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气又怒又后悔,还有种说不上来的怅然,以及一丝淡淡的欣慰,太多复杂的情绪交错在一起,让他觉得身心俱疲,再也不想说什么。
“好些了吗?”
“我没事。”楚羽终于低声答道。说着就要站起来,可是毕竟身受重伤,这一下子非但没有站起来,反而使得胸腹中气血翻涌,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来。
白月连忙扶住他:“哪有这么快好的?现在天还黑着,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找找看有没有出路……”
楚羽的嘴角动了动,想不出什么理由反驳她,目前离开这里对他而言最迫切的事,便点了点头。
白月先扶他躺下,然后站起身说:“你千万不要乱动了,我不走远,就在附近看看,若能找到草药治你的箭伤也是好的。”
说着点了火折子往上风口行去。
楚羽抬起手费力的扯掉了布条,目光随着白月手里的火光渐行渐远……
倦意再度席卷了他,他觉得眼皮重重的,不一会儿就开始打架,然后边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白月好端端地坐在他身旁,身体团成弓形,双手抱着腿,下巴顶着膝盖,正若有所思的望着他。
她清亮的双眸似乎与黎明的雾气融为一体,好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如水般的目光在他的身上紧紧缠绕,让他呼吸一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楚羽感觉到她看着他时眸中荡漾着一抹温柔,如同一滴甘霖,却刚好滴入他的心间,柔肠百转,催生出一股暖流,缓缓蔓延到了全身。
他的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又软又痛,不知道是因为受伤的关系还是别的什么。
见楚羽醒过来,白月淡淡说:“我刚才已经查看了周围环境,这里到处都是密林,想攀上去不借助外力会很困难,最好的办法就是沿着山谷的溪流走,等寻到了缓坡,就能出去,也许这会花上一点时间,却是最安全可靠的办法当然,还得排除遇上要杀我们的人。”
“你估计的要花上多久?”
“我不知道。”白月如实说:“我知道你想尽快离开这里,可是光是心急是没用的,你的伤很重,随便乱动的话不但好不了,还会留下后遗症,我想你不也不愿意还没撑到天山就一命呜呼。眼下看来,不如先养好伤,再作打算。”
楚羽无奈的笑了笑,能赶到天山找到阳药师,就算丢掉性命也不算什么,这是关系到整个楚国将来的大事。就算搭上这条性命十次一百次,也无怨言。
可是,在这以前他绝对不能死,就算爬也要爬到天山去。经过这些天疯狂的跋涉,现在离天山还有大约两百里,这两百里虽然听起来不远,若是平原,快马加鞭三四天就能赶得到,可是山路难走,崎岖蜿蜒,十分陡峭,马儿也渐渐派不上用场,接下来要走的路,才是真正困难的开始。
偏偏在这时候受了伤,他怎么能不心急?
她说的倒是轻巧。
毕竟她的眼睛是好的,现在根本不需要他了他一直都被骗的好惨!
在她眼里,他一定好笑,一定像个傻瓜吧?
想到这里一抹自嘲的笑容浮现在他苍白的脸上,倔强与不甘的情绪顿时占据了上风,他冷冷道:“我能不能撑到天山是我自己的事,不劳姑娘多费心。事已既此,我不想拖累你,你走吧。”
白月看着她,目光炯炯,她嘴角动了动,然后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的似笑非笑道:“你当真要我走?”
楚羽抬头看了她一眼,侧过脸去,声音低沉暗哑:“走吧,我不想欠你人情。”
“我真走了。”白月琥珀色眼瞳蕴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似是在寻求最后的挽留:“你当真不留我?”
楚羽的心因她的话而微微一悸,泛白的手指不觉握成拳,迟疑了一瞬,终于还是说:“你走的越远越好。”
白月的苗条的身影在幽暗的夜里肃然而立,看着楚羽的目光却是轻轻柔柔,坦然澄澈。
然后她缓步迈出。
一步。
两步。
三步。
好几步。
楚羽终于忍不住又看向她。
最后看着她。
这个带给他一系列麻烦的女子,如果不是遇见她,他绝不会落到现在的困境中。
可是坠下山来救她是他自己的选择,是根本不曾经过思考意识已经做出的反应,事已既此,他还能说什么?
就让一切到此为止。
白月继续走着。
脚步那样轻缓小心,仿佛是走在即将碎裂的冰面上。
然而只是几步,她突然转过身来,踩着纷纷落叶旋身回到楚羽面前俯身抱住他,那么仓促,那么突然,又那么情意绵绵,她尖尖的下巴搁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低垂着脸颊,额间的发丝垂落下来,抚在他的脸上,她美丽的眸间浮起一层极薄的水雾,声音极轻极柔却带着一丝坚韧:“你呀,真是个傻瓜。”
白月低喃道:“你说过的,在治好我的眼睛前你不会丢下我,那么在你的伤好之前,我也不会丢下你。”
楚羽愣住了,他本想说:你的眼睛本就是好的;或者是:你不要再戏弄我,或者是:走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可是最后他却一句也没说。
他犹豫着,然后缓缓伸出手搂上她的腰,如同将广袤天地中的其他全都隔绝,他与她就这么互相拥抱着,暂时忘记了一切,什么也不去管,什么也不去想。
忘了是多久,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打在他们身上,感到一丝丝热力,两人才渐渐松开。
楚羽低声道:“于姑娘”
“不要叫我于姑娘。”白月把脑袋靠在他肩上,说:“那是我一时兴起随便说的,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我的名字,不过你从来不问,”她似是有些恼,半笑半颠,带着小儿女的娇羞道:“叫我月。”
“月。”他叫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很温柔。
白月只觉得心都颤了一下,多久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为什么他这一声唤起她心底深处的柔情万缕?为什么这种感觉既陌生又仿佛很熟悉?
记忆深处,那个叫“麟“的男子也这样喊过她的名字,也是这样让她深深悸动,她流了多少多少泪水,是幸福的还是苦涩的已然记不清楚,记忆中所有的甜蜜与苦楚,那些过往的岁月在一瞬间呼啸而过,阴阴暗暗,深深浅浅,形形色色,全都混杂在一起,从胸膛里一涌而出,不可抗拒地纠结,变成他胸膛中沉稳的心跳。
楚羽抬手轻轻将她发丝掳到耳朵后面,吸了口气,很郑重的说:“我担心那些要置我们于死地的家伙不会这么放手,若是他们下山搜寻发现我们,你记得要先逃。”
“为什么?你觉得我是那种危险关头只管自己溜之大吉的人?”心中暮然收紧,她有些不高兴或许从前她会,可是经过这场劫难,他还在怀疑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月,我知道自己的伤,如果他们追过来由我抵挡着,能拖延多就是多久。但是无论如何你要先走,要去天山,做我要做的事,你一定要或者帮我完成。答应我。”
“你要做的事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是。这件事必须完成,必须!就当是我救你索要的回报,”楚羽的手移到她柔嫩的脸上,她的脸沾上了露水有一点湿润,他的手指慢慢摩挲着,极其珍视:“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我也希望我们能一起出去。”
“其实……”白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那黑衣人是很可能是冲着我来的。虽然我对他并没有印象,可是他却对我很熟悉,也知道你的身份,以我的推测,他们不会放过我们,也许已经下山搜寻了,我也要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一起面对!”她态度很坚定:“别的先不管,你再试着运功调息,我去找些吃的补充体力。”
白月这么一说,他知道她心意已定,虽然他并不同意,可是她的话让他觉得心里暖暖的,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
他也不与她争辩,挺起身板双腿盘坐,开始运功疗伤。
过了一会儿,竟然扑鼻闻到一股子烤肉香味儿。
睁开眼向着白月看过去,却见她手里拿着的树枝子上豁然穿着一条胳膊长的蛇,正凑在火上烤它。
这女人从哪里弄到的蛇?
居然还敢烤来吃?换作别的女孩子只怕看都不敢看一眼罢?
当然……她不是一般女孩子,而是城府极深居心叵测武功也很高的家伙。
其实凭着她的轻功,她是可以攀着峭壁上去的,不过因为他受伤了,她不忍心离去而已。
于理智,他应该让她先走,让她代他完成任务;可是,于情感,他却放不下,万一她一个人上去碰上那些人怎么办?有他在,至少还能勉强抵挡一阵子。而且,以他对她脾气的了解,她不愿意的事,是很难说服她的。
白月瞅见楚羽正看着她,晃了晃手中的烤蛇:“正好,再有一会儿就能烤好,蛇肉正有活血祛瘀、消肿止痛的功效,应该对你的上有好处。”
楚羽笑了一笑:“这蛇是从哪里来的?”
“刚才捉的,”白月眨了眨眼。
“你的胆量倒是不小。”楚羽看着眼前这瘦弱的女孩子举着条狰狞的烤蛇,一时觉得这情形怪异得令人好笑这个女人总能带给他出人意料的感受呢,又安逸又……野性。
“我一向胆子大,你又不是不知道。”白月笑得有些得意。
半晌将蛇烤得好了,白月走过来坐到楚羽身旁,用手撕了蛇肉送到他嘴边,楚羽想自己动手,可是她却偏要喂她。
长这么大,还没从来没和女孩子这么亲近,更别说被她喂着吃东西了,不过……被这女人这么细细地喂着也是一种无尚的享受……所以楚羽还是厚着脸皮任她作为了。
吃罢蛇肉又喝了点水,白月铺了些软软的草和落叶上去,扶楚羽躺在上面,说:“再睡一下,我们就出发离开这儿。”
“没时间了,现在就走吧。”他虽然走路还是有些勉强,可是不想在这里耽搁下去,可是白月强自按住他不让他动。
“与其等会体力不支走不动,还不如现在多休息一会儿,睡一下多恢复点力气也是好的。”白月说得他无法反驳:“放心,我守着你,不会有事的。”
楚羽想起她也是一晚没睡,守着他又帮他疗伤又帮他弄吃的,想必也是累极了,心中不忍,说:“那你陪着我睡。”一开口,才觉得这样有些唐突,心神俱是一晃,脸腾地红了起来。
白月将头轻轻靠在楚羽的颈窝处,鼻端轻轻磨蹭着他颈部的肌肤,音调慵懒而迷离:“这可是你说的。”
楚羽的喉结动了动,像是决心似的,将她搂住。
这些日子以来,他确实是太累了,身心的承受度早就要到达极限,可他却不敢随意合眼。
其中不敢合眼的原因也不乏由于这个伏在他身边的女子,她从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接近他的,她的一颦一笑何尝不是暗藏杀机?
但是经过这件事,他已经不想去怀疑什么,他愿意选择相信她,如果要走的话,刚才早就走了,如果要杀他的话,现在随时都可以,可是她没有。
所以,现在对他而言,她,可信。
“月……”他默默念着这个字,竟有丝甜蜜的笑。
白月以眼角凝睥着他的笑,那笑声抹去了她一直掩饰着的脆弱与愁苦。
她知道,她有点喜欢上这个看似深沉冷静其实心肠柔软的有担当又有些害羞的男子。
楚羽微微颔首,撑起身子看着她,复又躺下,将她紧紧锁在怀里:“睡吧。”
然后闭上眼,呼吸轻浅,沉沉睡去。
“麒麟卫……”白月微微侧脸,左颊轻轻贴着他倦极的睡颜,无声长叹。
若是没有接受皇帝的嘱托,他们这样相处该多好。
可是,该死,他要是知道她的目的,一定会阻止他的。
方方面面都看得出来,他对皇帝忠心耿耿,豁出性命也要找到阳药师,可是她不能让阳药师见到楚桓王,不然刘修祈不会放过她,虽然‘不死符’在她手里,可是刘修祈这个人阴狠毒辣,说翻脸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且,据她推测,那个黑衣人很可能和刘修祈有关,不管怎么会对这件隐秘的事如此清楚?
可见,刘修祈并不信任她不只是她,除了他自己,他谁不会相信。
处于这种局面的她该怎么办呢?
如何才能找到一个平衡点,既不为难楚羽又能逃得过刘修祈的掌握?
哎!真是麻烦啊。
风驰电掣自然不是省油的灯,不见到尸体不会善罢甘休。
一清早两人就下了山,循着昨晚楚羽他们坠崖的地方找寻。
风驰拿刀对着树枝乱砍,埋怨道:“这该死的树林,真******难找!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树叶!”
电掣在一旁皮笑肉不笑的幸灾乐祸:“谁叫你选的这鬼地方?我看也不用找了,摔下来就算武功再高也废了。”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难道你就不想得到‘不死符’?”风驰问:“有了这玩意好歹也是条退路。”
电掣冷然道:“你这话说的,好像哪天自己也会离开‘影’,别忘了,当初选择来这里,就是没有退路可言了。”
“王爷不赶我走,我自然不敢有二心,可是,你不知道前一阵子叶浅离开的事么?”风驰显得忧心忡忡:“作为‘影’的第一高手就这么销声匿迹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亏得他才找到了颜真公主,却落得不知所终的下场,王爷心里在想什么,实在是匪夷所思。从这以后,我就琢磨着,有了‘不死符’好歹是个保证。”
“保证?”电掣扑哧笑道:“白月不是拿到了,可还不是要死在你我手里?王爷想要他今天死的人,绝对就活不到明天。我看你也别想这条路了,好好办事,自然不用担心那么多。”
风驰摇摇头:“我心里还是没有底。”
电掣却不当回事:“在‘影’做事,想的越少越好,服从就是唯一的法则。叶浅也好,白月也好,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只要完成王爷交代的任务便是。”
风驰想了想,勉强点了点头,先完成任务找到尸体再说,继续埋头砍伐树枝。
一觉醒来,楚羽终于觉得身上好了些,起码能够站起身行走了。
看了看身边依然睡着的白月,他忽然觉得心里既柔软又踏实,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柔声道:“醒醒,别睡了。”
白月的身子动了动,睁开眼睛,目光似乎有些迷蒙,她看了看楚羽,打了个哈欠,然后伸直身子,懒洋洋的起身。
两人出发,沿着小河走了半天的时间,还是没有找到缓坡,到处都是浓密的树林,仿佛把整个世界都隔绝起来。又过了一个时辰,楚羽实在是走不动了,白月扶着他,看他如此辛苦,说:“我背你。”
楚羽摇摇头,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一个娇小的女子背她,于是说:“歇一会吧。”
虽然还没找到上去的路,不过至少没有碰上不速之客,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两人在河边坐下,白月用帕子擦洗手和脸,也帮楚羽擦洗。
楚羽说:“谢谢。”
“谢什么?”白月笑笑:“那时候那也不是这么照顾我的么?”
楚羽叹息,语气有些埋怨:“你还好意思说,在我面前装失明,害得我好苦。”
白月笑嘻嘻的说:“我还不是想要跟着你去天山么?你又一口咬定不带我去。”
“那你去天山做什么?”他还是忍不住问,就算之前瞒着他,现在也该说出来意了吧,毕竟他们已经不是原来的关系了。
“你去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没想到白月还是有些玩世不恭,也不知道目的何在。
其实白月也在想,要不要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可是他那么死心眼,要是知道她的目的,会不会翻脸?会不会再度决裂?
她现在可不想和他关系闹僵,她现在只想……和他在一起,去哪儿都好。
所以,她又说了个谎:“我的一个朋友得了重病,我听说阳药师乃一代神医,医术高绝,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能把人从鬼门关给拉回来,也不知真假,所以决定试一试。”
“哦?那一定是很重要的朋友了?”
“恩。”白月点点头:“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害你,而是我一个女子单身行路,总要多些提防,我那朋友让我一路小心行事,如果发现行动可疑的,哪怕是动些小手脚,也要保护自身安全。我见你一直急着赶路,而且目标明确,心想是不是也要找阳药师?我那朋友的病是不能耽误的,所以我不惜出手为的就是拖缓你的脚程,好让自己捷足先登。所以我当时投的毒,不过是胡椒粉罢了,不是什么毒粉,最多也就是一时半会看不清楚,却没想到害人反害己,这下可好,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绝对不能这么让你走了,说什么也要你带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