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李治如期来到承庆殿向父皇请安,他听到婉约动听的琵琶曲,心头一震,一转身朝着后花园快步走去。他想,父皇该是在那儿听武才人弹琴吧。不过,当他来到亭榭前一望,发现只有武才人独自倚栏弹琴。他心底不由涌起阵欢喜的涟漪,一圈接着一圈地撞击着他的心灵,使他有点不能自持了。他怀着激动的心情,三步并作两步地踏着石径朝亭子走过去,像在小跑。很快,他就站立在武才人跟前,两眼痴痴地望着这位美若天仙小女子。
其实,武才人早就发觉太子前来,却故意装着不知道,依旧陶然忘机地拨动着琴弦,自顾自地弹着琵琶。直到李治开口寒暄,她才抬起头来,见是太子,慌忙起身施礼,接着又对他嫣然一笑,眸子里闪动着异样的神情。这眼神很撩人魂魄,令年轻人有些心猿意马,难以自持。他愣愣地盯着她迷人的笑靥看,好半天才回过神儿,那么尴尬似的笑了笑。武才人像是被对方看得不好意思,两颊飞红。她兀自垂下眼帘,边弹琴边羞涩地低声说句:
“妾身不见太子殿下来,心里头正烦着,就上这儿来弹琴解闷儿。妾身琴艺不高,弹得不好,殿下该不会见笑吧!”说着,又抬头望着太子莞尔一笑。
“不,不,不会的!”李治没想到武才人会说这种撩人的话儿,不禁一阵错愕,喃喃地答道,“你……你弹得真好,我从未听过这么美妙的曲调,真的!”
“是吗?太子殿下,你该不会是故意恭维我吧!”言罢,武才人对着太子咯咯地笑,笑声清脆悦耳,十分动听,几乎赛过琴音。
“你笑得真好看,笑声真好听,比这曲子还好听!”李治脸上带着痴迷的神情,低声说句。
“真的?”武才人一歪白净细长的脖颈,妖媚一笑,有意挑逗地道,“太子殿下既然喜欢看妾身的笑,听妾身的笑,那何不日夜呆在承庆殿呢?”
“不可,不可!”李治像遭了电击似的怔了下,然后又赶紧否定道,“你是父皇的宠妃,本宫怎么能随意进出承庆殿?这……这成何体统!”
“殿下是怕……怕皇上责怪你吧!”武才人正色道,“也是,妾身是皇上的人,谁敢轻易接近。只是皇上老了,身子骨又不好,这可真是苦了妾身,唉!”
李治虽年纪不大,在男女之事上也算不上老练,但他能懂女人的心。听了武才人那一声长叹,他就知道她在为何事而苦恼了,却不说,转换话题问句:
“这么晚了,父皇怎么还不见回来呢?难不成父皇又在跟舅舅、房玄龄他们商量什么大事了?可现今朝中很平静,没什么大事要商量的呀!”
“你是太子,怎么这么不关心朝政呢?还不如妾身呢!”武才人带着丝讥笑说,“听说薛延陀那边出大事了,皇上这几天正跟长孙大人、房大人他们商讨这事呢,恐怕不久又要开战了。殿下,你可是太子,连这么大的事竟会不知道。这……也是,皇上英武神明,还轮不着太子殿下操心呢。”
“父皇征战回来后,就只叮嘱本宫好好读书,学习治国为君之道,至于朝政倒是疏远了些。”李治难为情地答了句,接着又不耐烦似地摆摆手,压低声说道,“好了,本宫不想说这些事,就想趁父皇不在时好好听你弹琴。说真的,你不仅人长得漂亮,琴也弹得好,真是才貌双全哪!本宫……本宫挺喜欢。”
“多谢殿下夸奖!”武才人娇媚动人地笑了笑,接着又含情脉脉地望着李治说道,“殿下仪表堂堂,才华出众,实令妾身心生爱慕之情。妾身,妾身我……”说到这儿,她又故作羞涩地低头一笑,娇滴滴地说句,“殿下,你喜欢听妾身抚琴,那往后就常来妾身这儿。好,妾身再给殿下抚一曲吧!”
说着,武才人手抱琵琶,轻抚琴弦,优美的音符从她纤纤玉指间流淌出来。李治一边如痴如醉地倾听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武才人看。看着看着,他就有些忘乎所以,竟壮起胆把手掌贴在武才人的柔滑的面颊上轻轻搓揉。武才人心头一喜,却故作惊慌,起身抱着琵琶就向亭榭外走,不想脚一崴,晃着身子歪倒下去。李治见状,连忙伸手一把她扶住。武才人就势倒在太子的怀里,满脸绯红地看着他笑,眼睛里充满了柔情蜜意。李治一时间失去了主张,不顾一切地向她表白自己的爱。激吻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从痴迷中清醒过来。武才人却咯咯地笑了笑,缠着他说道:
“殿下喜欢听妾身抚琴,那每天这个时候来好了。妾身天天这个时候弹琵琶给你听,好不好?”
“不,不好!”李治胆怯地说,“要是父皇知道我们的事,那非废掉我这个太子不可。我,我好怕,好怕!媚娘,这事就到此为止吧!”说着一把推开她。
“有什么好害怕!”这时候,武才人倒显出非凡的气魄来,“殿下,你放心皇上是不会知道。再说就算知道了,皇上也不会对你怎样,你是他的儿子呀!”
“你还不了解我父皇的脾气,是决不会容忍你我做这种事。媚娘,今晚算是我对不住你,就到此为止吧。”李治央求似的说道,说完转身就跑开了。
武才人望着李治慌慌张张跑开的背影,气得直骂了句胆小鬼没用的东西,一甩手将那把琵琶重重地扔在地上。正在这时,槿儿跑了过来,说是皇上回来了。武才人听了,下意识地整了整有些零乱的头发,然后踏着莲花碎步,顺着月影浮动的石径朝大殿快步走过去。她神色镇定,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虽说李治因惧怕父亲而不敢与武才人私通,但他无时无刻不在思恋着她。他眼前时常浮现出她那娇艳若花的面容,那婀娜窈窕的身姿;耳畔总是萦绕着她那悦耳动听的笑声,那婉转悠扬的琵琶曲。为此,他晚上常常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人也因之而憔悴了不少。他想见自己所爱的人却又不敢见,想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却又不敢冒险,这使他内心感到十分煎熬,十分痛苦,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有时他竟暗自诅咒父皇,巴望他会旧病复发。
别说没过多久,太子的愿望还真实现了。李世民近几年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又因政事繁多而操劳过度,更要命的是那丹药虽能让他得到最大的满足却也渐渐耗去了他的元气,这样一来他终于晕倒在武才人的床上,一病不起。李治听说父皇病倒了,心情相当复杂,即窃喜不已又满面忧容。他知道父皇病了必居于承庆殿,这样他就可以趁机跟武才人长时间相处,以解相思之苦,以慰藉心灵的焦渴。同时,他又怕父皇久病不起,自己不得不处理朝政,让俗务缠住他那颗喜欢自由散漫的灵魂,使得他天天烦心不已。说实话,李治不仅政治才干一般,而且对治理国家之事没有多少热情,常抱着种能躲就躲的心态,颇为消积。当初,他就不大想做太子,只是给舅舅长孙无忌连逼带哄地拖进了东宫。现在他心里日夜只想着武才人,就更没心思处理朝政了。
武才人是个颇有良心的女人,虽说对李世民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但还是有份强烈的责任感,乐于尽自己应尽的义务。她主动肩负起照料皇上的任务,一日三次给他喂药,精心照顾他。只是每当看见太子前来探望皇上时,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动起来,抛下躺在病榻上的皇上,引着胆怯而又满怀渴望的太子往殿处走去。武才人也如愿以偿地实现了她的第一步计划,将皇位继承人牢牢地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因之而欣喜欲狂。她想等身边这个病央央的男人离开人世,自己的人生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一回,李世民的病情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严重,日夜剧烈地咳嗽,粗重地喘着气,把朝中一帮御医忙得团团转。好几天后,他们才把皇上的病情控制住了,再三恳求皇上要好好休息,千万不可劳累过度,以便加重病情。人到这种时候,也就格外在乎自己的身体,天大的事也能放下。这不,李世民终于老老实实地听从了御医的嘱咐,决定抛开繁琐的政务安心养病。于是,他便把太子叫到床榻前,声音低缓地吩咐道:
“父皇身体不好,需要安心调养。从今日起,有关军政大事及五品以上官吏的任免仍由朕裁决外,其他国事皆由你全权处理。太子,你务必尽心尽力。”
……
“儿臣遵旨。”李治听了心中不大乐意,嘴上却爽快地答应道,“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会尽心尽力处理朝政,保证不出一丝差池!”
“你有这份心,父皇深感欣慰!”李世民憔悴的脸上露出丝笑,缓口气说,“只是你学识有限,经验不足,父皇不大放心。故而,得多向你舅父请教啊!”
“是,父皇!”李治拱手答道,“儿臣谨遵父皇叮嘱,凡事向舅父请教后再作决断,决不擅自作主,以免出差错。儿臣一定尽心尽力,请父皇安心调养!”
“好,这就好!”李世民欠了欠身,对儿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默然会儿,他突然盯着太子问句,“治儿,父皇写给你的那些文章,你潜心研读过了没有?”
“回禀父皇,儿臣仔细读过,且受益匪浅。”李治郑重其事地答道,“儿臣从父皇的文章中明白了为君之道,治国之理,决心按父皇说的做。”
“那些文章可是凝结了父皇我多年为政治国的经验、得失和智慧,你可得好好学呀!”李世民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若能照父皇写的做,当成一代贤君。”
“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按照父皇的训诫做,以不辜负父皇对儿臣的期望。”李治语气坚定地答道,“儿臣想看到父皇更多的文章,只是不敢劳累父皇。”
“好,好,好!”李世民见孺子可教,甚是欢欣,含笑道,“父皇知治儿好学,定当不负所望。等父皇身体好些,再给你写文章,好让你从中受益。”
“是,父皇。”李治高兴地应了声,接着又面带忧色地说道,“儿臣虽极想看父皇的文章,却更担心父皇的身体,故而还请父皇多保重,不可再劳累了。”
“治儿,你真孝顺哪!”李世民由衷地说句,随后又问道,“父皇才能不及古之圣贤,却能成就一番大业,使大唐强盛,四夷臣服,你明白其中缘故否?”
“儿臣……儿臣愚钝,有所不知,还请父皇赐教。”李治一脸茫然,拱手答道。
“父皇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切,是因为懂得知人善任,人无完人,要善于发觉其优点,发挥其长处,此一也。唯才是举,量才而用,不嫉贤妒能,此二也。恩威并重,赏罚分明,以法治国,以情动人,此三也。褒扬忠直,铲除奸佞,使朝野清廉蔚然成风,此四也。因此四点,父皇方得以成就大业。”
“父皇圣明,儿臣当以父皇为楷模,用心学习为君之道治国之理,以不负父皇厚望。”李治听罢,语气坚定地表态道。
“治儿,父皇虽成就一番大业,然德才不及古之圣贤,不足以效法呀。”沉默了下,李世民自我批评地说道,“父皇即位以来,过失之处不少,锦绣珠玉不断于身前,且不停地修筑宫室台榭,犬马鹰鹘无论多远也要罗致,游幸四方,致使各地供给烦劳。此皆父皇之过,你切不可效仿,当以先哲圣贤为师。”
“父皇的教诲,儿臣谨记于心。”李治恭敬地答道,“儿臣当以父皇的训诫为警示,以古之圣贤为楷模,努力修身养性,学好治国之术。请父皇放心。”
“好,这样父皇就可放心了!”李世民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朕平生致力于治理天下,普济苍生,其功多于过失,故而百姓无怨,王业稳固。然若要求尽善尽美,实乃多有惭愧之处。治儿,你无父皇之功绩而要承继江山社稷,更当竭力行善,勤政为民,如此方可保社稷安定。若骄奢懒惰,不用心理政,则自身难保。江山社稷得之不易,然失之极易,稍有不慎便江山易主,国破人亡。故而,你得切记父皇今日之言,万不可重蹈前朝之覆辙呀!”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现在用心学习为君之道,治国之术,将来一定好好治理天下,让我大唐更加繁荣昌盛,基业千秋万代。”李治郑重其事地答道。
“你能这样想,父皇就可安心了。”李世民欣慰地笑着说,“今父皇身体欠安,正是你学习治理朝政之时。为了让你安心理政,往后就不必前来请安了。”
“父皇,这,这……”李治听说父皇不让他来承庆殿,不由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说道,“儿臣担心父皇的龙体,一日不见便于心不安,请父皇……”
“治儿,你的孝心父皇了解。父皇身边不仅有御医,还有这么多人照看,你大可不必担心,只管向你舅父他们学习治理朝政好了。”李世民温和地说句。
“是,父皇。”李治见父皇态度坚决,也就不敢再多说了。随后,他弯腰向父皇深深施了一礼,转身朝卧房外走去,一脸怏怏不乐。
来到殿外时,李治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唤,他猛一抬头,见是侍女槿儿,就低声问她有何事。槿儿凑近太子耳边嘀咕了几句,李治听了立即转忧为喜,往左一拐大步流星地后花园走去,像是在小跑。不一会儿,他便沿着暗香浮动的花径,径直跑到亭榭前。一抬眼,他瞧见武才人正风姿绰约地倚立于雕栏,对着娇媚地笑,魂儿就像被什么勾了,直冲进亭子里将她紧紧地拥抱在胸前。激情一番后,他又皱起了两道细长的浓眉唉声叹气,一脸的忧伤与愁苦。武才人见了,就轻言细语地问他为何跟自己在一块还不开心。李治把方才父皇说过的那番话对她说了通,表明自己正在为不能再见到心爱的女人而难过。
武才人做贼心虚,听过太子的话,不由得打了个颤儿,以为皇上已经察觉到了他们之间不正当的关系,眼神有些慌乱起来。不过,很快她又镇静了下来,认为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皇上这样做纯粹是为了让太子全身心投入到学习理政上去。她倒不为此事而难过,相反以为他们两人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不仅安全,而且还能加深太子对她的感情,从而将他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上。想到这儿,她心里头一阵欢喜,脸上却故意蒙上层忧伤,黛眉微蹙,忧愁满面。李治见了就心疼,附在她耳边说些宽慰话。武才人听着听着,终于娥眉轻舒,绽出个妩媚动人的笑靥,低低道声太子不能见面那就鸿雁飞书好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在书信中可倾心相诉,互剖衷肠,表白自己心中那份浓烈的爱恋之情。正因如此,李治听了武才人这番话,不禁满心欢喜,兴奋得连连点头称好。毕竟是干偷鸡摸狗之类的事,岂敢久留,两人相倚想偎了会儿,就恋恋不舍地分开了。李治带着份意犹未尽的心情,疾步穿过了花园,朝殿外走去。武才人立在玉阶前,目送着太子匆匆离开的背影,心中忽地生出几分留恋之情,令她自己都感到惊讶与不解,莫非自己真爱上这个懦弱的男人?
李治算是个情种,不到三天就按捺不住满腹的情思,挥笔写起了情书,完后差最贴心的侍从送往承庆殿。武才人读了太子殿下那一段段情深意浓的表白,心儿不由自主地被他打动,泪水不禁打湿了她长长的睫毛。于是,她提起饱蘸真情的笔,为他写下一首首动人的情诗,然后槿儿小心翼翼地送往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