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妃知道近来皇后和迎常在来往甚密,心里翻腾不安,急命太监驾舆速往燕来亭。
这边,内侍监的人安放案椅,尚仪局的人摆置瓜果,贾公公和素姑姑吆三喝四,忙得不亦乐乎。
花亭静僻处,皇后、昌容华、琴良媛三人聚谈。皇后拉昌容华的手,喃喃嗔责说。
“你叫本宫怎么说你好?昨夜若没遇上琴妹妹的宫人,你今朝会在哪个旮旯地方?不就是没了一回留夜,有什么了不起的?本宫还把本宫的正日子让给你们呢,就算本宫图贤良名儿,也不必把正日子让给宫里的姐妹们,你看本宫何时哭赶过圣驾?咱们都年轻,身子又没毛病,侍寝的时日久着呢,别因为丢了一次的夜幸,伤心得坏了身骨,那可就因小失大了。”
昌容华含着委屈,诺诺瞻首道:“嫔妾牢记娘娘教诲。”
易束吾立于一旁传喊道:“景曦宫宣贵嫔娘娘,敦贵人主子驾到。”
宣贵嫔携敦贵人过至亭角,给皇后请安。
皇后迎身扶起宣贵嫔,笑说道:“贵嫔咳症刚好,休要拘于礼数。昨个儿本宫那么晚传话今日游园摆筵,还怕贵嫔身子欠好不能来呢。”
宣贵嫔忙倾身含笑,回意说:“上两次娘娘设宴,臣妾因病未能恭领凤典,这次再不来,别人好说臣妾犯上了。”
皇后故作正经言道:“身子要紧,贵嫔若身子不好还来赴会,出了事故,那别人好说本宫浅薄了。”
陪着笑声,宣贵嫔、昌容华、琴良媛、敦贵人四人依品互相问过安。琴良媛打量了敦贵人赴宴的妆容衣着,方知刚才皇后与宣贵嫔说话的深意。
“端云宫晴妃娘娘驾到。”
没得晴妃请安,君卓一股脑粘到皇后身上,稚声稚气道:“母后好。”
晴妃近前嗔斥:“母妃是怎么教你的,越发不懂规矩。弄皱了皇后娘娘的凤袍,你一个小人儿,如何担代得了。”
皇后花力抱起君卓笑说:“小孩儿家家的,晴妃说他做什么。别说君卓弄坏了凤袍,就是把凤冠戴玩在你的发髻上,本宫哪儿会去计较?”
晴妃极合礼数地话复道:“娘娘休要拿臣妾母子玩笑,臣妾只在乎卓儿的旦夕祸福,这等玩笑臣妾并卓儿承受不起。”
“哼!”昌容华翻个白眼,气势汹汹地掸打罗裙,晾撇晴妃离去。
皇后打圆场说道:“昌妹妹天生就这脾气,看她昨儿受凉身子不适的份上,咱们谁也甭跟她计较。”
晴妃对昌容华向来不屑一顾,盈然而笑:“相处这么久,姐妹之间还不了解彼此的脾气性情?请娘娘休要为这类事神伤。”
皇后带着赞意示点凤首,晴妃用余光打量了宣贵嫔身后的敦贵人,温言软语道:“今儿早臣妾向皇上传过娘娘的凤意,皇上龙颜愉悦,下谕定会幸临。”
“皇上能来,姐妹们该更高兴了。”皇后手拿霜白栀子,逗怀里的君卓玩耍。
宣贵嫔等给晴妃请安,晴妃走近宣贵嫔,隐齿露笑:“贵嫔伤寒一去,精神渐发抖擞,不似本宫自生育卓儿后失于调养,有点小病小痛都扛不住。瞧瞧这暖和天儿,本宫还怕着凉,穿得不如姐妹们娇艳亮丽,讨不了皇上的龙眸顾盼。”
宣贵嫔神色忽变,勉强撑起笑脸:“娘娘天生一段风韵,焉能与我等嫔妃作等?娘娘切不可妄自菲薄,折煞我等。”
晴妃撩过流彩密绫云袖,略欠身肩向皇后说道:“娘娘抱了卓儿半日该乏了,还是将这闹人的小东西交给臣妾罢。”
“果然还是母妃亲。”望着君卓听见回母妃怀里的欢喜样儿,皇后擎着弯肘,将君卓还给晴妃。
晴妃抱拥君卓随皇后走进亭中入座,一旁的宫女忙奉上时令水果和宫酿烧酒,并一些应景花制点心和妃嫔互赠的小食。
众人见皇后和晴妃入席,便依阶告上就坐。皇后环顾亭廊,问道:“为何不见雪藻宫绚、蝶、迎三位妹妹?”
素姑姑尴尬地附皇后耳边答说几句,皇后并眉竖目道:“荒唐!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还是目无礼规戒律,青天白日竟做出这等荒唐胡闹事!”
晴妃将君卓交递奶姆,故作不知说:“究是何事让娘娘动怒?”
皇后烦恼不堪,扶案说道:“绚良媛跟蝶良娣在湖边打起架,还把劝架的迎常在推进湖里。”
妃嫔们先是愣神,片刻之后皆遮面啼笑,有的妃嫔还临席搭座的嘲弄讥讽。
皇后凤眸一扫,亭中方安静下来,对候着的素姑姑说道:“让她们不用换衣补妆,直接到本宫面前来。”
约过一刻钟,绚良媛、蝶良娣和迎常在很是狼狈地徒步到燕来亭,绚良媛并蝶良娣脸上都有抓挠的痕迹,引得宫娥宫侍抿嘴扶指。
皇后正襟覆袖,慢条斯理地说:“两位妹妹好雅兴,竟玩起相扑了,相比之下,本宫并诸位姐妹在此游园赏花,真是庸俗粗陋。”
众妃嫔又忍不住发笑,连一直怒气炎炎的昌容华亦敞怀而笑。晴妃垂着眉角,漫不经心地捣捡杏仁酥。
皇后转向躬在一旁的迎常在说道:“你也是,知道自己位分低说不上话,还拉架不讨好。本宫是该说你,还是不该说你?”
因裙边滴着水珠,迎常在蹑手蹑脚行了宫礼,惭惭愧愧说道:“是嫔妾的不是,还请皇后娘娘体谅。”
“罢了。”皇后缓颜而道,“你也是好心,可惜那两位不领情,等皇上过来,再遵圣意罚办你们。”
三个人刚欲各怀心思谢恩,晴妃放下酒樽,说道:“这等小事,皇后娘娘为何还劳皇上过问?娘娘亲自便可处置。”
“小事?!”皇后咋舌惊语,“晴妃是不是糊涂了?!皇宫内苑,两位嫔妃大打出手,依据宫律:凡斗殴者,不问缘由,一律腰斩。绚,蝶二人身为天子妇妾,如按律行,岂不伤及皇上的颜面?所以只能等候皇上来发谕降诣,拟定她们的罪行。”
晴妃侧首,一字一言道:“娘娘说得及为在理,臣妾不敢异议。然绚,蝶二人的性子,我们众人是知晓的,都不是省油的主儿,同处一宫难免生隙拌嘴。如今二人在宫苑之中,公然厮打,是想发泄她两人长久以来的怨气,因此出了此等事,亦在意料之中。”
“照晴妃这般讲,本宫训管宫妃不周,倒是本宫的不是了。”皇后轻靠在椅背,转容而对晴妃言道。
“臣妾不敢。”晴妃低下明灿如炬的丛梳百叶髻,敛色俯脊。
皇后用戴着梅花血石朱砂玉戒指的素手,敲量着案沿,半晌说道:“罢了,解铃还需系铃人,是本宫不该将其二人放在一处,她二人惹了祸合该是本宫的过失,内侍监听谕。”
贾公公拿着拂尘,颠足上前。“雪藻宫绚良媛,蝶良娣无视宫律,在宫中厮打,大失体统。今令绚,蝶二人于雪藻宫焚香禁足,三月之内不得出户,其他宫妃宫奴未得令谕不得看往,如有犯者必当重罚。”
贾公公躬身领谕,又控着嗓音上问:“不知娘娘是否要奴才将此事恭报于皇上?”
皇后看他一眼,贾公公恨不得把脑袋低到地皮。“你自己估量罢。”
贾公公请素姑姑叫几个宫女,扶着绚良媛和蝶良娣,自己领四个太监,请绚,蝶二人随走。
看她们二人不满不乐地被带走,很多人都解恨庆幸,暗自拍手称快。晴妃素视绚良媛跟蝶良娣为杂草尘灰,她们被禁足,全当清洗了眼睛,晴妃只想看看皇后会怎么处置迎常在。
“迎常在听谕,”迎常在屈身低面。“你位卑阶低,却不自量力劝解气在头儿上的绚良媛和蝶良娣,结果狼狈落水,成人笑柄。本宫命你换穿浣衣局的宫衣前来入席领宴,以作惩例。”
“换穿浣衣局的宫衣。”皊良媛用帕子遮住嘴,跟旁边的琴良媛,斑良媛小声说笑。
迎常在先是有些迷惑迟疑,却又立刻睛眸闪晃,听皇后的口谕离去换衣。晴妃狐疑万千,暗中思忖:难道迎常在的鞋子除了不怕水,还有别的机关不成?
过了一柱香,燕来亭众人忽闻道:“皇——上——驾——到——”
妃嫔们不胜欢喜,连忙查看自己的发式衣裙,随皇后离席迎驾。
“臣妾携嫔妃宫人,恭迎皇上圣驾。”皇上合扇,扶起皇后展颜说道:“既然是内廷宴聚,求夙不必这般郑重,快起身罢。”
待皇后持裙而起,皇上携皇后入座,又向众人说道:“你们也都起来罢。”
嫔妃宫人伴着“窸窣”纷纷的擦衣声,起身归到各自的席位。
“父皇!”君卓脱开奶姆的怀抱,跌跑到皇上身边。
皇上慈爱地摸着君卓小脑袋,含笑说道:“这个卓儿,比小姑娘都粘人,以后怎么能够成家立业?”
皇后合手欠身,亦含着笑意说道:“这才好呢,越粘人呈显卓儿越孝顺,到时候皇上就等着《二十四孝》上的‘斑衣戏彩’罢。”
说得众人应景陪笑,皇上极为高兴,将手上的墨翡翠扳指赐给君卓玩耍。
皇后命水烟给皇上斟上刚烧好的酒水,并向皇上询问道:“皇上为何这么晚才来?”
“被沈致秋那个腐儒给绊住了,”皇上教晴妃过来带君卓离开,且又看往四周,“他非要跟朕谏议修律的事,不提也罢——怎未见绚良媛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