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皇上!”昌容华追着龙舆,从绮霞宫一路赶跑到临近碧霄宫的子规亭,望见龙舆没了踪影,摊坐在地上大声痛哭。
正巧被琴良媛陪进宫的侍婢清茶,浊歌撞会,“昌主子?!主子请快起,这地上湿凉,弄出病可不是好玩的。”
二人一面说,一面架扶昌容华去往碧霄宫。
“这是刚泡好的茶水,姐姐快趁热喝下好退去方才的凉气,免得做出病来伤了玉体。”琴良媛命清茶将自己的莹白素面缠枝莲暗纹长氅披在昌容华身上,并亲自奉上一盏温热的红枣茶。
昌容华把一团巾帕扔到一堆揉搓不成形的巾帕边,又从身旁的炕几上拿了一条帕子抹拭流不尽的泪涕,哽咽道:“多……多……多谢妹……妹……妹妹好意……”
接过茶盏,昌容华一口气咕噜噜喝完,拍着胸口晒着舌头,心绪渐渐平复。
琴良媛告坐罢,抚案询问:“姐姐为何这么晚跑出来?身边连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心绪平复的昌容华顿时变得火冒三丈,拳砸鸡翅木小圆案,“端云宫的晴妃也太过分了!上回皇上看我舞刀,她来撬宠,这回我请皇上驯马,她还来撬宠!她以为她是谁,不就是太后娘娘的侄女,还能盖得了皇后?人家皇后娘娘贵为**之首,也没这么做过,还好几次让宠给我。她一个区区的晴妃,凭什么夺人宠幸?这就是在大玄,在皇宫没法子,要是在尔玛敢有小妻这样,不用说别人,她丈夫就先用刀把她给劈死再放在柴堆上焚尸作伐!”
琴良媛找些中规中矩的字眼劝说昌容华,同时叫人四处看看有没有绮霞宫或尚仪局的人经过。
“姐姐怒喝一通,该吃点东西埋埋肚子,不然一会儿回去肚子惯了风,可比失了夜幸还难受呢?”
昌容华大口大口嚼着稻香排骨,忿忿说道:“妹妹说的没错,我得养好精神身骨,不能再叫那个晴妃欺负,也要重新把皇上拴回身边。”
浊歌匆匆进屋禀报:“禀告主子,昌主子身边的阿那姐姐拜访。”
“快叫进来。”阿那跌跌撞撞走进屋,给琴良媛行过礼,“唉哟”一声,扶着昌容华说道。
“我的好主子!你可叫我好找!绮霞宫和尚仪局翻寻了半座皇宫,连皇后娘娘那里也给惊动,加了坤仪宫的人帮着找,总算让奴婢在琴主子这儿找着了。”说罢跪下给琴良媛砸地叩头,琴良媛连忙将阿那扶起。
“是你们主子福大命大,只是被我的宫婢刚巧在子规亭撞见而已。若姐姐再往前走几步走到啼血湖,那里夜不见指,会出攸关性命的大事。”
阿那听罢,又跪身叩谢琴良媛,并向清茶,浊歌等宫婢道谢。
昌容华亦是谢不离口,看着那一堆小山似的团帕,不好意思说道:“喝了妹妹的茶,费了妹妹巾帕,教我实在过意不去。不表点谢礼,我恐怕一辈子也睡不安——阿那,一会儿把我陪嫁的铁瓜铃拿过来送给琴主子,听清楚没有。”
阿那应一声“是”,昌容华紧接着说:“那铁瓜铃是用尔玛铁树十年一结的铁瓜果做成,一共十二颗,像中原的编钟有律调,能发出好几种声响。妹妹闲来无事,就拿它听着玩罢。”
琴良媛知晓昌容华的性子,不拘俗礼爽快收下,只是说道:“既然姐姐定然送我,也不用拘着时辰。阿那姑娘为找姐姐忙了大半个晚上,也该好生休息休息,如若一会儿送铁瓜铃摸黑找不着碧霄宫,万一掉进了啼血湖,岂不教妹妹负着罪过难安难受?”
昌容华点头说道:“妹妹说得在理。阿那,你还是明日早上来送琴良媛铁瓜铃,记住,千万别忘了,若忘了,小心你的骨头。”
阿那连连应诺,扶昌容华出去。琴良媛带着宫人,相送至宫门,看到宫门外灯火通明,池姑姑和素姑姑恭立一旁。
“奴婢参见昌容华主子,琴良媛主子。”池姑姑又说道,“夜路漆黑漫长,皇后娘娘吩咐奴婢差数众宫人执灯秉烛,伴行容华主子平安回绮霞宫。”
昌容华敬谢不敏,“劳请姑姑转话,谢皇后娘娘细顾恩典,嫔妾感激不尽。”并与琴良媛一同向皇后问好示安。
池姑姑跟阿那小心扶昌容华上轿,待昌容华探出身子又谢一遍琴良媛,池姑姑方放下鸾帘,扬声命起轿。
目送鸾轿远去,众人回往宫内,浊歌丧气哀叹,“唉,连昌主子也被夺宠了。”
琴良媛转身冷冷看浊歌一眼,浊歌再不敢说话。进到院屋里,琴良媛屏退众人,只留下清茶和浊歌。
“我是皇后的表亲,碧霄宫安能没插耳目?寡言多少便寡言多少,还要使我说几遭。”
浊歌觑琴良媛颜色不好,羞愧地抿嘴垂首。
清茶怨念道:“但那位也做得未免过了,频频撬夺主子们的夜幸,夺主子三回,夺皊主子四回,绚良媛被夺去二回……素来敦厚的敦主子这月好不容易得幸一遭,竟也教那位夺了。今晚又轮到昌主子,如此下去,皇后娘娘那边亦不妙矣。”
浊歌忘了刚刚的冷责,赶着说道:“姐姐放心,她眼下还不敢对皇后娘娘怎样。人家有皇长子,说一声皇子抱恙欠安,皇上岂不御临探察?月中,她也不是没蒙留夜,这夺幸的手段是想告诉底下人,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多事。”琴良媛用涂染兰蔻的柔荑素手,翻握着《南华经》,“还记否进宫前夜,我对你二人言提的‘岩扉松径长寂寥,唯有幽人自来去’。深宫内苑的人情章事,尘碌尔尔,何须恋怨?《南华经》语:‘夫恬淡寂漠,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澹然无极即是天地之道,难道要去逆天而行?避让涅麻,自保其身足矣,若沾卷其中,且当修为自心罢了。”
“皇上……”更漏滴滴,欢欲已罢,晴妃半屈于床闱,服侍皇上穿合内衫。皇上俯扫晴妃绰约韵姿,一把搂住晴妃的香软腰身,伏于芙蓉帐下遍留唇迹。
又一番春意过罢,皇上起身扣理衣袖,含笑道:“到底是怀育过孩子,往日有棱有角的晴妃,如今比他人多几分绵骨柔肠的风情韵味。”
晴妃盈然笑语,倚帐折膝:“皇上过赞,臣妾自有了卓儿,不似从前那样一板三眼,懂晓何为侍夫之道。”
侍衣掌宫进殿为皇上更衣,皇上很满意地对晴妃说道:“但愿其他嫔妃养育子女时,亦如你一般。”
晴妃表奏道:“昨晚皇后娘娘差人传谕,今日皇后娘娘要携领众姐妹到同仙园游园赏花,皇上恳否赏意晏驾?”
皇上套戴好墨翡翠扳指,拂袖负手,欣然说道:“求夙有如此雅兴,朕怎能不前往奉陪。用不着宫人传禀朕意,晴妃便代朕跟她说了罢。”
“臣妾遵谕。”晴妃促俯答诺,之后跪领宫人齐声恭送皇上圣安。
宛梅,宜桂扶晴妃起身更衣梳洗,两人洋洋而言,“娘娘喜得圣意,怕是年后再得皇子,长殿下有了兄弟,我等下人亦添美差。”
“这时候说此话,为之过早。”晴妃转过身,赏视衣镜里令自己憎厌嫌恶的身体发肤,“你们以为生儿育女,像给你们打赏似的容易。能有卓儿,本宫已经心满意足。”
“启禀娘娘,品红堂婉婕妤前来问安。”端云宫尚宫肖姑姑进内禀报,晴妃坐在妆台前,命宜桂用美人红为自己描画西施眉,漫不经心跟肖姑姑说道。
“叮嘱婉婕妤思记清楚,告诉婉婕妤不必来随奉本宫,和她姐姐先过去吧。”肖姑姑答应出去。
挨了三四个钟头,亲自抱哄君卓登上鸾舆,对宫人说道:“今日春光明媚,往同仙园一路有数不胜数的佳秀景致,快打开舆壁好逗君卓皇子玩耍。”
端云宫宫人听令,执事太监撸胳膊挽袖,上前卸拿挡壁;几个姑姑又妥妥悬遮上薄云纱幔,随后候命起行。
“卓儿小心,莫要伤了手。”行至同仙园凌波湖岸边,依依杨柳“嚓嚓”蹭划纱幔,君卓觉得有趣,从晴妃怀内挣脱,欲抻手抓摘。
晴妃没法儿,只得叫人砍几簇柳条,自己及宫女编络花篮藤篓哄君卓开心。
君卓拽着肖姑姑在一旁四处张望,突然旋回到母亲的身边,揪握晴妃的衣角指湖对面说道:“母妃!母妃!看那边!看那边!”
晴妃顺着君卓粉嘟嘟的小手瞧望,见对岸有两个宫装的女子厮扭成一团,皱眉道:“哪里的宫婢这么嚣张没规矩?!公然在这里大打出手。”
肖姑姑踩着湖岸的花石,抬手细瞅,瞅完提着裙裾,幸灾乐祸过来禀道:“禀告娘娘,那不是宫女,是雪藻宫的绚良媛和蝶良娣打起架来了。”
晴妃不禁嗤嗤而笑,用丝帕挡住唇齿,“宫里面还从未出过这等事儿,今儿个算开眼了。不知道皇后娘娘瞧见,凤容会如何?”
几个好事的宫人到岸边凑热闹,望对岸多了很多人,抢着回告说:“方才迎常在来劝架,被绚良媛,蝶良娣好生一推,掉进水里了。”
周围的宫人一听,忍不住哄然大笑,有的笑弯了腰,有的笑出了眼泪。
正看热闹的肖姑姑突变了脸色,小跑到晴妃跟前说道:“不妙,迎常在裙足处闪着光亮,鞋子好像一点儿水也没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