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了哪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担心的睡不着觉,就连梅和竹都不知道他的行踪,看样子他不想让她知道了,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迟迟不肯现身呢?
她想不明白。
最折磨人的是等待,心在半空悬着,上不得,落不下,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盛夏已去,秋色满山,蒙蒙的细雨带着萧索打在她的脸上,一声声都敲在她心上。
因为受伤加上最近食欲不好,她清瘦了不少,单薄的身影立在农家的院落中,落寞好像一缕孤魂。
梅在不远处静静望着她,真心为她感到有一丝心疼。就连看起来漠不关心的竹也忍不住问:“真的没有公子下落?”
梅摇了摇头:“公子只说等着他主动联络我们,却没有说具体的日子。”
“可是已经两个月了,怎么也该有个消息,难道是长阳王为难他?”
“不会,长阳王代表楚国出征,现在应该在打仗,怎么可能为难到公子?除非……”梅欲言又止。
“难道是,公子有意不想见她?”
“我也不知道。”
“兰怎么样?飞鸿城一切可运转正常?”
“恩,没什么大问题,公子对他很放心。”
“那他应该有公子的消息吧?”
“不知道,兰什么也没说。”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姑娘,怪可怜的。”竹于心不忍。
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什么时候开始同情她了?当初不是看她不顺眼的吗?娉婷现在看到你还有些怕呢!”
竹摸了摸自己下巴,问:“我有这么吓人吗?”
梅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渐渐收敛的笑容,叹息一声:“要是菊也在多好。”
没有人能忘记那个笑起来淡淡的嘴角有酒窝的男子,用自己的生命阻挡夏侯琰追兵嗜血的步伐,那样残阳如血的黄昏,他谱写的那首悲壮而凄凉的挽歌。
“是,要是他在,我们还是四个人。”
“我想,菊如果看到她和公子能在一起,也是会微笑着祝福的吧。”
竹点了点头:“我希望公子早些回来,别让这姑娘再憔悴下去了。”
娉婷暂住的地方靠近白马镇,梅有时候会去镇上采购些物品,问她要带些什么,她说想要红绳,梅就买了很多红绳。
买回来后,她每天都在编织,神情极其仔细,葱白的手在红绳间来回穿梭,美得不可思议。
一向严肃的竹有时候也会看的出神。
她在秋日金色的阳光编织着红绳子,一日复一日,等编好了,露出孩子气的笑,含着少女独有的娇羞。
“这是什么?”竹问。
“是同心结。”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我想等他回来送给他。”
竹愣了一下,看了看那精巧的绳结,轻声问:“是信物?”
她轻轻点了点头,想起什么,说:“我还会很多别的样式,明天也编两个送给你和梅。”
“不用了,”竹有些受宠若惊:“我不用这种东西。”看她不做声响,又担心枉费了她一番好意,补充道:“当然,你给梅做一个也是可以的,我猜他一定会喜欢。”
她看着竹,他刚毅冷峻的脸上难得的一丝柔和,目光下移,又看了看他的腿,他到现在还坐在轮椅上因为那时候伤得太重,救治的不及时,后面又没办法得到充分休息,左腿腿骨已经变形,大夫说即便好了,也会成瘸子。
她的目光有些黯然。
都是为了她。
“对不起。”
“为什么这么说?”
她的手轻轻放在他腿上,帮他把毯子往上面拉了一下,小声说:“若不是因为我,也不会伤成这样。”
“都是过去的事了。”
她摇摇头:“有些伤是好不了的,我知道。以后若是可以,我会和叶浅一起照顾你。”
竹僵了一下,皱眉道:“不用,我又不是不能站起来,还不到需要人照顾的地步。”他的语气冷冷的,吓了她一跳。她手无足惜的看着她,一双眼闪着无辜。
“我不是这意思!”竹有些急了辩解道:“我是说你和公子在一起就好,不需要考虑我什么,我有好兄弟照顾,你还是担心自己吧。”话说出去又觉得不合时宜,怎么说怎么错,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这时候天光一点点消失,黑暗压了下来。
园子里出奇地宁静。
太安静了,静得她能听到自己的心沉落的声音,不觉得痛,只是感觉越来越黑,深幽幽的洞,一点点沉没,不知何时会砸在坚冷的地上。
是啊,她有什么资格担心别人,照顾别人,明明是自己被照顾到现在。
几个月来,都是梅在做饭,洗衣服,她什么也没做,只是躺在床上发带,编绳结。有一次梅去打猎,院子里突然钻进来一只黄鼠狼,她吓得大声尖叫,还是竹用拐杖打跑了那家伙她有什么用?
是不是因为她太没用,所以叶浅才迟迟不来?
还是,他不想再见她了?
她面容苍白憔悴,身形单薄得好像纸片一样会随时被风吹走。
她从未经历过这种满怀希望到渐渐失望的过程,比抽茧成丝还要痛苦,一颗心一点一点被掏空,所有的期待日趋瓦解,一面想着,他不会的,他说过要和她在一起,定不会负她;一面想着他会不会改变主意不来了,这两个念头交替折磨着她快要疯掉。
而今天,第一次,后者战胜了前者,她突然绝望的感到他不会回来了。
这让她突然间崩溃。
她大声哭起来。
竹吓坏了,不知所措的看着她,语无伦次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哭,别哭啊!”
他越这么说,她哭得越伤心,她蹲下来身体缩成一团,肩膀起伏着,颤抖着,好像一直孤苦无依的小兽。
“公,公主,娉婷姑娘,你,哎,别这样……”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受伤流血他都不怕,都可以冷然面对可是对于哭泣的女子,他简直傻了眼,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个趔趄跪在地上,扶着她的肩膀不停轻轻摇晃,不敢太用力气,企图让她停止哭泣。
娉婷只是一个劲儿的哭,眼泪像泉水一般涌出来,可怜兮兮的问:“你说,他,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竹呛住了,结结巴巴回答:“不,不会的,公子不是无情的人,他不会不要你的。”
“那他为什么到现在也不来看我?为什么?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这会儿他可真回答不上来了,就连他和梅也几个月没有公子的消息了,公子若是不想透露行踪,他们怎么能找得到?
竹觉得心都抽紧了,泛起一阵不可思议的疼痛,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别过脑袋不看她的脸,大声喊:“梅,你这臭小子去哪儿了?没看见姑娘哭了吗?”
梅刚刚打猎回来,看到这一幕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跑上前去问:“怎么了?”
竹如获大赦:“她,她……”
“你欺负她了?”
竹的脸色瞬间发绿:“当然不是!她……”
“梅!”娉婷再也不顾形象,死死抓着他胳膊使劲摇晃,哭地稀里哗啦毫无形象:“告诉我!他是不是不回来了?”
梅也傻了眼,推开她也不是,由着她也不是,慌乱答道:“公子,他一定会回来的。”
她摇着头:“不,他要是愿意回来一定早就回来了,他一定是有什么事!你带我去找他!你一定要去找他!”她任性起来,谁也拉不住,她一边哭一边喊,梅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点头答应:“好,我带你去找他,天涯海角也把他找到!”
是,天海海角算什么,她一定要把他找到,问他,为什么扔下她不管不顾,就连他的好兄弟也不联系?
三人一同出发,先送竹去飞鸿城养伤,梅和娉婷再从飞鸿城轻装出发,路上扮作兄妹,从赵国到楚国,从楚国到燕国,从燕国到齐国,一路寻找打听,都没有打听到叶浅的行踪,直到几天前收到兰的消息,说公子来信了,两人再马不停蹄的赶回飞鸿城,这兜兜转转时间已经过了半年了。
半年了,她都在寻找寻找不停地寻找。
有时候,她抬头看太阳突突搏动,挂在荒原上,不知名的鸟从太阳那里向她扑来。她柔声在讲着什么。没人知道她为何那样欢快,她仿佛是在和亲密的情人说话。
有时候,她这样躺在草从中,四肢舒展,看着头顶的天高云长。
有时候,她对着一条小溪掬水,水很清凉,她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她会突然慢下动作,举在下巴高度的手有一点晃。水流一条一条、清清楚楚淌过她的身体,仿佛她的对他的思念。
还有时候,她无意间抬起头,看到深夜飞过一颗彗星,她在想,在相同的时刻,叶浅会不会也在什么地方,不经意的抬起头看到这颗彗星带着响声划过。
也许她应该回去,回去继续当她的和亲公主。
但是她知道她的心里已经深深刻下一个人的影子,原本她的灵魂是空的,任何人都可以填满,就算长阳王也可以。
但是现在不行了,她的灵魂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她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不再为自己一个人而活。
她必须找到他。
两人去到城里再度见了兰。
场景回到前面,雅舍中三人相逢。
此时的兰,长身玉立,气质卓然,足担得起名字所代表的“雅”,看起来真有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和彼时逃亡似的狼狈不可同日而语。
“几个月不见,叫人刮目相看啊!”梅拍了拍兰的后背,打趣道。
兰是几个人中心思最缜密,最善于计划和统筹的人,叶浅将城交给他打理是有他道理的。
兰笑笑:“没见到我清减了不少吗?这个几个月可真是忙得焦头烂额,不可开交!”
“啧啧,谁让公子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呢?你当然要好好干啦。”
兰摇摇头:“我可不想越疱代俎,只想早点卸下这幅担子!”
“公子说了什么?”
“前些日子飞鸽传书曾经来过一封信,说现在一切安好,勿挂念。”兰取出信笺,交给梅,梅又交给娉婷。
“只有这些?”娉婷看着简短的信笺,看着上面清秀的字迹,和寥寥数语,心里有些失望。她将信笺轻轻按在胸口,道:“他为什么迟迟不现身?他知不知道我们一直在找他?”
兰摇摇头:“公子若不想现身,我们也是没办法的。”
“他究竟为什么要躲着,就算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不好吗?”她失望透了,也难过透了。
半年来,她和梅吃了不少苦,唯一坚持的信念就是一定能找他,无论多远多苦都不怕,可是他若是知道却还这样那不是太过分了吗?
怎么可以这样?
看着她失望的表情,兰有些于心不忍,转了话题问:“对了,明晚城里有灯会,可热闹了,一起去看怎么样?”
娉婷却提不起劲,而是问:“竹现在怎么样?我好久没见他。”
“自己去见见不就知道了?”兰指了指后院。
娉婷和梅花园的一处拱门进去沿着小径走到后院,此时已经是初春时分,太阳的热力薄薄的照在后院年轻男子的身上,散发着一缕柔光。
竹一身翠绿长衫倚在亭子的栏杆上,腰间斜斜的系着一根棕色衣带,轮廓刚毅,眼亮如星,正对他们淡淡的笑。
“竹。”娉婷小声叫他的名字,想到半年前对着他嚎啕大哭的模样,现在都有些不好意思,竹拍了拍她的脑袋,微笑着说:“晒黑了不少。”
娉婷问:“是吗?变丑了?”
竹看看她不置可否的笑笑。
娉婷又问:“你腿伤怎么样了?可以不用轮椅了吗,走路的时候会不会疼?”
竹说:“不用坐了,你看我走走。”说罢站直身体,往前走了两步,左腿稍微有些不自然,不过不仔细看也觉察不出瘸,又说:“只是走快了才比较吃力,这比当初预想的要很多。”
“嗯。太好了!”娉婷由衷的说。
“所以,不要太忧虑,事实往往比预料的好。公子,总会找到的。”他安慰她。
“恩。”她点点头:“谢谢你这么说。”
“想开点。”竹难的用幽默的语气说:“去看看灯会,放松一下,你知不知道现在比半年前憔悴多少,等你变成难看的小丫头,公子可真不要你了。”
“什么呀!”娉婷有些恼,却不自觉的摸着自己的脸蛋,是啊,一直都在外面奔波日晒雨淋的,皮肤好像真的变粗了呢,她可不要变难看。
“我们娉婷姑娘天生丽质,再怎么也不会变难看的,竹,你真是太不会和女孩子打交道了,一句好话也不会说,怪不得到现在一把年纪了连个对象也没有。”梅说。
竹竟然有些脸红:“我有没有心上人是我的事!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
“哈哈,我英俊年少,才不用担心!”梅做了一个鬼脸。
竹哼了一声,不去理他而是看着远处的风景。
娉婷看他似乎有心事的样子,忽然想起什么,说:“竹,你知道吗?别看我瘦,我现在可厉害了!上次在荒漠里我一个人打跑了两个强盗呢!”
竹回过神,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不信,你问梅!”
梅尴尬的笑了笑:“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呢,那时候在赵国的边界,十分荒凉,连个旅馆都没有。我去找水喝,却不想有两个强盗乘虚而入,我回来的时候远远看到他们缠着娉婷,我吓坏了,赶紧赶过去,可是在我赶到之前,娉婷将其中一个推了一掌,那人竟然飞了出去,另一个强盗见势不对,扶着那个人就逃了。我也觉得不像真的。”
竹还是不敢相信:“那时候你连黄鼠狼都怕得要死,怎么一下子变那么厉害?”
娉婷得意的笑:“自从伤完全好了之后,我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有时候会觉得体内有种源源不绝的力量,热血澎湃的,那次被那个强盗急了,我想着下真的要死了,闭上眼睛豁出去一掌推出去,他惨叫了一声,我睁开眼一看他竟然飞出老远!”
竹疑惑的看着她,又看了看梅,交换了一个眼神。
等娉婷走开后,竹才问:“到底怎么回事?她根本不会武功,怎么可能把一个男人打得飞出去?”
梅伸出手摸着下巴,想了想说:“我想,那时候公子为了就她一定给渡了不少内力给她,所以她上好之后才会和以前不一样。”
“我还是有点担心。她还有什么其它异状吗?”
梅想了想,说:“她说有时候会觉得烦躁不安,很想做点什么事情来发泄,我想,她心里太苦闷了吧,换做谁都不好受。”
竹想到半年前娉婷对他嚎啕大哭的样子,不由叹息:“是啊,都不好受。”
“好啦,别想了,”梅笑笑:“至少我们又聚在一起了。晚上好好喝一杯。”
“行啊。”竹微笑着,仰起脸,看着天。
天空瓦蓝瓦蓝,干净的没有一丝云彩,远处的山巅还有年前的积雪,白茫茫的一片,山下碧水脉脉,万物复苏,新芽吐露,南方的燕子纷纷北归,莺莺啼鸣,声音清脆悦耳,满城的生机盎然。
春天,已经来了啊。
娉婷对自己的改变也不是没有知觉。
这是一种她从未经历的感觉。
有时候她仿佛能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像是欢快的小溪,哗哗哗,哗哗哗。
这种感觉在夜晚时分特别的明显,仿佛有一把火在身体里燃烧着,她能感觉到那种的喷薄而出的欲望,她想要抓住什么,不管什么,将它撕碎了,才能平息心中的激流。
有一次,她和梅到一处茶棚喝茶,付账的时候不想钱包被偷了,梅说不要紧,他去当铺当掉一样东西就行,让她等着,她坐在位置上感到焦躁不安。
那个伙计在一旁嘀咕:没钱喝什么茶,还说什么去当铺,谁知道真的假的,把女人留在这里,要是不回来了我又不能把一个姑娘家怎么样,真是晦气!
换做平时,她才懒得计较,可是那次不知道怎么了,从心头窜上一把火,她突然很想找他理论,就在这时,“哗啦”一声,一个客人打碎了茶杯,那伙计连忙赶去收拾,拾起碎片的时候手不小心被划破了,血一滴滴留下来。
她的鼻子突然变得很敏感,那血腥味,好像比什么都要甘甜,她突然有种冲动,割开这个人的喉咙,让更多的血流出来,那将是怎么样一副场景?
她打了个激灵,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她大概是被气昏头了,竟然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冲动。
但是好几个晚上,她都会想到那被割破的手指,如此平常的一件事,为什么会给她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
她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可是却又说不上来。
有时候她扯开嗓子喊叫才能稍稍得到平复,她的胸口为何灼热?
为何总是莫名的烦躁不安?
她觉得只有见到了叶浅,告诉她没事,她才能够好起来。
她一定入了心魔,如果见不到她,她会被折磨死。
她必须见到他。
不管他在哪里。
同样的夜,转转难眠的不是娉婷一个人。
有的人根本没睡。
一袭黑衣的兰轻手轻脚的的走进一所简朴的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