧伤。没有更好。”
彭辉微微皱眉,便欲再问。突然,一个伙计跑到门外慌张地禀报:“阁主,不好了。城中贴出了告示,昨天晚上,有一百多户人家的孩子全部失踪。而且,其中有厨娘陈姨刚满月的孩子,还有..还有那位拓东节度使余大人府上的幼子,也在今日早晨失踪了。”
周夫子淡定自若地喝茶。反是彭辉显出了他身为大理寺纠察使的职业本能,立即便问:“告示在哪里,带我去看!”说着便要下床。
“躺下!你要去哪里?你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你是宏飞,是我西山医阁的采药童子。作为一个采药童子,你竟然对城中丢失人口的布告这么感兴趣,难道不值得怀疑吗?还不躺回去。”周夫子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彭辉还想再说什么,却又被周夫子那柔软而坚毅的语调挡住了。“我有办法!”周夫子用那双温和的眼睛望向彭辉,眉宇间的坚毅沉稳,竟如冰峰一般。“我会去安排的。你就只需在此。我会让车楹看着你,你哪儿也不许去。记住,你只是个西山医阁的采药童子。”彭辉听后,不作言语,而是长长叹了口气。
“阁主,太子殿下登门!已经..。已经在前厅等候了。”车楹一路行来,略微紧张地说。
“太子?”彭辉又是大吃一惊,“太子他怎么会到这里?”
“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太子游兴东都,偶感风寒,借阁中药草做些调理,有何不可?”周夫子必须这么说,打消彭辉的疑虑。“对了,太子见过你没有?”
“从未曾见过。不过我认识他。”
“废话。好了,安心躺下吧。我去去就来。”
西山医阁前厅。
“周某不知太子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太子殿下赎罪。”周夫子携着一众人迎将出来,向太子行躬身之礼。
“周阁主不必这般客套。本王此次前来,也就是偶感风寒,有些乏力,故而叨扰宝地,请些药方罢了。”眼前的太子,衣冠楚楚,面容英俊,下巴瘦削,看人时有一种刀刻入石的渗透力。
“哦,原来如此。”他环视了一圈,向下人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退下。“即然这样,可否请殿下移驾内室,周某需单独对太子做些诊疗。”太子听后,令卫护们原地等候,而自己则一路跟随周夫子到了花园的小亭中。
“先生果然神机,竟能识得本王真意。”太子眼射金光。
周夫子摆来摆扇子,笑着说:“殿下过奖。周某只知这三月东都,寒风早尽,加之殿下宝体健朗,岂能偶感风寒。再者,且不说殿下有随行太医,即是没带出来,仅这东都昆明,大小郎中也不下数百家,却单单驾临漏舍。若说诊疗,自然也未尝不可,只是,得见殿下眉间自有焦急神色,由此,在下以为殿下首当其冲之事,当不是诊疗?”
“先生真是智慧过人。确如先生所言,只是此事,实属紧急,本王之所以支开下人,正是要向先生单独细说。”
“莫不是那东都婴孩失踪之案,又当为何?”周夫子笑道。
太子惊道:“先生竟然早已知晓,正是,父王昨日飞鸽下诏令我亲查此案。刚巧本王在巡访东国十六道,于是便在昨夜赶到此地。不料此案情势愈加扑朔,就在今晨,竟然连拓东节度使余贡山的孩子都失踪了,本王对于其中之疑点,当真是百思不得以解,这才前来叨扰。还望先生可以助本王一臂之力。在此谢过了。”
周夫子立即就回答道:“好啊!”如此迅捷有力的答复,大大出乎太子所料,一时间,太子竟有些恍惚,镇定了一阵,才赶紧道:“既如此,本王谢过先生。”
周夫子继续说道:“只是,在下需恳请殿下大驾,替在下办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