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魏征顶着烈日,风尘仆仆地回到了长安。他还没来得及回家梳洗一番,就脚步匆匆地前往太极殿面圣复旨。没多时,他便走进了殿内。
这时,李世民正与庞相寿坐于殿中谈话。魏征见了皇上,伏地叩拜。李世民看到魏征,心底不由自主地涌起阵欢喜,面带微笑地向他道句爱卿平身。魏征致过谢,拂衣起身,然后向皇上禀奏查办庞相寿之事,说得头头是道,慷慨激昂。一旁的庞相寿听了,脸阴沉得都快挂不住了。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没有插进去。等魏征一口气说完,他才从沉思默想中回过神来,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庞相寿,然后说道:
“相寿,你与朕所言,为何与魏征所说有如此大的差异,几乎可以说是天壤之别呀。那你俩到底谁说的才是真话?”
“回禀皇上,臣所言字字属实,绝无半点虚假!”就在庞相寿迟疑之际,魏征抢在前头,斩钉截铁地答道,“臣刚入濮州,就接到百姓状告庞相寿坐贪税银一事,且检举他的证人当中有两位是经办税务的官吏,所陈账目清晰可信。臣因罪证确凿,故而就地免去庞相寿之职。至于庞相寿之言,实为诬陷。”
李世民了解魏征,知道他忠实可靠,不会说谎欺骗自己。这样一来,他自然就怀疑起庞相寿来了。默然半晌,他把眼睛转向庞相寿,板着面孔问道:
“庞相寿,你如实禀奏朕,濮州一年所得税银有多少?”
“是,皇上!”庞相寿瞧见皇上变了脸色,心头不由猛地一跳,神情紧张地拱手答道,“回禀皇上,濮州一年税银有四十五万两。”
“好!”李世民见庞相寿说了真话,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那这些税银中有多少上缴府库,又有多少留在濮州呢?”
“回禀皇上,臣每年上缴府库税银有三十万,另留十五万作州府开支。”庞相寿如实禀奏道。
“上缴府库如此之少,而留作州府用的却这么多,这是何道理?”李世民听了,不由龙颜大怒,紧盯着庞相寿厉声质问句。
庞相寿眼见皇上发怒,吓得浑身不由哆嗦了下,慌忙伏地叩首道:
“回禀皇上,臣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濮州偏远贫困,且连年遭受旱灾,故而需要大量税银购置粮食,以振济灾民,安抚州中百姓。”
“真的是这样吗?”李世民半信半疑,沉吟片刻,又把眼光移向魏征,“魏爱卿,你刚到濮州巡视了一番,该知道些情况吧,请如实跟朕禀报!”
“是,皇上!”魏征一拱手,郑重其事地说道,“皇上,臣在濮州所看到的,与庞相寿所言出入很大。濮州较为偏远不假,然交通便利,商贾云集,百姓富足。至于连年遭灾之事更是虚妄,实际是这几年濮州风调雨顺,粮食大丰收,家家年年有余,岂用州府出资振济呢?由此可见,庞相寿是蓄意欺瞒皇上,扣留应缴税银,以此占为已有。正因如此,濮州百姓方对庞相寿私吞五万税银义愤填膺,纷纷递状纸上告,否则又怎会有人给皇上上密奏呢!”
“如此看来,贪污银两之事绝非诬告,而是证据确凿呀!”沉吟半晌,李世民气恼地盯着庞相寿道,“庞相寿,你身为朝廷命官,岂能做这种事!”
“皇上,庞相寿所犯之罪不止在坐贪巨银之上。”还没等庞相寿开口,魏征继续指责道,“据臣所知,庞相寿身为濮州刺史,不尽职责,只顾贪图享乐,为已谋利。每年所留税银本该用来增强武备,扶持农商,赈济贫民,为百姓造福。然庞相寿并没有这样做,而是把大部分银两用在为自己建造豪华府第之上,用在酒宴娱乐之上,致使濮州民怨沸腾,对朝廷颇多微词,甚至怨怪皇上用人失察。庞相寿不仅贪污税银,而且败坏纲纪,有损龙颜,真是罪大恶极!”
“庞相寿,魏征所言有无虚言妄语?”李世民一脸怒容地质问道,“如实向朕禀奏,不得有半句假话,若被朕察觉,定斩不饶,听到没有!”
“是……是,皇上!”庞相寿吓得两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哀求道,“臣一时糊涂,辜负了皇恩,恳请皇上饶臣之罪吧!皇上——”
“庞相寿,你胆大妄为,该当何罪!”李世民见庞相寿伏地认罪,勃然大怒,举手重重拍了下御案,万声喝道。
“依律当斩!”魏征冷冷地说了句,像在震慑庞相寿,又像是在提醒皇上。不过,他心里明白要皇上杀自己的患难之交,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饶命,皇上饶命!”庞相寿面如土色,战战兢兢,捣蒜似的拚命磕头求饶,“臣虽有过错,然有恩于皇上,有功于朝廷。请皇上让臣将功赎罪吧!”
“说的没错,你确实有恩于朕,有功于朝廷,朕又怎能惩处你呢!”考虑了好半天,李世民语气缓和地说,“好,朕念你之功,赦免你一次,官复原职!”
“不可,万万不可!”魏征拱手劝谏道,“庞相寿身为朝廷命官,不思造福百姓,只顾贪脏枉法,违纲乱纪,罪不容赦。虽有功,然不足抵其过,岂能官复原职!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何况一刺史乎?倘若皇上因庞相寿乃旧僚而网开一面,那朝廷内外那些秦王府旧僚都会因有皇上的袒护而无所顾忌。如此,只怕以后大唐律令难以实施,朝纲难以维继。皇上赦免庞相寿事小,却关乎到吏治清明。自古国政不盛,社稷不兴,皆因贪官污吏作祟。昔日韩非子作《五蠹》,对其大加讨伐,深恶而痛绝。皇上乃贤明之君,岂能不明其中道理。请皇上严惩庞相寿,以儆效尤,以正朝纲!”
“庞相寿虽有罪,然其功高,难道朕就不能以功免其罪,让他官复原职吗?”李世民瞪了魏征一眼,没好气地反问句。
“皇上,你没有依律斩庞相寿,已是因功开恩了。今欲令其官复原职,不作任何处罚,那就有失明察。”魏征据理反驳道,“且带罪之人继续为官,既无助于其改过自新,弃恶从善,又会令朝野非议,百姓不满哪。皇上,难道您为了庇护一个旧部就不顾律令纲纪,不顾天下百姓吗?此非贤君所为也!”
“魏征,你说的也并非没道理,只是……”李世民沉思良久,转眼望着依然跪伏于地的旧僚属,叹口气说,“相寿与朕乃患难之交,岂忍心治其罪也!”
“皇上,您的心情臣能理解!”魏征缓和语气地说道,“然情不可代法,今庞相寿坐贪税银,胡作非为,不可不受律法制裁。请皇上以社稷为重啊!”
“这……”李世民仍是犹豫不决,一脸为难地凝视着自己的患难之交,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候,庞相寿突然变得刚强起来,生出男子汉敢作敢当的雄风来。他直起腰板,目光坚定地望着李世民,拱手高声说道:
“臣愿承担所有罪责,即便皇上杀掉臣,臣也决无怨言!因为是臣辜负了皇上的期望,辜负了皇上的厚恩。臣对不住皇上,请皇上治罪!”
“好吧!”李世民听了,心头一阵难过,叹口气说,“相寿,你与朕乃患难之交,且有邙山救驾之功,朕实不忍心革你官职呀!然朕身居皇位,已非昔时王府之主,乃是天下百姓的君主,凡是当以天下为念,不能再偏护秦王府旧僚了。相寿,请理解朕的难处啊!”
“皇上圣明!”魏征见皇上终于采纳了自己的谏言,很是欣慰,拱手对着皇上大声赞了句,“皇上不徇私情,而以天下为重,实乃社稷之幸,百姓之福!”
“魏爱卿,真乃忠直之臣,敢犯颜直谏,使朕免于过失。朕非常感激你呀!”说完,李世民又把眼睛移向庞相寿,不无责备地说道,“相寿,你比起魏征来就差多了。你乃朕之故旧,不思为朕分忧,反倒倚功仗势,坐贪税银,鱼肉百姓,危害社稷,也有损朕之威严。朕只得免你官职,以谢天下!”
“臣知罪,臣对不住皇上,请皇上饶恕!”庞相寿含着泪答道,“皇上,臣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以报答皇上不杀之恩!”
“好,你不可做官,那就好好做人吧!”李世民倍感欣慰地说道,“朕念你是秦府旧属,与朕生死与共,且有功于朝廷,故而赐你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谢皇上所赐!”庞相寿叩头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相寿,你起来吧!”李世民朝庞相寿挥了挥手,面含微笑地说道,“今虽被罢职,然你依旧是朕的故友。朕将设宴款待你,并遣人护送你回老家。”
“谢皇上隆恩!”庞相寿听罢,感动得眼泪直尚了出来,哽咽着说,“臣乃戴罪之人,承蒙皇上不弃,尚能再度与皇上共饮,真乃三生之幸!”
当天中午,李世民便在宫中设宴,独自与庞相寿共饮。君臣边饮边聊,回首往事不禁唏嘘不已,慨叹万端。散后,庞相寿坐着马车朝老家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