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稍,晌午大错。翠潮湖边沿,悠长巷道内。楚风过境,鲜无人际,与朱雀大街上鼎沸的人声形成鲜明反差。
黑衣人的到来,让一个本该平静无异的位置,显露出萧索肃杀的味道来。
“我不走。”宋骓捂住肩膀,咬紧牙关。
“你走不走?”
“哼,不走,就是不走。”
“你若不走,下一次去五华楼,我便告诉亭蓂姑娘,你小子到东京城里逛窑子的事情,瞧人家姑娘怎么看待你!”
“哎哎哎,别别别,哥,亲哥,彭哥,我走,我这就走,我走还不成吗?”宋骓白了彭辉一眼。说罢,左手捂紧伤处,右手自衣襟口迅捷取出三门铁针,夹在指尖,以内息聚力,催发出针,朝着正前之敌疾疾射出,此招正是大理寺察卫惯常使用的暗器决“三鸟啄食”。
黑衣人们轻捷地摆动身体,竟如水蛇一般利索迅速地避让开去,那些铁针仿佛无了头的蝇虫,齐齐撞向石墙一侧,似花瓣一般轻轻散落,未曾伤及敌人一毫一厘。
彭辉眼见此景,不禁调侃起了宋骓:“素日让你勤加练习,你小子却只知灯红酒绿、软玉温香之事,这回可知这火候不足,三更难熟的道理了?”
宋骓涨红着脸,半晌说不出话来,自叹道:“哎,败笔呀,真是败笔。”只在这一瞬间,黑衣人的另一枚飞镖又飞将过来,宋骓惊叫一声,足下一滑,腰板子一侧,险险让了过去,再迟一些,恐就正中了他的眉心。“还不快些去,磨磨蹭蹭等死呐。”那头的彭辉不停催促着。
宋骓想了想,倘若自己强行留下,以现下这三脚猫的功夫,恐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给彭辉带来麻烦也未可知。不如就相信彭辉的本领,而自己就全力以赴,把这唐军乔装进驻东京城的消息带给朝廷,兴许还能帮得上大忙。兀自镇定了一下,咬咬牙,撕了块袖角缚紧手臂的伤处,又摸了摸胸口那一叠银钱,一个轻功,跃上墙顶。走之前,宋骓不忘回头说上一句:“彭大哥,你可千万别和亭蓂姑娘说呀。”
“哼,瞧你这德性。真是..”话音未毕,其中两名黑衣人直直冲上墙去,便欲封掉宋骓去路,彭辉眼疾,登时射出几枚袖箭,打在黑衣人前进的道路上,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成功掩护宋骓离去。
“喂,你们的对手是我,看哪儿呢?”不待黑衣人作何反应,彭辉从布包内抽出佩剑,“刷刷刷”连劈三十多路,径直冲散了黑衣人的队形。小巷深处,刹时间刀来剑去,疾光速影。
五六招折将下来,彭辉忽而有些诧异。眼前的黑衣众,行头和刀法让人感觉像是毒蛇,细长,坚韧,捉摸不透,随时随地都在变化着,而且还以彭辉为中心,从不同方位发动攻击,彭辉心下不免有些发虚起来,说实话,自己倒是有些小瞧他们了。
黑衣人持刀数轮出击,刀刀均携见血封喉之势,逼退彭辉轻盈迅捷的路数。又是五六个回合用将下来,不觉已把彭辉顶在了巷道的尽头处。
彭辉渐渐开始变得吃惊起来。眼前这五个黑衣,身法何其了得。且看这出招的路子,倏尔椅背出剑,似刺猬发鳞,间或四散开去,如池鱼惊走。队形有聚有散,有前有后,松紧变幻莫测,驾轻就熟。此五人,绝不只是轻易派出的五个小卒这么简单,而极可能是有着深厚江湖履历甚至杀人技巧的团体。江湖上,以多人结团发动进攻的宗派并不多见。彭辉能想到的,首先就是少林,然而,少林功法求究固若金汤,以防守为主。而眼下一众人等的刀法路数,却是招招夺命..瞬间,彭辉的脑海中,泛起了一丝微澜。
五个黑衣人个头矮小,身形纤细绵柔,彭辉认为他们都是女子,只不过是黑纱遮面不可确信。五人刀法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看得出来是练家子的。动作都十分协调。每一次彭辉出剑冲散他们的队形,五人均缓缓聚拢,又缓缓分开,待再一次聚拢时,便是五刀连击,丝毫不给彭辉喘息之机。
半柱香的工夫,彭辉喘着气,显得应接不暇。黑衣人借机又一次使出“五刀连击”,刀刀都欲夺他性命。彭辉苦苦拆了一招,终于危及抵御,手臂不慎被划开了一道血口子。瞬时,疼得他冷汗涔涔。心道:“幸好宋骓不在场,否则定有性命之危。”
可彭辉终究是大理寺纠察长使,多年来身犯险境,练就了非同一般的心理素养。即使处于下风,他也能够保持镇定自若,伺机寻找对手的破绽。一念间,他身体猛地向侧方纵跃,长剑带气,顺势斜刺而出,犹如一条含水的巨虬,不眨眉目,直欲以鲸吞万水之威,荡平五人那渐渐高涨的斗志,此招正是大理寺“罗刹十三式”中的“龙吸水”。
五人见实招被拆,忙以架招应对,与彭辉保持在自己三刀距离内。此时的彭辉已经显出颓势,边回击边思索。眼前五人虽说刀法动作高度一致,但是近百回合拆解下来,仍可发现一些特点。也即其中四人是以剩下那一人的出招动作为信标的。如若能够准确找到五人之中的那一位指挥者,兴许当先攻击他,打散他的架势,另四人的出招路数会显出紊乱之意也未可知。
念及此,彭辉决意试它一试。把剑势一转,腿往后一踏,轻功凌空,后跟一蹴,右手端剑,剑心直向五人中的某一人头顶,使出“罗刹十三式”中的“大鹰叼兔”,长剑化做流星,向那人当头罩下,五人被冲散,中间那人就地一滚,队形全失,瞬间显出狼狈之象。
彭辉心下一喜,机会到了。于是,再次握剑准备出击,不料目前一黑,腿软了一下,臂膀伤处忽而传来钻心的疼痛。一时没能忍住,身子一弓便倒将下来,连忙用剑尖插进地里,才勉力维持,蹲在地上。剧痛中,他眼花缭乱,意识竟然也逐渐开始模糊起来,“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在刀上施毒,何其阴歹,恐不为江湖人所耻吧。”
方才被彭辉剑气掀翻在地的黑衣人徐徐站立起来,终于说话了:“哼,我等何时说过,我们是江湖中人。”见彭辉鼻下气息逐渐急促,又道:“也罢,你这将死之人,告之你也不凡。我们是受主人之命,前来取你性命。”
“我彭某半生刀口舔血,身为一个大理寺纠察使,我承天意,蒙皇恩,秉公执法,相信也得罪过不少人。可是,我不记得那些仇家之中,可有女子?”
“哈哈。你又怎知,我家主人是个女子?”
“若不是女子,又为何偏偏遣来女子追杀于我。将死之人的感觉往往是对的。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是从我进这东京城之时,便盯上了吧?”
“哼,不错。可,关于主人的其他任何消息,你就无需知晓了。”黑衣女慢慢走将过来,如五条毒蛇,盘旋在彭辉周围,五把冰凉的刀子稳稳当当摆在他的肩头,“你,就安心上路吧,彭纠察使大人!”
“公主殿下,彭辉不才,护驾不力,虽死也该!就请五位姑娘,下手狠一些吧。”彭辉身体已经无法再做动荡,即使此刻不被她们杀死,这毒火攻心,也只需几个时辰了。于是,长叹一声,爽朗地笑了笑,干脆把长剑一扔,眼睛一闭,万念俱尽..
突然,一名霓裳女子骑着马,居然从头顶的瓦房上跃了下来,扬起一阵尘土,把五名黑衣女子给撞飞。彭辉一惊,睁眼便看见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瞧着自己,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马背上坐着的女子拎住领口给提到了马背上,扬长而去。
同日晚,长京城。
大理寺卿郑买岑徐徐走出了锦衣阁,来到明月当空的前院。他嘴角轻轻一扬,浮现出狰狞的笑容。
这时,另一个身着锦衣官服的男子从近旁的阴影中走出,“首座,计划进展顺利。这杨牟利果然傻乎乎地回了京,明天消息一到,这串通大唐,欲图谋反的罪名,可就死死扣在这东都万花公主的头上了。之后,七王之争,便只有六子在夺嫡了。你我的道路,又平顺了一些。”
郑买岑缓缓回头,阴险地一笑,说道:“段少卿说话注意一些,不是你我的道路,而是康王的道路。”
男子惊恐地吸了一口气,忙不迭地说:“首座宽谅,是属下言语失当。自然是康王殿下的坦途呀。”
郑买岑把手背起来,沿着石梯走到了大理石栏边,望着灯火通明的长京大理与夜色中的洱海,冰冷地道:“只是,我那两个徒弟,怕也不能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