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对,就是你。”
“郑买岑太了解你了。给你黄纸钱的那一刻,他便料定你决然不会起疑心。由此,才选了你,而不是大理寺的其他什么人。”周夫子凛然道:“如果在下所料不差的话,你的师父郑买岑早已是康王身边的人。两天前,他秘密得知大唐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将要到访东都,这就是他和康王两年来一直在等待的时机。由此,他们走出了精心谋划的第一步。”
“师父确与康王走得较近。可是,大理寺历代寺卿都不参与党争的。”彭辉说。
“你的师父的确不参与党争。可不代表他不能利用康王。事成之后,康王要的是功绩,而你师父要的,则是东都的兵权。”
“东都兵权。”彭辉也倒不是平庸之人,待周夫子说到此处,他隐隐感知到了这件事情的微妙。
周夫子接着说:“第一步,郑买岑素来与杨牟利交情甚好,于是,他与大军将杨牟利作合,故意安排兵卒驻防位置变换,假造唐军乔装进驻东京的物象。第二步,你师父按计划令携带黄纸钱的你以保护万花公主为名来到东都之中,这一天,也恰好是大唐节度使鲜于仲通来到东都的日子。他非常了解你,知道你会对身边一切不合常理的事物平添疑心,这是你多年在他身边办案养成的习惯。而他要的,就是你的这份疑心,越重越好!”周夫子坐回茶桌边,为自己斟了一盏茶。“他知道,你一定会跟随节度使的队伍前往查探,而必经之地就是翠潮湖边的杨将军府。那么多兵卒光天化日之下变换为唐军驻防的队形,瞒得住谁,可都瞒不住你。在鲜于仲通到访这个特殊的时机,你定会联想到这就是唐军悄然进驻。你疑心越大,也就越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你会做一件事情。”
彭辉表露出简直不敢相信的神态来,他不禁暗叹这位西山医阁阁主周夫子那敏锐的观察与缜密的逻辑。
“第三步,他料定你会让师弟宋骓,携黄纸钱回大理,而你则不会回到京城,定会留下来再作观察。洱海盟中有你值得信赖的人,而他会负责把黄纸钱以及宋骓带入宫中,面见皇帝。第四步,你师父令大将军杨牟利于当晚赶回京城。目的是通过杨牟利将军的口来秉明皇帝,唐国军队的确已经入驻东都。皇帝会龙颜大怒,斥责杨牟利玩忽职守,罪不可恕。”
“如果按先生所说,杨将军这不是自找没趣了吗?”彭辉不解。
“不。你师父和杨牟利有言在先。一旦计谋进行到了这一步,宋骓便会作为人证出场,而更为重要的是宋骓手里那张黄纸钱。你师父可以依此在皇帝龙颜转怒之前,话锋陡变,声称因自己一时不备,致使黄纸钱被你和宋骓二人盗取,直接把欺君罔上的罪名推向你和宋骓。”
“那..如果先生所言属实的话,小骓现下岂不是非常危险?不行,我要回去。”彭辉焦急地说。
“你急什么,我话还没有说完呢嘛。躺回去。”周夫子眉眼一凝,继续说:“以宋骓幼小的年龄和卑微的身份,即使毫不知情的他当庭申辩,又有谁能相信他,替他说话?接下来,便是你师父自以为的最出彩的部分。他会倒打一耙,违背和杨牟利事前商量好的诺言,非但不在这个时候为杨牟利说情,而且他会手握黄纸钱,以大理寺卿的名分,毅然声称是杨牟利与万花公主合谋,联合唐国行谋逆之举,故意引唐军进驻。而这个时候,康王便会站将出来,坚定地为郑买岑附议。如果这不足以取信皇帝,他便飞鸽传信,令你这个人证回京作证言。如果皇帝还是不行,他便说陛下可以亲自派人前往杨将军府查探。而此时的杨牟利已然身陷囹圄,已无发号施令的可能,自然也就不能及时命令自己的属下将驻防的队形改回来,于是,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个罪名被坐实。皇帝多疑,到了这个份上,他一定会信。而其他清平官和朝中之臣迫于对先帝黄纸钱的无上君威,亦只能符合。这样一来,杨牟利无论怎么辩解,也只能做个冤死鬼。万花公主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坐实了这个串唐谋逆的罪名。”
彭辉已经心灰意冷,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五步,你师父会推举康王当统帅,借兵符发兵东都。因为黄纸钱是被你和宋骓盗走的,于是,作为你们的师父,大理寺卿,他便可名正言顺的,以祸起萧墙,须亲自整肃门风为由参与到这一场讨伐中来。诛杀所谓的唐军,逮捕公主。但这还不是计划的最后一步,在发兵东都的途中,你师父会借机除掉康王,获得兵符,皇帝那边,只需说上一句康王英武,赴战而死,是多么的堂而皇之!而你在他的整个计谋之中,则完全是个牺牲品。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必须把黄纸钱交到你手中的原因,现在明白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师父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彭辉此时竟然有些愤怒了,却又不知该把这样的怒火转给谁。他又想到了宋骓,“必须救救小骓,先生可有办法?”
周夫子一声长叹,也不反驳,也不生气,只是话锋一转,说出了一句令彭辉震惊的话语。“不用救。我方才所说的一切,均是你师父的预想罢了。你师父聪明一生,看扁别人是他的习惯,为此,他也算轻了这个杨牟利。此时的皇宫,好戏恐怕已经上演了。”
长京大理,南诏皇宫,宣德殿。
众清平官、文武大臣整齐排列在龙椅之下,谁都不敢发出声音。方才杨牟利口中诉说的情形,恐怕是南诏自太祖皇帝皮罗阁统一六国以来,都从不曾有过的大不敬之举。龙椅上,那虎背熊腰、肤色黝黑的大胖子,正是南诏当朝皇帝,皮罗阁的儿子阁罗凤。
“杨爱卿,你方才说什么来着?”阁罗凤眯起眼睛,胸膛开始起伏不定。
“陛下,臣在返京途中,从大理寺下属宋骓身上截获了先帝的黄纸钱!”杨牟利又一字一句的说了一遍,“不仅如此,属下亲耳听见,他的另一个徒弟彭辉在我府邸门口的巷道中,对宋骓说这张纸钱是师父给他的。陛下,这私自传授黄纸钱的行为,乃是对先帝的大不敬,是蔑君之罪,陛下不可不查。”
这回,不仅是皇帝,连郑买岑都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他着急了,心下一片混乱,暗道:杨牟利啊杨牟利,想不到老臣今日就要栽在你的身上。可脸上也不能显出过多惊惶之色,说道:“杨将军血口喷人,可有证据?”
杨牟利冷笑了一声,“证据?哈哈哈。在这里。”他狰狞地望着郑买岑,一面自胸甲中取出一张小小的黄色纸钱,上书“睹物思帝”四字。“大人可还有话说。”
庭上一片混乱,大臣们议论纷纷。一名太监将纸钱呈给皇帝,阁罗凤细细观察之下,气得吹胡子瞪眼,使劲一拍桌板,断喝道:“安静!都给朕安静!郑买岑,你辜负了先帝和郑对你的信任。”
“陛下,是我那两个逆徒,趁臣不备,盗取纸钱,望陛下明鉴啊。”郑买岑望了康王一眼,只见康王眼珠子转个不停,冷汗涔涔,兀自站立那里不作言语。
郑买岑心有不甘,说:“据老臣所知,杨牟利军府门口已有唐军把守,这说明其本人已和万花公主私通唐国,引唐军进驻东都,请陛下明察!”。
阁罗凤怒道:“明明是你,大胆包天,将先帝亲授的纸钱私自交给他人,还生拉硬扯,无中生有指责郑的女儿。你身为大理寺卿,当知刚刚这一句话,也是欺君犯上。”
“陛下,臣还从他那两个徒弟口中得知,这郑买岑实则早已窜通唐国,趁臣不备引唐军进驻东都。臣还在疑惑为何这几日府上有些生疏面孔。就在返京之前,臣确实看到了唐军,穿着我大诏的军服,站在臣的府门口。臣不愿打草惊蛇,于是特来向陛下禀报此事。”
“你也是胡闹!这几日,大唐节度使鲜于仲通明明就在东都,你既已经确认你府门口的卫兵是唐军,那怎么不赶快彻查,搜罗出全部的敌人,竟然还大老远跑到京城来,公主的安危谁负责?”阁罗凤转向杨牟利,骂道。
“陛下息怒。此事臣确有脱不开的责任。只是,料想这郑买岑已能做出此等叛国之举,真不知还会对陛下做出些什么,臣一时紧张,不得不来到殿下身边侍卫!望陛下宽恕。”
郑买岑厉声说:“一派胡言!陛下,郑家世代忠良,即便杨将军所言不假,也定是老臣那两个徒弟窜通唐国,欲行谋逆之举。与老臣无关。臣愿意推荐康王殿下,借皇帝兵符,发兵昆明,及时驱赶唐军,保护公主凤体。而老臣我,自知教徒无方,有罪在身,恳请陛下恩准,让老臣与康王殿下一道,前往昆明,好亲自拿下我那两个不孝之徒,以整肃门风。”
“哼,郑大人口口声声,指明万花公主通敌叛国。怎么到了现在,又要保护公主凤体了。真真是颠来倒去呀。”不等郑买岑狡辩,杨牟利继续说道:“臣倒是还有一要事秉明陛下。”杨牟利不缓不慢,又拿出了一封手书,呈给皇帝,说道:“陛下,请看此封手书,当知真情。”
阁罗凤取过手书,读了一读。面容越见愤慨,使劲撕碎手书,道:“大胆郑买岑,竟私自串通唐国,允他驻兵昆明,欲图谋害万花,你罪大恶极,当打入天牢,来人呐!把这个逆贼,关入天牢,待皇刑处置。”
“陛下,老臣不知何意啊,老臣实在是不知何意啊?”郑买岑被杨牟利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给彻底制住了,吓得浑身哆嗦,颤抖着跪了下去。
“哼!你大言不惭,说什么引兵保护公主,我看,若真让你引兵,怕是万花真有危险了。这是一封万花的手书,说是你串通大唐,允那唐军进驻东京,欲陷害公主,行谋逆之举。还竟然..派出下属彭辉和宋骓刺杀公主。这白纸黑字,我女儿的字迹,难道你还要狡辩?莫不是你还想说,公主通敌不成?郑买岑,你私传先帝纸钱,欺君罔上,又通唐叛国,大逆不道,真真是天理不容!”
郑买岑听后,心彻底凉了。毁在自己算错的一步棋上,一身冷汗已经浸湿周体。本能地连连磕头,“陛下,陛下,郑家世代辅佐大诏,恳请陛下看在郑家历代忠良的情分上,三思啊!”然而,阁罗凤不愿再给他任何申辩的机会,遣禁军上前便将他拿下,带出了宣德殿。
杨牟利低头笑了笑,偷偷瞟了一眼康王。只见远处的康王,已经神魂无在,失神地楞在原地,颤抖着。
东都昆明,不知名的某处。
“哈哈哈,老东西,跟我斗,还差了一百年!”一名女子说道。
“主上,这郑买岑已被皇帝陛下定罪,已无翻身的可能了。没有了大理寺卿郑买岑,这康王也就不足为惧了。主上英明。”
“哼,康王,我根本就没有把那个废物放在眼里过。真正难对付的,是那个余贡山。”想了想,女子继续道:“不过,那个大理寺纠察使彭辉,身份虽小,可洞察力敏锐,这样的人倘若留下来,终究会是个祸患。”
“主上,彭辉现下已被朝廷通缉。”
“虽然如此,可你也看到了,今日那名骑马救下他的女子,恐怕不简单,既然已经有人在帮他,也就表示他暂时还不会被朝廷的人找到。我料想,他身体有毒,定然走不远,定还在这东都之中。我们要想个法子,将之引出来,自投罗网。”
“主上真是有如天助,杨将军今日传信说,他的手上,已经握有一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