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之后,皇上回乾玄宫更衣,并召见久候多时的皇后,以及携领君卓的晴妃。
“儿臣参见父皇。”看君卓有模有样,稚声稚气地跪拜作揖,皇上舒心展颜,抱起君卓,让他坐到自己膝上。
“越来越有小殿下样儿,告诉父皇,是谁教你的?”君卓顾向晴妃和皇后说道:“是母妃教的,儿臣做的不好,母后帮儿臣纠改。”
皇上愈发高兴,对皇后笑言:“求夙真是细心,不仅宫务无疏,教子也不漏,你若有咏絮之才,朕就不须找师傅教卓儿读书。”
皇后回笑道:“臣妾这嫡母再有能耐,也须卓儿有个贤良方正的亲娘。况且,这段日子忙完了端阳的事务,臣妾还要为臣妾二妹的婚事操劳,若没有晴妃帮衬,善庆公主怀喜的贺礼,还不知猴年马月能送呢?”
皇上听罢,欣然说道:“晴妃有管仲,乐毅之才,等着朕和皇后去神龙山避暑,宫里的事由你去料理。”
未待晴妃领命,皇后紧忙拦说:“恳请皇上也带上晴妃去神龙山那个地方,臣妾和晴妃自幼承于太后娘娘膝下,情似亲姐妹一般,皇宫规矩多,臣妾跟晴妃没法畅诉姐妹之情,求皇上行我俩一个方便。”
晴妃跪身相言:“臣妾亦想与娘娘共叙往遭的情意,可臣妾如要伴驾同去,一来皇长子无人照料;二来宫中诸事,恐难有人暂行治管。”
皇后扶她起身,拉晴妃同坐道:“无妨,太后娘娘年长体倦,不愿乘劳驾临行宫,老人家素来喜欢卓儿这个长皇孙,可将卓儿留在太后娘娘膝下,咱们在翠微宫叙姊妹情,太后娘娘在紫微城享天伦乐,岂不两全其美?
“求夙此策甚妙。”皇上拍案叫绝,须臾,龙眉蹙拢,“晴妃随驾,又任谁来料理宫事?”
皇后正襟肃然,起持连凤袖,摇拎碧玉镯,奏言:“景曦宫的宣贵嫔可担此任。”
晴妃屈身敛息,谏道:“娘娘将宫事托给宣贵嫔不大妥当,宣贵嫔从未参治理家,任她暂管,纵她有心治管,也会力不从心。”
皇上命宫人带君卓到偏殿玩耍,亦言道:“晴妃说的不假,宣贵嫔在朕居东宫时就不曾理家,教她暂管宫中的诸项事务,实在教人不放心。”
皇后放下袖镯,解颐道:“皇上也忒小看人,人家宣贵嫔的祖上,可是与臣妾玄外祖齐名的钟武星公,宣贵嫔出身大家,焉会对家务事无甚见识?再者,六宫之中,除臣妾,晴妃以外,数宣贵嫔的阶位最高,揆情度理,都该由宣贵嫔暂管。”
皇上垂下眸帘,抚案思索,方应说:“求夙论的在理,但说到底,宣贵嫔没什么经历,还是有人协管才好。”
晴妃向皇上,皇后进言道:“臣妾宫中的婵昭仪,婉昭媛伴圣几年,跟学臣妾掌些皮毛,可助宣贵嫔料理宫事。”
皇上颔首称心,允道:“婵,婉二卿是稼穑庄户出身,对这类事的掌知比别人娴熟。”
皇后亦言道:“宣贵嫔为帅,婵昭仪并婉昭媛为将,皇上可否对宫里的军政大事放心?”
“放心,放心。”皇上以臂支案,以掌玩珠,喜气洋洋,“朕还要召问你俩这子房,陈平,赐赠南山,武仁喜礼的事宜。”
皇后半嬉半恭道:“关乎臣妾的娘家,臣妾焉能不会尽心?除内务府正打造的珐琅赤金鸳鸯,其他的礼器都已预好。”
晴妃奉持礼单,交与皇上过目,忽闻殿外的传事太监进内传禀:“启禀皇上,都察院左佥御史沈大人有要事求见。”
皇上由喜转怒,厉声道:“若不看在皇姐的面上,朕真想把姓沈的腰斩,五皇叔办亲事的当空,他却以晁错自居来煞风景!”
皇后,晴妃忙道:“既然沈大人怀要事面圣,臣妾等回避。”
“不必。”皇上愠色恚恚,肘顶在水楠案面压出一深凹的印记,“他的要事都是些败兴闲事,况他又为内亲,你们都可见的。”
皇后及晴妃复次就座,端整衣裙。“晴妃,小心你的佩绶。”
晴妃低声谢过皇后的提点,捋顺裙边的白玉祥云五彩绶。
沈致秋身着云雁服,手奉白玉笏,仿如满弦及发的利箭,风尘仆仆,跪身叩拜。
“臣沈致秋叩见皇上。”沈致秋掠见皇后,晴妃在旁,撩裾侧膝亦拜道,“微臣拜见皇后娘娘,晴妃娘娘。”
未及皇后和晴妃回礼,皇上支着案牙,咬牙问道:“平身,沈爱卿是来谏奏修律,还是来谏奏削藩?”
沈致秋端起臂肩,执竖笏板,凛然说道:“微臣恳谏圣上,莫要驾幸神龙山,。”
“沈致秋!”皇上一手拍案,一手负背,怒目圆睁,“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夏往行宫避暑,乃高祖帝遗制,别拿你那些陈词滥调来烦扰朕!额驸姑戚,以为朕就不敢杀你吗?”
“皇上请息怒。”皇后和晴妃同时抖裙立身,眸光中皆含忡忡焚心之色。
沈致秋殷切万分,扬声作禀:“高祖遗制不可背,然朝中王贵行不轨之举,在神龙山设下埋伏,欲犯上弒君!”
“王贵行不轨之举?你是说南山王。”皇上不以为然,悠然复坐,“南山王是朕的亲皇叔,他奉朕亲厚,朕待他不薄,皇叔又忙于与武仁侯结亲,哪儿有空闲来谋害朕?先皇曾谕,南山王乃扛国砥柱,你倒来说南山王有反心?朕是聆遵先皇,还听信你。”
沈致秋言静若水,意坚如石,奏道,“臣知臣言甚薄,不足以承临圣听,但臣愿凭赤子之心,宁死力谏:隆盛二十八年,臣师兰水凝虽为白衣仕子,却敢罪朝堂亲贵著文《党林论》,上书批谏朝中权贵结党营私,败坏朝纲,招来南山王、嘉国公、文信侯联名诬害,臣师因思复前朝的假罪,身首异处,抄家灭族。如今南山、武仁、文信三贵分廷,天为自瓦,地为私田,由此而后,必出篡朝王莽。朝清政明,绞贵诛党,水凝先师的至死遗愿,就是臣沈致秋的洗血之志。”
“你!”皇上明喝,皇后暗憎。真是想不到,沈致秋连表族文信林氏都牵怨其中,皇后不明白林佩如怎么还对他存怀情意?
皇上碾齿碎拳,提诫自己不要跟沈致秋一般见识,良久,平息说道:“爱卿忠勇可嘉,朕会思纳爱卿的谏言,来人,送沈驸马离殿。”
沈致秋除遗无可,亦撂奈何,拜过皇上,皇后,晴妃,奉笏退身。
“驸马走好,奴才告退。”走至无人处,沈致秋摆手让那几个太监离开。
见他们无影远去,沈致秋按住胸口,勉强迈落步伐,扶抓宫门前的白玉石狮,喷吐出一口墨色毒血。
伴着倒彩的击掌,传来轻佻放荡,而且幸灾乐祸的腔音,“沈少卿真乃大丈夫也,在下还以为大人要在皇上面前演一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苦肉戏。”
沈致秋抹去嘴边的於血,扶借石狮转身,沙哑并凌厉地言道:“能于如此时境慰勉沈某,除世子殿下外,绝无二人。”
面前的白蟒男子,比沈致秋小不了几岁,剑眉星眸,丰神俊朗,唇边常浮起若有若无的浅笑。
贺星异兴趣盎然,探察被狮影挡住神色的沈致秋,慢条斯理地调侃:“沈驸马,沈状元,沈御史,沈少卿,在下本以为大人只晓政经,不懂风月,是个顽石枯木。谁料善庆公主含羞带臊的怀了孕喜,杀人不眨眼的刺客佳人儿对大人动了情,大人究是用什么法子,能让女人甘服在大人的身下?”
沈致秋将右袖撩于身脊之后,墙阴的细风拂面,长身玉立。
“风情雅事,沈某倒想请殿下赐教:西域媚术,阴毒至极,蛊惑他人,亦伤己身,娙寒姑娘对殿下用情非浅,殿下为何还这般怜待娙寒姑娘?”
贺星异走进狮影,寒凉刺骨的珠玑,在沈致秋的耳畔徜徉。
“他人的深情真意,只是达往所期的攀足梯,对于这一点,想必大人比在下更有参悟——那些诬蔑不倒学士思复前朝的罪证,难道不是出自大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