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前者会顾及兄弟之情,父子之情,那么这个女子却毫无顾忌,她为了自己儿子能够坐稳宝座,毫不犹豫的买凶杀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我以为派出红棉能够保你一家平安,只可惜迟了一步。”刘梓宣叹息道:“这件事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耿耿于怀。虽然你恨错了人,不过也算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
“说什么鬼话?”刘修祈突然烦躁起来,他坦然若之的神情不复存在,他的脸颊一片潮红,他整个人都在颤抖,他不能接受,这么多年他恨的人,眼前这个人竟然救了自己,这是太过嘲讽的命运,这是对他的过去现在将来对他人生的最大的耻笑最无情的耍弄最深刻的嘲讽,他不接受,他绝不接受!
“你凭什么现在还用这种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态度与我说话,你知不知道,你只是一个将死之人,你再也没有能力与我抗衡,你再也没有办法与我争着天下,什么你救了我,你保护我,我根本不相信!”
刘修祈有些语无伦次,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狂乱的神色透露着掩盖不住的震惊与不安,刘梓宣一定是在耍心机,他还不了解他?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想在死前将他一军,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你相不相信,已经没有关系了。刘修祈,这一生,我祖母亏欠你们家的,我已经带未偿还了,我的心很安宁。”刘梓宣闭上眼睛,他已经没有剩下多少力气了,说话已经有些吃力,却不影响那苍白如雪的绝美笑容:“我曾经也想把这如画江山紧紧攥在手里,谁都不让,权利是多么迷人的东西,你我都清楚,不过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想再握得那么紧了。”
他顿了顿,眉目间凝着一抹温柔神色:“刘修祈,你一定不知道,我答应过玉儿,要和她一起自由,我们会离开这深宫,去买几亩田,男耕女织,逍遥于世。江山,大权,皇位……这些,都不重要了。”
那天在玉华池,他就有一个念头,那句:有一天,我们可以一起自由。绝不是一时兴起,信口胡来,而是他的肺腑之言。
一直以来,他把玉玲珑禁锢在身边,禁锢的是一个渴望飞翔的灵魂。玉玲珑在皇宫内的日子,何曾真正快乐过?皇位,他曾经迷恋过,喜欢过,但是要为了保住它,失去一切,他做不到。
把它给有能力、又真正想要的人,他们会做得更好。
放弃皇位,他可以和玉儿去追寻他们的幸福。刘梓宣庆幸自己做了此生最正确的决定,他也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飞翔,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是造化弄人,他竟然身中剧毒,不久于人世。
那些美好的心愿,比翼齐飞的梦想,他还能够做到吗?
刘梓宣的脸色异常苍白,眼眸却比窗外的夜色更漆黑,如此黑白分明,隐隐透露出一丝诡异的气息,那也是接近死亡的气息。
他看着刘修祈,目不转睛的看着,目光仿若浩渺烟波,又似滚滚江水奔流不息,最后化成一种漠然,这目光令人发憷,刘修祈好像被这目光钉住,一动不能动,他看见刘梓宣的嘴角勾勒出一丝讥屑,配合他低沉暗哑的微微颤抖的声音:“你可知道,这宝座原本就是要给你的,你何苦那么心急?真是白忙一场。”
刘梓宣那样无所谓的笑容,好像即将丢给他的,是一文不值的东西。
那是他机关算计费劲多少心思梦寐以求的江山啊,他怎么能说的那么轻松那么无所谓?
他怎么可以?
这一席话,显得他多么宽容坦然而他多么狭隘多么不值一提?
“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么?”刘修祈用尽最后已是的强弩之末的气力冷声嘲讽。
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他已经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多么彻底多么狼狈多么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得不心服口服。
他只是死撑着不承认而已。
“我不需要你感激,因为我不在乎。”刘梓宣毫不客气的还他这一句:“我在乎的只有一个人。”
刘修祈如遭雷击!
怔在当场!
“她在哪儿?”他几乎颤抖的问出这几个字。
“她在哪儿你永远不会知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若是你现在反悔,倒是试试,看看你能不能顺利登上皇帝宝座?”刘梓宣威胁道。
事已既此,他拼死也要保护玉玲珑。
刘修祈死死咬着牙,紧紧握住拳,黑眸一闪,凶光毕露:“她到底在哪里?”
在开口的同时,他听见一个声音:“在这里。”
在九月一个无星无月的夜里,玉玲珑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的从昭阳殿的横梁上慢慢飘下来,带着一个杀手才有的诡异气息。
刘梓宣和刘修祈同时一怔。
她的脸色非常可怕,惨白的皮肤比刘梓宣好不到哪里去,而她的嘴角却是鲜红的,那是未干的血渍,这红色被苍白的皮肤衬得异样艳丽。
她蓝色的眸子不再天空那样纯净,颜色骤然变深,带着一丝暴雨来临之前的铅灰,却目光灼灼,好似天上的星子一片片的碎裂在她眼睛中。
刘修祈从没见过这样的夜莺。
这和他记忆中的她有太大的不同。
以前她生气的时候,都是涨红了脸,或者不理他,但是现在她的身上却有种可怕的平静,这平静压抑着说不出的暗涌,仿佛狂风骤雨即将来临一般。
三个人僵持着,有一瞬的沉默。
空气静得可怕,可以听见每个人的心跳与呼吸。
都那么急促,那么不稳,摇摇欲坠。
时光仿佛被凝滞了,空间就此定格。
玉玲珑看着刘修祈,突然,从袖中弹出森寒的剑锋,直刺刘修祈心脏。
刘修祈武功高强,身体的本能反应迅疾,硬生生地运力向后退去,堪堪避过了玉玲珑必杀的一招。可玉玲珑的招式难以想象的精妙,携着必杀的决心,雷霆般一波又一波攻向刘修祈。
不料刘修祈竟不再闪躲,由着剑锋指向自己咽喉。
刘修祈的瞳孔骤然收缩,在旋转着的冷冽花朵中,眼前好似闪电般闪过八年相识的一幕幕,怎么都不能相信他竟会死在她手上。
“你要杀我?”
“我早该杀了你!”玉玲珑怒道。
“住手!”刘梓宣咳了一声,脸色异常惨白。
玉玲珑诧异的看着刘梓宣,眼睛一眨不眨。
看着看着,眼中浮起一层细密的水雾,她颤着声音说:“到此时此刻,你还要维护他吗?”、那天刘梓宣让她去相国寺为祈福岂料,到了那里之后,竟被软禁起来!
相国寺内有密室,里面机关重重,据说第一代楚王在建国之前遇到追杀,躲进相国寺的密室,多亏了住持相救才保住性命,后来楚王登基,十分虔诚一直供奉相国寺,并规定历代楚王都需到这里研习静修,因此玉玲珑到这里祈福本是情理之中。
这密室机关重重,饶是她身手矫健、功夫一流也花了好些天才出来,又被一群和尚拦着,差点大开杀戒。
那时候她整个人真是恐怖极了,仿佛修罗附身一般:“今天你们若是拦着我,大不了玉石俱焚,我毕生不信神不信佛,就算死后下地狱也不惧怕,但是你们就不怕了么?”
住持连连摇头。
一路上虽然没人再阻拦,但是这些天她身心压抑,加上前一阵子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脚程因此慢了许多,前前后后加起来已经耗去了七八天时间,这几天支持她到现在的,是他欠她一个解释。
为什么?为什么在他需要她的时候,却一把把她推开?
刘梓宣,究竟在想什么?
玉玲珑望着他,瞥见他虽然穿了白色衣服,却掩不住比衣服更加苍白的皮肤,他的唇色亦是接近肤色,那双平素里幽深的眼眸此时显得更加的黑,好像无穷无尽的黑夜一般,没有光亮。
他专注的凝望着玉玲珑,视野之中,只有一小片圆形地范围是亮着的,让他能看清楚玉玲珑的样貌,周围尽是一片漆黑,只有聚集于她眉眼的那一块是明亮清透的,她的眉梢累着恹恹的倦意,目光却宛如凝固的冰块。
她就那样站在他面前,像风中飘零的落花,她低头看他,嗓音哑哑的:“你明明知道是刘修祈下的毒,却依然无怨无悔的选择了他继承皇位,到底在你眼里,还是大楚的江山更重要啊。
“对不起,玉儿,我……”
他该怎么说?
他们的山盟海誓他从不曾忘记,他答应过带她离开楚国,遨游天下,可是他中毒已深,没有任何办法挽回衰败的身体。
于私,他何尝不应该杀了刘修祈?
可是杀了刘修祈,谁来当这个皇帝?
谁保得住大楚的江山?
身边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不是没有人选,可是有谁能比长阳王做得更好?
况且,无论他将皇位传给了谁,刘修祈必然夺位杀之,为了避免这不必要的流血,为了楚国的未来,他最终做了这样艰难的决定!
他不杀刘修祈,负了玉儿,更负了他自己;可他若杀了刘修祈,也许负的就是天下苍生!
刘梓宣闭上眼,狠了狠心,说:“玉儿,是我负了你,你有什么尽可冲着我来,你现在杀了刘修祈,你就出不去了!”
“你”玉玲珑怒极:“你到现在还维护他!他是个凶手!”
“玉儿,你听我说……”刘梓宣有些岔气,只觉得胸口异常难受,猛烈的咳着,玉玲珑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抛下匕首过去扶住他,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刘梓宣趁此摆了摆手,让刘修祈快走,可是刘修祈却呆若木鸡,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