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顾准从延安返回淮阴,走了四个月,比淮海到延安的六个月少了两个月。所经之处,党政机关和沿途部队精心照料,热情接待。顾准还亲眼看到,地方干部吃粗粮,而客人则吃细粮。由于行军前部署较周密,行军也比较正规化,除刘晓负责全局外,行军中的日常工作由顾德华负责,顾准和韩述之两人则经常“打前站”。顾准途间善于吃苦耐劳,只因病坐过一天担架,骑过一两天毛驴,其他时候都是步行的。
一路上捷报频传,共产党接管的城乡到处欣欣向荣,使顾准一行这个小小队伍人人精神焕发,满怀胜利的信心。
苏皖边区政府设在淮阴,主席就是原任淮海区行署主任的李一氓,他与顾准颇有交情。在这里,顾准这才知道妻子汪璧已于1944年从上海重返华中解放区,此时在边区政府盐管局工作,因而妻女都在淮阴,当天晚上,顾淮与她们团聚了,十分高兴。因为华中分局和军区都在淮阴以南三十里的淮安城,故而顾准在淮阴只住了一天,第二天与全队人一起去淮安。
在淮安,华中分局组织部长兼财经办事处主任曾山(1899—1972,建国后曾任上海市副市长、国务院内务部长等职),特地找到顾准,促膝交谈。接着,已在中共七大上当选为中共中央候补委员的刘晓(即将赴上海任中共江苏省委书记)也跟顾准谈话,他对顾准说:“延安归来本来要你回上海,可是你一家人已经全在这里,曾山同志又希望留你在这里工作,你还是不回上海吧。”
刘晓说此话时用的是商量的口吻,然而其实已经是传达组织的决定。对上级的指示,顾准理所当然表示同意。于是,他只在淮安住了一两天,便与返沪干部道别,再回淮阴“家里”休息了几天,因为这时顾准的职务还未最后明确下来。
这时曾山让顾准到苏中各地走一走,了解并熟悉一下那里的情况,以便今后开展工作。这次苏中之行,是顾准一个人带上行李的普通旅行,他告别妻儿,安排好家务,便出行了。
苏中素有“水乡泽国”之称,港汊交错,巨浸环之,水陆丰饶。所以顾准多半搭乘民船,先后到了宝应、高邮、兴化、东生、海安、如皋、金湖等地。在如皋,顾准见到了苏皖一分区货管局局长陈国栋(建国后曾任中共上海市委书记)、副局长忻元锡(建国后曾任财政部副部长、立信实业公司董事长)和刘和林。当时陈国栋已被决定调到苏皖边区政府工作,正在办理移交工作。
在海安,顾准又见到了设在一分区的华中银行行长邓克生,苏军区供给部长宋季文(建国后曾任上海市副市长)。对其他从事财经工作的同志,顾准也一一拜访。
顾准这次考察,与军内外从事财经领导工作的负责人广泛接触,对于苏中的物产、贸易经济、风土民情、天文地理的了解,是很有裨益的。特别是与坚持敌后斗争的许多老战友的相聚,倍感亲切。
顾准“旅行”结束后,回到淮安已是1月下旬。人们以为“停战”已经实现,北平军调部已经成立,给人的印象是似乎内战可以停止了……
顾准向曾山汇报工作,曾山决定,要顾准在华中财经办事处内负责“党产”工作。
所谓“党产”及其建立这项工作的理由是,毛泽东赴重庆与蒋介石谈判成功后,一旦实现国内和平,国共两党的经费都要自给自足,独立于国家和地方财政之外。为了应付未来时期党的经费之需,就要在这个过渡时期筹设一些“名义上私营”,实际上是中共所有的企业。
因此,需要以私人资本家的面目出现,筹组一批私营名义的企业机构。出于对苏北当时最重要的物产是棉和盐的考虑,所以顾准等人与上级决定组织一个“棉业公司”。首先进行棉花的收购,然后再扩大到棉织品的生产加工。
经研究,这个机构就定名为“利丰棉业公司”,由顾准兼任该公司经理,华中分局另派龚意农为副经理,协助顾准工作。
与此同时,在盐业方面,则决定设立“汇通盐号”,专事经营食盐和其他土特产贸易。华中分局派程明远、宣济民、刘平若三人负责,并决定由顾准代表分局财经办事处领导这个盐号。
此外,当时高邮城内还有一个规模不大的面粉厂,由李竹平任经理,分局决定该厂也归入顾准这个系统。
在上述三家企业中,汇通盐号与高邮面粉两个单位都悄悄行事,不大肆宣扬。而对“利丰棉业公司”则公开宣传,甚至公开招股,当时的延安广播电台还播送过这个公司成立的消息。华中分局的领导人包括曾山也说过,和平实现后,咱们的棉业公司要进城,开设到上海去云云。
从延安回到华东,顾准感到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突出地感到,不仅自己工作得心应手,而且回来时无论旧友新朋,相处都十分和谐,大家对他十分热诚,这使顾准很是感激。这时,在华中分局财经办事处(又称“财委”)就有不少顾准早先认识的同志,如原来一起在上海从事地下斗争的孙冶方、徐雪寒等,其中孙冶方还兼任苏皖边区货物管理局副局长,徐雪寒兼任华中银行副行长。与“财委”其他同志也相处十分默契,如财委副主任兼财政厅长方毅、负责工业的委员汪道涵、财政厅副厅长陈国栋、货管局长李人俊、华中银行行长陈穆、盐管局长陈易等人。这些“财委”诸委员,地位不分高下,彼此都热诚相待,全力以赴于革命工作。
前述苏皖边区政府首脑为李一氓,顾准与他虽然没有直接工作关系,但也时常见面,且能彼此倾诉私衷,颇有交谊,可能是文人相惜吧。李一氓对于顾准提出的改善边区政府与华中分局的关系的意见,予以充分采纳。
二
早在顾准赴山东解放区以前,1947年1月23日,中央军委撤销新四军番号,将其所辖山东军区、华中军区合编为华东军区。
7月,顾准到达山东时,中原野战军已强渡黄河,进军大别山。顾准在涛雒港上岸后,和华中货管局的孙冶方、杨浩庐两人一起北上,到胶东的昌邑、平度、莱阳一带去找华东局和山东省政府。因为大家都有自行车,又因国民党军不敢分兵,所以滨海一带没有敌踪,他们走得相当快。后来在平度、莱阳一带找到了机关。接待他们的是华东财政经济办事处正副主任曾山和方毅(1916—1997,建国后曾任福建省副省长、上海市副市长、财政部副部长、中科院院长、国务院副总理等职)。此时约在8月初。9月胶河战役以前,华东党政首脑机关逐步北撤到掖县、黄县一带。
此时,正面战场战局日趋紧张,华中局为安全准备计,决定进一步精简机关,安排大量非战斗人员撤退到大连。顾准的母亲与妻子也被撤至大连,他们只在胶东东平附近的会计训练班(汪璧在那里当教员)匆匆见过一面。
由于家属北撤,顾准在方毅那里暂住了几天,当他知道顾准不愿去大连之后,便与曾山研究,派顾准任山东工商总局副局长。当时的局长石英和省府在一起随华东局活动,顾准则去主持早已撤到胶东的省工商总局机关工作。待这一切安排妥当,大约是1947年8月下旬的事了。
顾准到任后,发现撤到胶东的山东省工商总局的机关比较正规完整。对于石英,顾准在工作中特别注意尊重他的领导,维护他的威信,和他保持正常的工作关系。山东工商总局年底召集全省各区工商局长会议,着重在工作恢复的安排。顾准自谦对山东工商工作之情况所知不多,故在会议中着重就政策问题(例如对待农村供销合作社经营的商业应采取维护、培植的态度,以示区别于私营商业)提出了建设性意见。
山东省当时的渤海区,是指黄河以北处在后方环境下的地区。1948年2月,全省工商局长会议结束后不久,方毅来到山东省工商总局机关,召开干部会议,传达了华东局的决定:任命顾准为渤海区行署副主任兼财办主任。原省财办主任李人俊调任华东财办工矿部长,专搞博山的煤矿和重工业建设。
顾准便走马上任。此时他的妻子汪璧已从大连回来,他又从山东省财政厅要了一个熟悉部队供应工作的审计人员严德仑,还有一位机要秘书。四个人偕同踏上了去渤海的征途。渤海区党委、军区和行署驻地在惠民县,它位于该区的中心地带。顾准在这里待了半年时间。任职期间,在统管该地区财食、建设、工商、银行以及兵工生产工作中,勉力动员一切力量支援当前的战争。
顾准与当时的渤海行署主任王卓如关系逐渐加深,交情甚笃。由于王卓如久在渤海,熟悉全区水利,他嘱咐顾准进行“支脉沟”的疏浚。
顾准对此做了不少工作,诸如筹集经费、配备人员,后来直到解放后,此河的疏浚成为山东省德州地区的主要水利工程。总结在渤海区的半年工作,顾准颇有感触地说道:
渤海区半年的工作中,区党委张晔、刘格平同志,行署主任王卓如同志对我是放手的。财办副主任李文、秘书长于勋忱,都是当地老干部,对我是大力支持的。各专区和县的同志更不用说了。我自知地理人情不熟,我在这个老解放区要完成当前的财经工作任务,唯有上靠区党委领导,下面和地方老干部团结相处。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山东省委第一书记的康生曾在渤海留驻过一个时期,顾准与他接触不多,但康生颐指气使的某些做法,顾准算是领教过了。好在不久康生也就离开渤海区到华中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