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婕妤自被皇后说教后,性情大变,守规合礼,沉静寡言,可以说得上琴良媛第二,宫中上下大为震讶,极好奇皇后是用何种法子,教伏了这匹蛮番烈马。
昌婕妤不再肆性胡闹,皇上与皇后又愈来恩爱亲密。转眼到了石榴月,橙灿灿的石榴花开得遍处都是,皇上甚为高兴,搂着皇后笑说:“有昌婕妤抛砖引玉,皇家今年要添育不少子嗣。”
端阳前夕,皇后携晴妃、宣贵嫔、婉昭媛、琴良媛给太后请安。太后头一遭见琴良媛,很是喜欢,将先皇御赐,随身多年的泛彩夜明珠珠镯赐给琴良媛。
皇后推打琴良媛,玩笑着说:“你走了什么好运,竟能讨太后娘娘赏爱?那串珠镯本宫和晴妃都曾惦记,她老人家都没舍得给,却教你个初来乍到的得了,教在座的姐姐们如何服气?”
婉昭媛迎皇后的话笑说:“娘娘莫要委屈琴妹妹,琴妹妹静秀文雅,在姹紫嫣红的宫苑宛若一朵幽兰,太后娘娘赏惯牡丹,芍药,看见琴妹妹自然心生喜爱。”
“婉昭媛如今越发嘴巧,”太后靠倚引枕,令榻下的宫婢削剥妃子笑,“可与和贤太妃有一比。”
婉昭媛捻弄裙带,怯怯说道:“太后娘娘抬举嫔妾,嫔妾怎敢与贤太妃娘娘相比。”
等宫婢挖掉果肉的核籽,太后签扎一颗晶莹剔透的荔枝,嚼尝罢说道:“你以为和贤太妃生来就是伶牙俐齿,还不是年轻的时候,一件一件的事给练出来的。不怕你们听笑话,那和贤太妃刚进宫时,连给哀家请安都请不利索。”
围坐的几人一听,掩面啼笑。皇后放下帕子,惑问道:“说到贤太妃娘娘,臣妾忽然想起,前日得太妃娘娘并善庆公主遣人告缺,说今年不便赶赴端阳宫宴,难道太妃娘娘贵体欠安,又需善庆公主照料?”
太后尝厌了妃子笑,命人换上南局红,慈和含笑道:“哪里是太妃生疾有症?分明是善庆怀了身孕,和贤太妃心疼女儿,跑去公主府照看女儿了。”
皇后的面容闪过一丝诧异,晴妃接过太后的话茬,莞尔展颜:“月中太妃娘娘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就报说善庆公主有了孕事,刚巧当时臣妾也在,臣妾本打算告诉娘娘和姐妹们,谁知太妃娘娘说公主怕羞,求太后娘娘及臣妾帮着瞒些时辰,等公主坐胎安稳,再让众人得知这件喜事。”
“原是这样。”皇后先消解面容的诧异,对晴妃说道,“这倒给本宫出了难题,既然本宫已经知晓,该不该当差人往公主府过送贺礼?”
太后尝尽荔枝,冁然道:“贺礼是要送的,不过不是此时,等善庆的小女儿心思变成做娘的心思,再过送也不迟。”
皇后连连应是,太后恳恳嘱意道:“如是皇上知道了,皇后须谏诫皇上,休拿此事调侃沈驸马,皇上再不待见致秋,那也是他的姐夫。夫妻之间的事,外人就甭去涉入,比如你跟皇上,我这老太婆今儿刻还管吗?”
皇后红着脸憨笑:“太后娘娘莫来羞责臣妾,臣妾明晓轻重,会尽心谏诫皇上。”
“太后娘娘说到沈驸马,嫔妾想起件美闻。”婉昭媛合掌而笑,“嫔妾的哥哥与沈驸马同在都察院供任,嫔妾听嫂子说,哥哥这半月里,常见沈驸马亲自去药房抓补药,听太后娘娘和晴妃娘娘的喜语,沈驸马肯是为善庆公主查抓补胎药的。”
“看来本宫这位表兄,倒也不是迂腐到底。”晴妃惊诧一笑,说道,“沈驸马与善庆公主情深意笃,此举可比张敞画眉。”
两个宫女端跪在大红猩猩锦垫,为太后捶腰按腿。太后闭目养神道:“致秋师从江南有名的大儒,不倒学士兰冰桥。兰学士特立独行,教率学生不按常理教率,纵使致秋的性子执拗倔强,亦会受其师熏陶一二分。”
瞩察太后困倦,皇后及晴妃、宣贵嫔、婉昭媛、琴良媛起身辞别,太后便叮嘱“小心路石,早些回宫。”等语。
出了雍华宫,皇后半嗔半侃道:“晴妃也是,善庆公主身子有喜,这么大的事也不早告本宫,害得本宫在太后娘娘跟前露短。”
晴妃惶惶告罪:“是臣妾的不是,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扑哧而笑,挽着晴妃的手说道:“若本宫真的恼你,也不会明说了。端阳节诸事繁杂,本宫怕一时忘记送善庆公主喜礼,还烦晴妃代本宫备礼。”
晴妃恭肃领命,亲自搀扶皇后上辇。皇后俯看晴妃等人:“绮霞宫翻修,有外面的匠人进宫做活,你们早些回各自的宫室,切不可到处乱走。”
之后,凤辇反行,朝着通往乾玄宫的懿德门行去。
“……臣以为,高祖初年,惉惉残疆,百废待兴,方由文星公与时,詹二相上谏疏律惠法,以振黎民百姓之心。然经太宗,成宗,庄宗三朝,摒旧革败,海晏河清,圣明当朝,木夯石砌无所忧,高梁顶椽有所患。律法有制,藩王虽无封土,却怀重卒,纵人人忠上自持,古鉴作典,亦难太平长久。”
皇上横仰在龙榻,赏玩着手里的攒珠累丝纹缎笏带。
“依爱卿的意思,不裁度王爷们的兵权,王爷们总有一天会作乱谋反。”
沈致秋用双手秉立玉笏,切切而言:“陛下圣明,如不趁此时裁度,必遭栋折榱崩。”
皇上抛断笏带,笏带上的南海珍珠滚落到宸光殿四处。
“朕记得爱卿曾说,高祖皇帝肃教宗室外戚有德,难道待朕当朝,就肃教宗室外戚无德?”
沈致秋垂冕复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羽翮已就,非陛下一力可为之。”
“你!”皇上几欲怒喝,忽传凤驾见圣,遂怒气顿消,急命皇后进殿。
依礼厮见后,皇上携皇后共坐,对她说道:“求夙来的正好,听御史大人说说,朕是如何失玺亡国?”
皇后见君臣二人剑拔弩张,心喜正好有善庆公主的孕事解围,握着皇上的怒拳,温柔说道:“臣妾不晓得皇上和沈大人在说些什么,只是想把善庆公主身怀有孕的大喜事告与皇上,偏巧沈大人也在,太后娘娘还嘱咐臣妾诫谏皇上,休要拿此事来取笑沈大人呢。”
“姐姐有喜!?”皇上宁可去相信藩王谋叛,“此话当真?”
皇后无可奈何地笑言:“公主怀喜,臣妾安敢乱语?”
皇上潇洒起座,撩袖如风,点着沈致秋说道:“好你个沈致秋,这么大的事也不奏告于朕,朕与长姐自幼亲厚,贺礼岂会吝啬?有金,快去内务府挑选吉物贵器,送往公主府。”
“皇上休要急忙,”皇后眉语目笑,“这件事,善庆公主还以为大家伙儿不晓得呢。”便将和贤太妃的话和盘托出。
皇上闻毕,抚案复坐,饶有兴趣地与沈致秋讲道:“原来沈状元还记得《礼记·礼运》,朕还以为皇姐嫁了你,要一辈子独守闺房。既然朕已通晓,就依着皇姐和你的性子,故作未闻之态,你极要好生对待公主,否则,朕作为皇弟,可是不依的。”
沈致秋默敛睫眛,静静奏道:“微臣遵谕。”
“有金,送沈大人离殿。”潘有金在一旁答应,恭引沈致秋离开宸光殿。
“奴才恭贺驸马与公主得嗣。”沈致秋回过身,含笑道:“多谢公公吉贺,在下告辞,公公请回罢。”
“驸马慢走。”潘有金带着喜气儿,回宸光殿复令。
待潘有金走远,沈致秋怅然负手,仰望乾玄宫之上的转逝流云,惘惘而念:“花自飘零,水岂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