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也避免不了烽火扬起,该来总归要来。
过了一会儿,刘修祈的眸中目光已经恢复平时的清远深刻,语气与从前的云淡风轻无异:“这次劳烦你了。”
叶浅冷声道:“按照约定,完成了这次任务,我可以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影’现在并不是非要有我不可。”
“如果可以,当然希望你留下来,不过既然你提出了,本王自然会信守承诺,你自由了。”
叶浅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没人知道,他是怀着怎样心情策马扬鞭不分昼夜的赶到这里,为了避免两国的纷争,为了不让夏侯琰的阴谋得逞,为了完成她最后的心愿,把所有的心痛心伤都强行压下,只为了此时此刻刘修祈这几句简短的话。
一旦任务完成了,他突然觉得空落落的,所有的力量顿时被抽干了,变成一只失去方向的船,在一望无垠的浩瀚大海上像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不知驶往何处。
他走的很慢,慢得似乎能感觉到时光的流动,能感觉到她渐渐消失的呼吸,微弱的****徘徊在他耳际,她的声音低低柔柔的,带着春水一般的涟漪拂过他的心际:“叶浅,我喜欢你。”
他突然一个趔趄,竟然维持不住身体平衡要倒下来,这时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闪过来,将他扶住。
他有些诧异的抬起眼,看到一张清秀而美丽的脸庞,琥珀色的眸子,樱花般的嘴唇,气质卓雅,飘飘欲仙,此时正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打量着他。
“白月?”
白月点点头:“你回来了?任务完成了?”
叶浅疲惫的点了点头。他和白月说不上熟识,只听说她很受长阳王宠爱,弹了一手好琴,可以以琴弦杀人,却并没有亲眼见过。
他不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想关心,冷淡的神色并没有因为被她扶了一把而缓和多少,他淡淡道:“算是完成了。”说罢继续往前走。
“等等!”白月叫住他。
“你有何事?”他站住脚步。
“叶浅,我听说你是影第一高手,偏偏你神出鬼没,行踪飘忽,能见到你本人一次也不容易,一会儿我便要出发去很远的地方办事,不知道在此之前是否能赏脸与我这小女子切磋一下呢?”白月开门见山道,她向来都是个直截了当不懂拐弯抹角的人,当时劝夜莺对刘修祈死心是如此,现在依然如此。
叶浅的神色有点不屑,他似乎并没有把白月放在眼里,白月有些恼,漂亮的琥珀色眼瞳盯着他不放,仁瞳透出一抹隐隐的杀气,仿佛要在他身上剜出一个洞来。
叶浅是何等骄傲的人,他不想和她动手,他根本没有这心情。
不料白月死盯着他不放,脸上的笑意味不明,突然就向他扑过来。
叶浅身形一闪,白月与他擦身而过。两人就在走廊上动起手来。
白月感觉到叶浅气息不稳,看他刚才失魂落魄摇摇欲坠的样子,虚弱的如同风一吹就会倒下,想必是受了内伤,即便他功夫再高,在这样的情况下应该为自己赢得几分胜算,哪知道一旦出手他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招数狠辣,形同鬼魅,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下一招会使出什么手段来。
白月暗自懊恼不该那么轻率的提出挑衅,可是她真的很好奇,这个年轻单薄的少年到底有什么样惊人的本领可以稳坐“影”头号杀手的交椅?她不在乎什么趁人之危,况且也不是要他的命,最多也就是点到为止,可是几个回合下来,就自知不敌,再战无意,于是知趣的收手,嘴上却不饶人:“罢了罢了,今天本姑娘没有心情与你多做纠缠。就此住手吧。”
叶浅无心为难她,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不料她却还不甘心,把目光调转到他的武器上,微笑道:“传说中至高至纯天下无敌的修罗刀?”
叶浅淡淡应道:“你似乎对它很有兴趣?”
“可不是?”白月毫不忌讳,坦诚的仿佛一汪清澈的湖水:“传说这把刀嗜血而邪气,别的武器都是等待被挑选,唯独它是自己选择主人,只有它认定的主人才能发挥它的强大的力量,震撼乾坤,睥睨天下,锐不可当。而能把这修罗刀的力量发挥到极致的普天之下只有你飞鸿城城主叶浅不是吗?”
叶浅眉心一挑,扬起一抹带着讽刺的笑:“果然是长阳王的心腹,连这个他都告诉你了。”
“只是我无意中知道的而已,长阳王怎么会信任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呢?”白月微微一笑,笑容干净透明,即便阴霾的天空下依旧肤若凝脂白皙如玉。
“你还算是有些了解他,这么多年,即便夜莺那样死心塌地的家伙也被无情的抛进宫里去,何况你我白月,你我素来并无交集,你这样咄咄人是想跟我过不去么?”
叶浅虽然看起来面色不改,可是一双黑亮的眸子已经杀机尽显,平日里的云淡风轻与世无争再也不见,他心中的美好与温柔已经被无情剥夺,剩下的唯有冰冷与残酷,面对白月这外表我见犹怜实则心机重重的女子,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防备,以及随时反扑一口让她绝没有还手之力的决心。
白月被看得心中冷汗直冒,突然觉得自己莽撞与不自量力在叶浅看来是多么滑稽可笑,又羞又恼,又恨又气,雪白的脸刷一下子红了,轻轻咬住嘴唇,底气不足的小声道:“我哪有?”
叶浅的视线在她姣好的脸庞上稍作停留,便匆匆扫过,继续往前走去。
每走一步,都是那样费力与沉重。
看着他举步为难的蹒跚而行,白月冷着脸孔皱起眉头思索:明明受伤很深了,可为什么还是强大的令人难以靠近?是因为他这个人还是腰间的那把修罗刀?
或许是。
或许不是。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一步步的往前走,路很长,仿佛一切没有尽头。
他觉得很累,很疲惫,仿佛走着走着眼皮就会合上。
等他走出王府,上了马车,终于支持不住的倒下来。
他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一幕场景,簌簌树林中,他抱着娉婷,指节泛白,他的突然低吼一声,抽出了修罗刀。
他默默念着:快一点,再快一点,可不可以再快一点?苍天,如果你真的有眼,那么就请给我这一点时间,只要一炷香,不,半柱香,不,只要一瞬间就好,只要一瞬间,只要让我救下了她,我愿意拿我所有的生命,所有的时间,所有的一切,通通与你交换!
他可以吗?
娉婷,你不要死……
马车停下来,叶浅缓缓睁开眼,雨还下着,淅淅沥沥的把京城都润湿了。
他缓步走回客栈,只觉得身心俱疲。
他坐在床上,看着修罗刀,看着它雕刻着华美云纹的刀柄,看着它曲线流畅刀身,看着它泛着寒光的锋利刀刃,嘴角挑起一抹复杂而苦涩的笑容。
白月说的没错,这把刀充满了邪气,它只听命于自己选中的人。
多年前,长阳王在西域得到这把宝刀,却始终不得要领,它在平时和普通的刀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稍显笨拙,后来不知哪得来的消息,说这把刀吸收了人血变成红色才能发挥威力,可是不知尝试了多少次都没有让它发出红光。
当年他重伤昏迷,本来已经没救,可是谁也想不到,长阳王随身带着的修罗刀竟然在靠近他的时候起了反应,微微的晃动起来,长阳王喜出望外,不顾一切的出手救他性命。
可是,他伤的太重已经回天乏术,于是长阳王不惜命阴药师使用禁术挽回他的生命,这个禁术,叫做“修罗血咒”。
被施咒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活下来,但是从此以后他必须依附于修罗刀,修罗刀嗜血,吸收越多的血光才会变得更强大,他本身也会受其影响,尤其在愤怒的时候也会变得嗜血,力量也非常人能及的恐怖;修罗咒本身是一个禁忌的咒语,因为它不能被消除,只能被转移,失去修罗血咒的人会慢慢变得虚弱,直至死亡;而得到修罗血咒的人会变得强大也慢慢开始嗜血,一代代的传承下去,永不消失。
被施咒以后,他起死回身,醒来后与刘修祈做了约定,刘修祈帮他夺回飞鸿城,而他则成为“影”的杀手,为刘修祈卖命。
他少年习武本就天赋秉义,拥有修罗刀之后更是锦上添花如虎添翼,不过三年时间已经成为“影”的头号杀手,并且暗中集结力量,招兵买马,为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做准备。之后随着长阳王被召回京城,势力日渐扩大,而自己的复仇目标也越来越近。
终于在一年前,成功的割下了自己叔叔的头颅,夺回了飞鸿城主之位。
那天他本以为自己会很高兴,隐忍了这么多年,受尽了颠沛流离之苦,成为亡命之徒,满手沾着血腥,为长阳王卖命,终于换回了自己一直想要的东西,可是那天站在高耸的城楼上,凛冽的风吹着面颊,突然发现自己的脸庞湿润,他竟然泪流满面,心里不知道这是高兴还是委屈?
尽管长阳王的条件是楚国可以无条件通关,可是若没有借助他的势力自己绝不可能这么快复仇,现在大仇已报,家人终于可以含笑九泉,可是自己为什么会怅然若失?为什么一点点报复的快感也没有?
虽然“影”已经闻名天下,虽然没有人可以撼动他的位置,虽然年少轻狂手握重金,可是他却渐渐觉得一颗心空荡荡的,原来在内心深处,他已经对杀手生涯感到厌恶。
原本去缤城调查夏侯琰秘密武器已经是他渐渐淡出职业杀手的第一步,他打算完成这件事就回飞鸿城,开始好好治理城邦,可是却遇见娉婷公主,于是他的整个生命都改变了。
谁也想不到他当年杀了杰皇子会埋下什么样的隐患,谁也想不到当年冷酷无情袖手旁观的齐王会有这么乖巧善良深明大义女儿,谁也想不到他会爱上她,不是在柴房里不是在牵她的手把她拥入怀里的时候,而是在很久以前的上元灯节,一场命运的邂逅,就注定彼此的羁绊与情深缘浅。
可是,他不甘心,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
难道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人死在自己怀里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一旦失去她,他再也不会有快乐,再也不会有满足感。他的自豪,他的骄傲,他的成功,他的胜利,因为她的离去,全部没了意义。
孤独与寂寞,仇恨和怒火,辛酸和努力……通通抵不过她的一个笑靥,她的一次回眸。在习惯了她的温暖的目光后,突然回归到从前,却再也做不到冷静淡然无牵无挂,现在的每一时每一刻对他都是一种煎熬。
长年飘泊的日子,却从没有哪一个夜晚,象今天这么漫长。
他聆听着外面霹雳巴拉作响的雨声不停打在屋檐上窗户上,仿佛落在他心里,他的轮廓印着一抹孤单,神情也格外的落寞。
天地之间任雨水清洗,不久后将是万里长空。
可是只有他心正在抽搐,悄悄的滴出血来。
缓慢的但是无法止住,不知何时会流尽。
齐国第一个知道公主遇害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待在楚国协同调查的三皇子齐风。
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决不能这么轻饶了夏侯氏!
齐风怒气冲冲的跑去面见楚桓王,楚桓王这天身体不适,并没有上朝,于是他直接冲去朝阳殿,只见刘梓宣端坐在在案几前批阅奏章,玉玲珑坐在一旁,手里正在绣着什么东西,两人相视而笑,似乎无需言语就能表达心中的柔情蜜意即便隔着这么远,即便他突然到来,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两人。
齐风轻咳了一声,刘梓宣这才抬起头来,淡淡道:“三皇子,你来了。”
齐风瞥了一眼玉玲珑,又看看刘梓宣,丝毫没有让她回避的样子,原本就不爽的心情更加恼火,气势汹汹道:“陛下,请允许我如此鲁莽的闯进来,但是听闻妹妹的事,实在郁愤难平,不来讨个公道,我这做哥哥的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楚桓王不紧不慢道:“三皇子请息怒,公主的事,朕也感到扼腕不止,定然是要为公主套一个公道的,朕已经传令下去,集结军队,整顿人马,不日即可出发征讨夏侯氏。”
齐风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之前也找过长阳王,但是那个男子阴郁的眼神让他有些害怕,还是楚桓王这话中听,不过初次见面后他便清楚这刘梓宣表面虽然客气但是并不懦弱不是好惹的主,当即神色也缓和下来:“有皇上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朕现在已经派人通知齐王,等待那边的回复,不知三皇子有何打算?”
“本皇子是来调查的,既然现在已经有了结果,自然不多做停留,明日就回去复命,父皇那边知道了真相,也会很快做出反应,我及时回去,等候传唤。”
“这样也好,”刘梓宣挺直了脊梁一脸严肃道:“请三皇子节哀,公主的事,是齐国的不幸,也是楚国的不幸,朕与长阳王商议过,如不嫌弃,希望以王妃的待遇厚葬公主,请三皇子将这件事一并通报齐王。”
齐风点点头:“多谢陛下,这件事,我一定如实禀报。”
“今晚本该设宴恭送三皇子,可如今公主大丧,现在只能一切从简,希望三皇子不要介意。”刘梓宣彬彬有礼道。
“不用这些礼数了,妹妹冤死,本皇子心里也不快活,就免了吧,明天清早我就出发,皇上身体欠安,不必相送!”齐风说的很干脆,刘梓宣也不相强,等他出了殿门,才收敛目光长叹一声。
玉玲珑走到他身旁柔声问:“怎么了?”
“俗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明知道政治婚姻的束缚,我还是下了这道诏书,为了维持两国的关系,也为了遏制长阳王的嚣张气焰这本来就是件无奈的事,却不料反而害了那位小公主,玉儿,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我难受。”刘梓宣轻轻捂住胸口,眉宇轻皱,叹息连连。
玉玲珑抱住他,轻声道:“发生这种事,谁也想不到,人生的变数太多,能抓住的太少,我们能做的只有为公主报仇,希望她走好,今生虽然短暂,但愿她来生做个幸福的女子。”
“你说得对。”刘梓宣低下头来,俯身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眼中柔光无限:“我希望你今生就能做个幸福的女子,玉儿,我真的希望倾尽所有能让你幸福。”
“我已经很幸福了不是吗?”虽然这样说,却不知为何心中却有隐隐担忧,淡淡惆怅,为了甩开这种不好的感觉,她踮起脚亲了一下他的脸,他的脸虽然消瘦可无损于他的俊美飘逸,她忍不住又亲了一下,低声喊着他的名字:“梓宣……”
“恩?”
她搂住他的脖子:“今天早点休息吧,我看你累坏了。”
“我一点也不累。”他环住她的腰:“不过既然玉儿开口了,我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俏皮!”她娇笑一声,把头埋进他的胸膛。
刘梓宣紧紧抱着她,视线由怀中人儿的发丝慢慢看向远方,天空如此蔚蓝,一丝阴云也没有他们何时才能遨游在这碧空如洗的苍穹下开怀大笑什么也不去管呢?
这场即将到来的讨伐夏侯氏之战将带来多少腥风血雨,改变多少人的命运呢?
这晚齐风喝了不少酒,有些醉了,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锦云殿,只见灯火亮着,主人还未歇息,他借着酒兴胆子也大起来,反正明天就要走了,不如今晚将心中多年来的情愫向那人一吐为快!
宁妃确实没睡,她怎么能睡得着呢?
她不能理解,刘梓宣明明中了毒,明知道最大的嫌疑人就是玉玲珑,可是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照样和她亲亲热热,形影不离就算爱上一个人,难道连自己性命也不管了吗?她越想月越悲愤,越想越生气,又不得不为刘梓宣的身体担忧,以至于整晚都睡不着觉。
一段时间下来,已是憔悴不少,可是除了顾影自怜,却没有其它任何办法!
她自己斟了一小壶清酒,慢慢的饮了下去。
却听有人通报齐三皇子求见,不禁皱起眉头,道:“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正要回复不见,哪知齐风竟然已经闯了进来,毫无忌讳,朗声道:“失礼失礼!打扰了,宁妃娘娘!”
宁妃冷声道:“不知三皇子深夜造访是何用意?”
齐风低眉看着宁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