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既陌生又害怕。
叶浅闭上眼睛,似乎有些无奈:“这次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什么意思?”
“娉婷。”他突然很严肃的说:“你将是这把刀新的主人。”
她突然有些欣喜,可也有点好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这次见她,就是为了这把刀么?
“我没有选择,娉婷,如果我有,我情愿毁了它。”叶浅低声说。
“你究竟在说什么呀?”她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听好了。”叶浅不管她的疑问,开始念起口诀,娉婷听得懵懂,不禁问其中意思。叶浅耐心的解释,教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完全学会为止。
“都记住了么?”
“记住了。”
“再念一遍我听听。”他很严肃,她不敢懈怠,很认真的念了一遍。
“好了,记住就好。多用几次就会熟稔。”叶浅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额上微微冒汗,似乎很累的样子,他低声说:“带着修罗刀回去吧。”
“什么?现在就回去吗?”娉婷一愣,他竟要她走?
“我说,我要交代的已经交代完了,没什么事的话,就回去吧。”叶浅又重复一边,脸色越发的白,咬了一下嘴唇,终于下定决心说:“以后,也别再来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娉婷的心一紧,一种尖锐的疼痛伴着愤怒从心底油然而生,这算什么,把她喊过来,小心翼翼细致温柔的帮她上药,让她觉得幸福又在靠近他们似乎可以回都从前,可是一下子又转成叫她口诀,例行公事一般,说完就让她走,召之而来呼之而去,这到底算什么啊?
她心中只觉得一阵冷,一阵热,像是不停有冰水和沸水在浇灌,连手指尖都在瑟瑟发抖,她无法思考,只能死死盯着他,他的表情他冷漠得简直像一块千年玄冰。
娉婷知道叶浅性子里有一股冷酷的味道,但他对她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
如今他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突然用在她身上,几乎要将她冻僵,从心口到喉咙都在颤抖。
“叶浅,你,你你太过分了!你会后悔的!”她颤着声音大喊一声,低着头就冲了出去,刚一出门就一头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娉婷连头还来不及抬,就被这个人拉住,一口跑到外面林子里去。
阳光在树影里穿梭,一阵白一阵绿的交错,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又咸又涩的泪水在不知不觉间早已溢满了眼眶。
娉婷大口的喘着气,那个人跑步时颠簸的频率让她知道是竹,可是她真想不到,竹竟然会在她刚刚站定的时候就拉着她的手,顺势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他抱得那样紧,她无法呼吸无法挣扎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的脸贴着竹的胸膛,听见他有力的心跳,那么快那么急,好似擂鼓一般震荡着她的耳膜。
她又惊又惧,低声喊着:“竹!不要!”
竹只是抱着她,不说一句话。
她看不到他的脸,却下意识的感到害怕,他这是要做什么?
竹沉默了很久,才略微松开手,扶住她的后脑勺,嘴唇凉凉印在她的额头上,低声道:“娉婷,别难过了,我也可以照顾你。”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瞬间沉下脸来:“你不能这样。”
“他不要你了,我要你。”竹一字一句的说。
娉婷蒙住了,不知怎么拒绝才好,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你听我说!”竹有些急了,抓着她的肩膀,一连串的说:“一开始我觉得公子处处为你着想根本不值得,觉得你是个麻烦,可是后来慢慢的我才发现,原来你也有你的可爱之处,原来你是这样痴心的女子,你的坚强与执着打动了我,感染了我请原谅我不会说话,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你的好,总之,我希望你幸福。但是现在既然公子不想珍惜你了,我绝对不能袖手旁观,娉婷,我眼里只有你一个女人,现在是将来也是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相信我。”
“不,不……”她慌乱的摇着头,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恐惧与不知所措,无意间向林中一瞥,霎时间呆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浅苍白着脸,怔怔望着他们。
娉婷不知道他何时追来的,他就那样看着她和竹,脸上和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好像从坟墓爬出来的鬼。
叶浅转过身,一声不响了往回走。
他不得不承认,她跑出去的时候,他害怕极了,他在开口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后悔了,原来他那么恐惧会失去她,就好像回到那个她中箭的夜晚一样。
还是不能,不能狠下心,对于她,他根本没有免疫力。想要推开她,简直就像要杀死自己。
她在他生命中出现的第一刻开始就注定要改变他,太多太多的东西,那是他的整个人生。
她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她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撕碎他,吞噬他,完完全全拥有他。
想要逃开,根本是不可能的,半年的时间足以证明,他只是在自欺欺人就在他不顾一切追上来的时候,为什么看到却是这样一幕?
为什么他最忠诚的护卫会对她表白?
他觉得自己快倒下去,但是他不能这样倒下去,他微微抬起下巴,带着一抹强装出来的不以为然缓步走回去。
没想到娉婷跟在他后面。
他走得快她便跟得快,他走得慢,她便也慢下来。
不容他喘息。
他终于回过身,似乎有些恼怒:“你跟着我做什么?”
娉婷拉住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竹,是朋友,他像,像哥哥一样疼我,照顾我,只是这样。”
叶浅看了她一会,又道:“这样不是很好吗,我就可以放心,不用担心以后没人照顾你。”
“叶浅!这不一样的!这是两种的感情呀,我对你,是,不一样的。”她又羞又恼,仿佛一下子都是她的错了,她脸色羞红,娇艳欲滴,不知该如何解释,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叶浅心里也是一阵冷一阵热,他怎么也想到竹竟然会对她……
可是,这样也好,他不在以后至少有人疼她不光是因为他的嘱托而是因为真心喜欢她,就像他说的那样,愿意照顾她一辈子,眼里只有她一个女人……
他根本不愿意听她解释,他已经认定了他们之间有什么,他怎么这样这样固执这样武断!
娉婷吸了一口气,眼泪几乎要掉出来,突然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叶浅见她如此可怜模样,心中登时软了,俯下身来,柔声问:“怎么了?是伤口在疼?”
她咬着嘴唇不说话,叶浅叹道:“你这样不小心,若没有人好好照顾你,我怎么能放心呢?”
他刚要将她扶起,冷不防她抬手死死抱住他的脖子,脑袋埋在他胸前,还是一言不发。
叶浅默默蹲着,轻叹一声,说道:“娉婷……听话,以后就让竹照顾你,他是值得依靠的人。”
“你还不明白吗?”娉婷大声的喊:“竹是很好,梅也是,兰也是,他们愿意照顾我我都很开心,我也愿意为他们做事情,可是,可是我能这样抱着的只有你,我心里想着的只有你,我只要你!只要你一个人啊!”她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刷刷的留下来,哭的像个泪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她越说越委屈,直至歇斯底里的喊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却对我若即若离,你当初既然你救了我,为什么要不理我?为什么要把我推给别人?你知不知道这样我有多难过?”她捂住心口,闭上眼睛,眼泪又大颗大颗往下掉,落在他手上,灼痛了他。
“娉婷!”叶浅的脸色苍白,声音低沉得可怕,心口似乎有把火在烧:“我不是……”话还没说完,可是胸中突然剧烈一痛,一行滚烫的腥涩游液体从嘴边滑落,再也支持不住,反身倒了下去。
耳边听得她大叫一声,然后他落进一个温软地怀抱中,苦苦挣扎两下。只觉她两条胳膊紧紧抱着自己,脸贴着他的脸,咸涩的泪水落在他唇上。
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颤声道:“我……对不起……娉婷,你,快走!”说完。眼前一黑,顿时不省人事。
叶浅起初觉得十分冷。
仿佛又回到那个冰冷绝望的夜晚,他跪在殿门前,一遍一遍的喊着齐王救救他,可是高耸入云的大门纹丝不动。他的衣衫不整,一只鞋子掉了,赤着脚站在冰天雪地里,冻得他浑身僵硬,全身血液都要结成冰一般。
过了一会,漫天的风雪忽然又变成炎炎夏日,骄阳似火,烤得他肌肤几欲干裂,身体里像有一把火在烧着五脏六腑,苦不堪言。
恍惚中,似乎见到阴药师那细长的眸子里闪着狐狸般的肩精光,对他微微而笑,叫他:“成功了,成功了,你是修罗刀的继承人!你拥有无可比拟的力量,你将是最完美的杀人机器!”
杀人?
为什么要杀人?
他有些莫明奇妙,然后眼前一转,是黑漆漆的皇宫,银光一闪,他割开杰皇子的喉咙,鲜血像泉一般涌出来,溢满了他的视线。
“杀人了!救命!救命!”身后有人在尖叫,他回过头看到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看他的眼神像是看到魔鬼。
不,不,他不想杀人。
他痛苦的申辩着,可是却什么也叫不出来,然后眼前的人影忽又变化。变成一个身形窈窕的少妇,面容美丽之极。她捧着他的脸,目光那么慈爱那么温柔,她说:“要照顾好妹妹啊。”
妹妹?妹妹她一瞬间他又回到到冰天雪地之中,又冷又饥,怀里躺着一个小女孩,身体在慢慢变冷。
“妹妹!不要死!你不要死!”他紧紧地抱着妹妹,可是却不能阻止体温一点一点的流逝,他辜负了母亲,他没有照顾好妹妹。
妹妹死了,母亲死了,父亲也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死了,只有他活着?
茫茫无际的白色,四下寂静无声。
他茫然站了许久,忽然听见远方有人在嘤嘤哭泣,紧跟着,他似乎被人抱在怀里,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幽香。眼前的空白如潮水一般褪去,他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自己卧室的白色蚊帐顶。
他真的被人抱在怀里,脑袋枕着那个人的腿。脸上湿漉漉的,还有水滴不停地落下来。
他勉强抬高脑袋,就见娉婷雪白的脸近在咫尺,她的两只眼睛都哭红了,还在不停地哭。
一见他醒过来,她慌得脸色都变了,颤声道:“叶浅!你、你怎么样?哪里还疼吗?”
叶浅默默看着她,回想起前尘往事,只觉无比疲惫,半晌,才低声道:“不疼了。我没事。”
“可是你刚才样子好可怕,你吐血了!你是不是受了伤?还是以前的伤还没好?”
他摇摇头。
“你倒是说话啊,我都急死了,我现在去找大夫好不好?你等着啊!”说完她就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别,别走。”他看着她,眼神忧郁,还有些不舍。
娉婷颤声道:“好,我不走!我哪儿不去,就在这陪着你。”
他涩然的笑了一声,轻声道:“娉婷,我不是故意要瞒你……”。
“我知道,”她握着她的手,他的手很冷,比她的还要冷:“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我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那么对我。可是,你总要说出来啊,人多力量大,不管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你,别忘了还有梅他们呢,我们经历了那么多困难,生死不止一次的摆在眼前,不都克服过去了吗?一起面对总比你一个人憋在心里要好啊!”
他看着她,深深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件事,谁也没办法解决。”
“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没办法解决?告诉我,究竟为什么?”她轻声问。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我当年伤得太重差点死了,因为修罗血咒才捡回一条命,而这种禁术它不能被消除,只能被转移,得到它的人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能保住性命,而失去修罗血咒的人会慢慢变得虚弱,直至死亡;那时候我为了不让你死,启动了修罗血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呆住了。
原来,她是这样才保住了性命。
可是,他会因此而死。
他用他的命来还她一条命。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他看着她,玉般光冷的容颜平静澹雅,眼中满是复杂的柔光,有爱恋有不舍也有歉意:“那时候也是情势所出的下下策,我唯一的念头就是你不能死,不管用什么办法。但是因为这,你继承了修罗血咒,有一天你也会忍不住嗜血,你会控制不住身体里喷涌而出的强大力量……所以我才教你口诀一定要你记住,希望你以后能够驾驭它……娉婷,我对不起你。”
“傻瓜!这时候还担心我做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因为怕我看到你日渐衰弱的样子所以避而不见吗?”娉婷哑着声喊道,眼泪瞬间流出:“你就不会为自己着想一下吗?躲在这里谁也不见,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担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不是故意躲着你们,我在这里采集药草研究医术就是希望能找到缓解的办法,可是好像没有什么进展。”叶浅苦笑道:“我活不了太久了,娉婷,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离开,让我一个人安静的走,好吗?”
“不好!”她脱口而出。她只觉的一颗心七上八下五味杂陈,一会攀上高峰,一会沉入深渊原来这才是真相,原来他是怕她看见,怕所有人看见,他带着他的骄傲和孤独在这荒郊野岭无声无息的死去,这就是他的选择吗?
她从未有过如此深沉的痛楚与茫然。
“娉婷,给我留最后一点尊严,我只是不想让你看见,我不希望你为了我难过。”叶浅的神情很严肃。甚至有些决绝。
娉婷慢慢捏紧拳头,低声道:“如果你要死,我也会跟着你。反正你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何必在乎难看还是好看,这修罗咒爱谁谁拿去。叶浅,从此刻开始,你不要想以任何理由逃开我。”她突然飞快抽出防身的匕首,霍地一下,在自己胳膊上用力划一道,鲜血犹如泉水一样喷涌而出,大团地鲜血落在他脸上。
他的神情震惊到了极致。
娉婷勾起唇角。轻声说道:“你若再试图推开我,逃避我,我就在自己身上砍上一刀,看看谁死的快。”
“你给我住手!”他脸色惨白,将匕首抢过来丢在地上。嘶声道:“你不要把生死当作儿戏!”
娉婷低声道:“我没有当作儿戏!不认真的是你才对!你这种逃避的态度根本不像我认识的你,你不是没有担当没有勇气的人,生也好死也好,我们都在一起,何来这么多顾虑?”
叶浅怔怔看着她,好像她是个陌生人。
他不敢相信她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宣告她的决心她的不妥协!
她的性子比他想象中更烈!
像一把可以点燃心中凄凉绝望的火!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明明是情话却被她说的恶狠狠的像是赌咒,她一口气说晚了眼泪忽又落下,雪白的腮上染着几滴鲜血,混合着泪水,顺着下巴往下滴。
她捂住脸,颤声道:“还是说,其实你真的一点也不想见我?那时候我说喜欢你,你听到没有?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她捂着脸哭了很久,只觉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地,腿上的烫伤,胳膊上的划伤,突突跳着,疼得她背后满是冷汗,几乎要将衣服浸透。她有些支持不住,缓缓往后靠去,忽然一双胳膊抄过她肋下,她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紧得几乎要窒息。
“傻瓜……”他贴着她的耳朵,颤声说着:“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我爱你呀,小傻瓜,我就是太爱你才这么痛苦,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我又是欢喜又是担心,我怕你找我,又盼着你来找我,每天我的心都要被煎熬好多次,我怕你找到又怕你找不到,如果我不飞鸽传书给兰让他透露我的消息,你就要越走越远了,那天在灯会我也是忍不住……我被折磨得快死掉了……娉婷,我爱你。”
娉婷只觉身在梦中一般,反手紧紧抱着他,柔声道:“我也爱你,叶浅,所以我们注定要在一起的啊。”她的眼泪大串大串地落下来,想到先前受的委屈,她的心都要裂开。
他按着她地后脑勺,低头在她额上面上细细吻着,手指将她的眼泪都轻轻擦掉,低声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和你在一起,每天看着你,抱着你,和你说话,和你在一起无论什么事都很开心,可是,我能陪你到时间太短暂……娉婷,我许不了你将来,这有多痛苦,你知道吗?”
“明知道时间不多,却已经浪费了半年,还想要继续浪费下去吗?”娉婷反问。
“我……”叶浅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