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画,我干嘛还要自己动手。”娉婷在他脸上摸了一下,笑道:“好烫,你在害羞?”
叶浅轻轻把她的爪子拍下去,重新替她画好眉毛,这一次两边对称,弯弯的新月眉,完美无暇。他左右看了半天,终于满意地将笔搁下,笑道:“看看怎么样。”
娉婷朝铜镜里望去,铜镜中的少女眉眼弯弯,眼睛含笑,果然是比之前漂亮不少,不由欢喜得抱住他的胳膊,一个劲说道:“你好厉害!叶浅,你真的是第一次画眉吗?你有没有给别的女人画过啊?”
叶浅有些不好意思:“小时候和妹妹一起玩,她非要我画来着……”
娉婷神色一黯,小声道:“让你想到不开心的事了。”
她总是有些担心,那些充满血腥味的过往会不会成为隔开他们的阴霾呢?
“别说这个了……”叶浅岔开话题:“等会,我想带你出去走走。去见个人。”
“见谁啊?你朋友吗?”娉婷很感兴趣。
“恩。”
“什么样的朋友?没听你说过呢。”
“她叫夜莺。”
夕照山虽然没有什么人文景观,不过长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树木,都是前所未见的种类。
叶浅和娉婷一路手牵着手,两人走得很慢,一方面叶浅没什么力气,一方面欣赏沿途的风景。
叶浅将那些植物一株一株指过来,告诉她这个是穗木,会结大米一样的果粒,可以做饭,味道分外香甜;那个是银钩树,树枝长得像银钩而得名,而地上大片大片鲜红的小草则叫酸浆,拿来做汤可以明目清火。
娉婷见这里没见过的东西十分多,不由兴趣大增,眼睛亮亮的带着孩子似的渴望。
待上了一个坡子,拐弯便看见一圈竹篱笆,篱笆里种了许多药草,东边一片黄,西边一抹绿,各式各样的。有她认识的,也有许多不认识的。娉婷奇道:“这些都是你种的?”
叶浅笑道:“是啊,不是说了我在研究医药?即便治标不治本,多少能对身体有些好处,而且我觉得医道很有用,很有兴趣去学。”
娉婷见他侃侃而谈粗浅的药草知识,黑宝石般的眼睛熠熠生辉,她才发现有多地方都不了解他,他喜欢吃什么,喜欢看什么书,弹什么曲子,有什么样生活习惯,她都不知道,似乎从认识开始她只是一味的索求,让他帮忙,却不知道他需要的是什么,想想真是惭愧。
看着他专注而平静的样子,娉婷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失落,不禁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叶浅,你好厉害!”
“也没什么啦,医学博大精深,我连皮毛都没学到几成……”叶浅摸了摸脑袋,被娉婷这么一说有点不好意思,看着她清亮无比的眼神,心里也十分欢喜,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眼前便出现一幢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屋。
青砖石瓦,门口挂着串风铃,风一吹过,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叶浅站在门前敲了敲,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出现一个蓝衣女子,她有着一双天空一般湛蓝的眼睛,白皙的皮肤,有着美得令人惊艳的五官,乌发如云,脸上的表情淡而恬静,肚子高高隆起,看起来已经有八九个月的身孕了。
娉婷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初春的阳光下,总觉得这个美丽的女子仿佛不是凡人,仿佛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她呆呆的看着眼前绝色的女子,心中不免有些疑问她为什么要住在这荒郊野外?她一个人吗?她的目光那么深,似乎包含很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就这么看着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叶浅对她介绍:“这位是夜莺,我的朋友。”
“你好,我是娉婷。”也许是夜莺太美了,她反倒有些局促。
“娉婷?”夜莺见两人手牵着手,便猜到了一些,也不多问,只是淡淡说:“进来坐吧。”
“恩。”叶浅点点头。
他拉着娉婷到屋子里,这里的摆设也很简单,一张乌木桌子,上面有一副茶具,和叶浅用的一样。
夜莺倒了茶,说:“请喝茶。”
“谢谢。”娉婷笑得有些腼腆。
夜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叶浅,微笑道:“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人了,我看你连眼睛都在笑。”
“是吗?”叶浅眨眨眼睛,毫不掩饰自己快乐欣慰的情绪,他想了想说:“我觉得还是让你们认识一下,毕竟你们都是女人,也好有个照应。”
夜莺挑了挑眉,从小到大她一直没有什么朋友,更别说女性朋友,眼前的女孩娇娇弱弱,一看便有种惹人怜爱的感觉,可是眼里闪烁的光却是极其有活力,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神采飞扬,熠熠生辉。
这段日子以来叶浅心里一直想着念着魂不守舍的就是她吧!
“娉婷,你多大了?”
“十七岁。”
“还是孩子呢。”夜莺微笑。
不禁想到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刚刚成为杀手不久,为了完成任务到处奔波卖命,心里想的只有一个男人,每次期待着他的赞许,别无其他。那时候,真的又傻又单纯。
叶浅微笑:“那是自然。”又对娉婷说:“夜莺是很坚强的女子,即便一个人也要把孩子生下来,好好抚养,所以我想竭尽所能帮助她,虽然能做的不多……”
夜莺说:“你已经做了很多了,”说着目光又看向娉婷:“这屋子是叶浅帮忙建造的,家具和生活用品也是他安排的,若不是他,我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娉婷微笑:“朋友就是应该互相帮忙嘛,应该的。对了,孩子就快出生了吧?”
夜莺摸摸肚子,嘴角不禁微微扬起充满慈爱的笑:“应该是。下个月就要生了。”
“有没有准备小衣服小鞋子啊?”娉婷很热心的问。
“衣服到是准备了几件,不过不知道刚出生的孩子该穿多大,也不知道准备的够不够。”夜莺进屋拿了几件出来,都是她最近做的,大大小小,参差不齐,手工粗糙,不过她已经尽力了。
娉婷想了想,说:“多准备些总是没错,孩子要诞生都要准备好多衣服呢,还有尿布,还有小玩具。我会做衣服,可以帮你哦。”
见她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夜莺有点讶异,这小姑娘知道的倒是挺多?
娉婷自幼在宫中长大,哥哥们有好几个都有了孩子,她很喜欢去看小孩子,耳闻目染,多少也知道一些。
况且女红是从小到大的必修课,即便她不很感兴趣,也是被着学了不少,现在能派上用场,心里很是开心。
“我原本想若是不够再去城里买几件衣服,不过,现在不太方便下山,”夜莺有些为难:“你若是去城里,可以帮我带几件吗?”
“不用去买啦,我正好闲着,可以帮你帮你做嘛,离下个月还有大半个月时间,我手脚很快的,你有多余的料子没?”
夜莺点点头。
娉婷拉起她的手:“走,带我去看看。”
夜莺领着娉婷进了内室。
见两人因为孩子的话题聊开了,叶浅倒觉得自己成了多余,看着两人相处融洽的样子,嘴角不禁露出欣慰的笑。
房间里,娉婷拿了几块料子,笑嘻嘻的说:“我带回去做,尽量赶快一些,你现在不宜劳累,若是需要什么尽管和我说好了,我可以帮忙的一定办到。”
“谢谢你,娉婷。”夜莺微笑虽然失去了爱人,可是想到他和自己的生命在腹中延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至少,她不是一无所有,至少,在这样的时候她还有朋友,还有人愿意帮助她,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你是叶浅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娉婷说:“再说能帮助你这样的美人,也是令人高兴的事。”
夜莺轻笑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娉婷也不避嫌,把她和叶浅认识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夜莺这才知道原来眼前的姑娘就是差点成了长阳王妃的颜真公主。
若是当初她回到楚国,那么现在就是国母了,按照她的身份与地位,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可是她却选择和她一样,隐居在山林,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问:“你后悔吗?”
娉婷摇摇头:“那个刘修祈,不管他是长阳王也好,是楚国皇帝也好,都和我没关系,我只想和叶浅在一起,虽然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是很长,但是我们是生死之交,他为了救我现在身体变成这样子,我很难过,但是我不会放弃,不管怎么样我会一直陪着他。”她有些脸红,但是神情却很坚定。
夜莺微微一怔,这个女孩,何尝不像当时的自己?
不管那个人怎么样,就算随时都会死去,她也会奋不顾身那时候,刘梓宣问她后不后悔,她摇摇头说,不后悔。跟着他,哪怕幸福只有一个月也好,一天也好,一个时辰也好……
都好过不知幸福是何滋味过一辈子。
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惺惺相惜的柔软,说:“放心吧,一定会有办法让他好起来的。”
娉婷点点头。
两人一见如故,絮絮叨叨又说了不少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娉婷“呀”了一声,拍了拍脑门赶紧跑到厅里,只见叶浅趴在桌上,脸埋在胳膊里,竟然已经睡着了。
娉婷有些懊恼怎么能把他晾在这里,他一定在外面等着十分无聊,又不好意思打扰她们。
现在的他很容易累,这样趴着也容易受凉,她赶紧找了条毯子给他披上,不料他已经睁开眼睛,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她们:“聊得开心么?”
娉婷吐吐舌:“太开心了,都把你忘了,你吃不吃醋?”
叶浅哭丧着脸:“我有点后悔带你来这里了。”
说完,两人哈哈笑起来。
夜莺在一旁含笑看着,说:“我去准备饭菜。”说罢往厨房走,娉婷说:“我来帮忙。”被她推回去:“人家吃醋了呢,你还不赶紧陪个不是?”
娉婷半垂着脸,全是小儿女的娇羞之色。
回身走到叶浅面前,叶浅一把拉过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娉婷有些扭捏,冷不防叶浅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佯装怒道:“你干什么呀,小心被看见。”
“看见也无所谓。”叶浅环住她的纤腰,把脸埋在她秀发中,低声道:“我好想你,娉婷。”
“我就在隔壁而已。”
“你一刻不在我身边我就想你。”叶浅有些撒娇:“我要时时刻刻粘着你,抱着你才安心。”
他的呼吸喷洒在娉婷脖子间,她又痒又酥麻,忍不住扭动身体,发出求饶似的颠笑:“我知道啦,你弄得我好痒。”
“痒死你。”叶浅干脆双手放到娉婷肋下挠起来,娉婷一个机灵跳起来,却被叶浅拉着站不起来,她笑着说:“我求饶好了吧,你松手拉!”
叶浅只是笑。
娉婷挣扎了两下发现他并不打算松开,干脆豁出去开始反击,她的手忽然伸向他,不停在他身上挠着,叶浅忍不住笑出声,两个人像孩子一般相互作弄,最后笑到连躲的力气都没有了。
夜莺现在做菜的水平大有长进,叶浅和娉婷大叫好吃赞不绝口,三个人边吃边聊,到了下午,都有些乏了,叶浅便起身告辞。
临走的时候娉婷又对夜莺说:“等衣服做好了我就送过来。你要保重身子,我一有时间就来看你。”
“谢谢你。”
叶浅说:“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多少有些不方便,我们过几天要回飞鸿城了,你也一起来吧。”虽然已经找了山中的户老实人家到时候照顾夜莺,可毕竟还是不放心,况且山中条件太差,到飞鸿城一切都会好很多。
娉婷说:“是啊,你就快生产了,到时候也需要照应,住在这里总不是长久之计。”
夜莺婉言谢绝:“谢谢你们,不过我去城里恐怕会不方便,还是在这里等孩子生下来再说。”飞鸿城毕竟人多口杂,刘修祈的眼线遍布天下,若是被他知道了风声,那还了得?
她情愿条件艰苦一些,待在这里总比冒着被他发现的危险来得好。
见此,两人也不好多说什么,简短的告别后,便离开了夜莺小屋。
夜莺回到房间里,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
她离开京城已经快半年了,那时候她的身子并不明显,根本看不出来,但是到这里以后肚子突然长得很快,所幸隐居的生活没有压力,除了肚子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沉重,她并没有其他的不适。
不久后,她与刘梓宣的孩子就要降临人世了,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充满了力量和勇气。
她轻轻抚摸着肚子,柔声道:“宝宝,今天有人过来看我们了,你开心么?”
孩子像是听见了她的问话,在她肚子上踢了一下,一种幸福的感觉将她包围着,虽然刘梓宣不在了,可是她并不孤单,她还有孩子陪着她。
“宝宝,娘希望他们能够幸福,不要像爹和娘一样不能在一起,你说,他们会幸福吗?”
腹中的孩子又踢了一下,夜莺笑了,眼角有隐隐的泪光。
回去的路上,叶浅一直在笑。
娉婷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像个小大人,好像对生孩子照顾孩子很懂。”
“我……”她有些脸红,说:“我喜欢小孩子嘛!”
叶浅弹了弹她脑门:“明明自己还是孩子!”
“我不是了!我已经十七岁了,我这个年纪,足可以嫁人了!”这话脱口而出后,她才惊觉这么说好像自己很急着嫁出去一样,脸就更红了。
叶浅突然收起笑容,神情变得有点严肃,他咳了一声有些忐忑不安的问:“娉婷,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好起来,你会愿意嫁给我吗?”
“我我……”,她想说“我愿意”,可是这样好像有点太不害臊了,一点女子的矜持也没有,她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脸上两朵红云,娇羞无限,低下头去,不说话。
“你不愿意?”
“哎,这种事,要父母点头的才行。”她刚说出这句话马上就会后悔了。
父皇对叶浅做过的事,叶浅对父皇的报复,注定他们这辈子都是仇家,那些生死纠缠,那些恩怨情仇,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化解的,她甚至都不能想象他们碰在一起何种场面婚姻原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对他们来说,全是奢望。
她连忙改口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很喜欢你,叶浅,真的,我们只要在一起就好,其他的,我不在乎。”
叶浅怔了一下,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他似乎想说什么,嘴角动了动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他知道这样对她不公平,即便能在一起的时间不久,可是她这样陪在他身边,没名没份,不明不白,如果可以,他该明媒正娶表示他的决心,可是她的身份……她的父亲,齐王,那些阴暗的过往摆在眼前,无法抹去至少现在的他做不到跨出这步。
娉婷怕叶浅尴尬,连忙转了话题,问:“夜莺怎么会在这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叶浅想了想,娉婷不是外人,不必隐瞒,于是说:“这要从半年前说起。当时离开楚国后,我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而这里离飞鸿城也不愿远,便暂时住在这儿。没想到来到这里不久后,碰到夜莺。
原来,她也是来避难的。
你知道,刘修祈取代了楚桓王当上皇帝,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楚桓王没有子嗣,若是给朝中那帮人知道夜莺有身孕,又怎么会服气?他们一定会集体弹劾刘修祈,这还不说,以刘修祈的性格,根本就不可能会放过她们母子二人!到时候,朝中必定会一片混乱,说不定会引起一阵血雨腥风!
夜莺深知这个道理,所以远远地离开楚国,我想,她是一辈子也不愿回那伤心地了。”
“原来是这样啊,她真是个勇敢女子。”娉婷听了不免唏嘘,又很佩服夜莺,这样一女子,为了延续和爱人血脉,不惧重重危险,不惧千辛万苦,不惧碎语闲言,执着的,明媚的爱着,勇敢的坚持着,无怨无悔。
叶浅牵起娉婷的手,柔声说:“无论如何,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我想等夜莺生完孩子我们再回飞鸿城,你觉得呢?”
“恩,好啊,反正也不差这大半个月的。等孩子生下来,我要当她干妈!”娉婷笑得很开心。
“那我不就是干爹了?”
“你呀!”娉婷被叶浅说的有点不要意思,斜睨他一眼。
下午两人说说笑笑,很快便过去了。
后面几天,两人都是形影不离,叶浅因为心情明朗,精神也好了很多,少有萎靡不振的时候。
这天,梅、兰、竹一起过来,大家都聚在一起。
他们事先准备了不少野味,晚上要来场烧烤宴。
娉婷很高兴的帮忙准备起来。
夜晚夕照山山腰的空地上点燃了一个火堆。
兰还带来不少城里的物资,包括美酒,现在虽然是春天可是早晚的郊外还是很冷的,喝酒可以驱走寒气。
一番忙活,一应俱全,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边烤肉,边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忙活大半天,现下几个人都有些饿了,梅兰竹负责烤肉,娉婷和叶浅偷懒,看着他们弄。
梅的动作最专业,得力于这么久以来的野外生活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