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只觉得胸口热热的,像是泡在温泉里。
叶浅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淡定温和的气质,似乎只有经过了滔天的波浪之后才会有的那种沉稳内敛,波澜不惊与云淡风轻也可以说是不符合这年纪的沧桑,但是令人惊奇的是,就算是经过血雨腥风却仍旧能够显露出雨后彩虹般的瑰丽,丝毫没有被影响,眉宇间丝毫没有阴霾,这样的气质,让人只要接近,就会觉得放松。
这样的少年啊,怎么让她抗拒?又怎么让她不心疼?
她真的很想为他做点什么,可是好像一直是他在帮她,从一开始认识到现在,她从未为他做过什么。
昨晚她什么时候睡着的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她想要好好守着他的,可还是支持不住睡着了。
恍然间又想起昨晚听到的那番对话,心中又满是疑虑。
她该问他吗?
“阿默……”她刚开口,他正抬手帮她将额前的碎发撩到耳朵后面,他说:“恩?”
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卡住了,耳朵有种难耐的****,脸上也热乎乎的。
娉婷现在的模样可爱极了,他忍不住俯下身来想要亲吻她,却在此时正好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
梅点了一盏灯,推开门,说:“公子可休息好了?”
叶浅颌首道:“恩,外面情形怎么样了?”
“追兵分成两路,一路上了山,一路绕道而行,现在这里倒是安全的了。”
“现在时间紧迫我们也不能多做停留。”
“那我现在就去准备启程。不知公子是要走山路还是平地?”
“山路。”
“可是山路颠簸,公子有伤在身……”
“从这里到楚国要半个月,如果走山路可以节约两到三天路程,关键是在山上即使碰到追兵他们也不可能集中起来展开正面攻击,一旦没有人数上的优势,对我们来说就够不成太大的威胁。”叶浅冷静的说:“也省得夜长梦多。”
“公子说的有道理,只是我们必须弃马步行了。”
“无妨。”
叶浅的话不多,但是他的话总更能让人感到安宁与镇定。
不多久,一行人便再度出发了。
一整个白天都很顺利,没有遇上一个追兵,他们放弃了骑马的徒步前进是有道理的。
按照现在的速度只要两天时间就能越过燕巢山。
缤城。
春意已浓,可是这个夜晚似乎把温暖抛之脑后,外面下起雨来,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整个缤城现在一片潮湿里,雨丝啪嗒啪嗒从屋檐流下来,渐渐地汇聚成一条细线,打在府邸的每一处。
大夫们的进进出出已经一天一夜了,虽然血已经止住,但是夏侯雍还是没有醒过来。他的额头滚烫,不时说着胡话,眉头始终没有舒展过。
夏侯琰端着一碗热水,来到夏侯雍身边,扶起他的身体,伸出两根手指,撬开他的嘴,然后将水强行灌了进去。
夏侯雍的脸色苍白的像是一张白纸。
看着他空荡荡的左臂,夏侯琰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一种深切的怜惜与不忍把他的心塞得满满的,而强烈的恨意让他想把凶手千刀万剐。
被灌进了水,一阵低沉的轻哼突然响起:“嗯…”
只见夏侯雍眉头紧锁,脸上有痛苦的神色,夏侯琰激动的握住他的手,轻声的低唤:“二弟?二弟?”
“别走!别想逃!……别……”低沉破碎的声音从男人的口中传出,他紧闭双眼,额头青筋崩现,面色痛苦,像是一只被因在牢笼里的野兽。
“你醒醒!大哥在这!你醒醒!”夏侯一遍遍喊,企图唤醒他的神志。
“好痛……”这个在九岁时与他分开,两地一天涯,经过了多少磨难经过了多少漫长的日日夜夜才再度相遇的男子,他从来都是带着笑意的,他一直义无反顾的追随他的梦想,很少有脆弱的时候,但是在此时此刻,将他所有的脆弱和柔软暴露在这个大雨的晚上,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把刀子,狠狠的凌迟着夏侯琰的心。
一天一夜,他就守在他身边,等着他醒来。
终于在天快黑的时候,夏侯雍醒了。
夏侯琰整晚护在他的身边,亲自为他喂水敷面降温,见他一醒来,不禁惊喜的叫出声来:“你醒了?”
“恩。”夏侯雍的表情从茫然到清醒,看了看夏侯琰,又侧目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一种复杂的眼神掠过他的眼,他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大哥……我怎么成了这样?我是不是成了废人了?”
“你胡说什么?”夏侯琰声音沙哑:“不就是一条手臂么?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还是你!别说沮丧的话,天还没塌下来,我就在这里,你什么也不要担心!”虽然是这么说,可是他的眼眶却有些发红。从昨天到现在,像是有人有刀子剜着他的心,他所有的担心与愤怒找不到一个可以宣泄的窗口,他觉的自己快疯了。
可是他不能。
他必须表现的坚强,他必须让他看到希望。
“大哥……”夏侯雍无力的叫着,就像小时候,他们带着妹妹一路逃啊逃,没有吃的没有地方睡觉,过着流浪狗一样的日子。那时候唯有大哥一直安慰他们鼓励他们,要不是有这个坚强的后盾,他和妹妹都不可能熬过后来相依为命的艰难岁月吧!
幸好这时候,还有大哥在。
“你放心,这个仇我一定会为你报的,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要把那个混蛋找出来!到时候大哥把他的身体一块一块卸下来给你解恨!”夏侯琰嘴唇发抖,勉强却扯出一个笑容,死死的握住了弟弟的手。
“大哥。”红发的男子再无当初的阳光和洒脱,就连那光鲜亮丽的红色也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变得枯燥暗哑,他用仅剩的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他的哥哥,声音低沉的:“那个人绝对不容小看。我与他交过手,他的身手干净利落到可怕,在这上能胜过的他的人真的还不多。”
“那又怎么样?就算他是天皇老子,我也要他下地狱!”夏侯琰阴狠的说:“竟然这样伤你,还带走了我们最重要的人质!此仇不报,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夏侯雍笑笑:“我相信你,大哥。只是我这样,恐怕不能上战场了,这真是太可惜了。”
“说什么傻话!你什么都别想,乖乖的把身体养好,其他什么也别考虑,一切有我!我绝不会,绝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夏侯仪已经不在了,这世上,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即便外面有再大的风雨,他们只要彼此支持,就没有什么熬不过去的。
夏侯雍点点头,疲惫的叹息一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夫又来了一次,汤药也很快被呈上来,夏侯雍喝了药,不久就睡过去了。他睡的很沉,仿佛外面的一切声响都不会影响到他。
其实情况比他想的好很多,他本以为他醒来后大发雷霆,会失去理智,可是他表现出的平静远远超过他的预料,可是他的心痛并没有因此好一些,这两个人生中跌宕起伏的夜晚,恐怕是一生也难以抚平的伤痛吧。
看着夏侯雍睡去,夏侯琰站起身,走出房门。
外面的风雨依然没有停下,这个春天似乎来得特别迟,也特别不情愿,南方早已是春暖花开,这里却还是冷飕飕的。
往年这时候也很少下雨,今年却雨水充沛,虽然对农业是好事情,可是雨夜中难免叫人觉得凄苦,那些阴暗的回忆往往就是这时候乘虚而入,狠狠掐住心口,痛得不知道怎么打发才好。
夏侯琰站在走廊上,慢慢的向湖心阁走去。
雨打在他身上,却丝毫未觉,他一边走一边痛楚的想着,怎么一切会变成今天这样?
雨打在他脸上,像是一道坑蜒的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他的面颊上,天地被大雨连成一线,丝毫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一切就像是一副水墨画,漆黑的夜里男子高挑的身影显得分外孤寂,有种说不出的沧桑。
被劫持的颜真公主在夏侯氏的府邸开始她的逃跑计划她邂逅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少年阿默阿默答应带她离开与此同时她从没想过她最痛恨的夏侯琰会爱上自己手段毒辣的夏侯琰,会放过她和阿默吗?
阿默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在缤城春雨绵绵的时节,楚国正逢宁妃二十三岁的生辰宴。
过去生日都是在锦云殿设小宴,邀请皇上一起过来庆祝,燕王每次都会派人送礼物来,这天她总是打扮的很美,如同少女一般的娇羞迎接这个特殊的日子。
这次不知为何,由相国上官凛建议,将生日宴摆在了宁和宫,这向来是皇上皇后庆生的地方,一般的嫔妃是达不到这种规格的。
宁妃这次当然是盛装出席,她头上戴着金丝翡翠八宝环,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玛瑙璎珞圈,裙边系着金色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外罩五彩刻丝流苏小披褂,下着大红洋绉裙。
红裙金缕,华贵不凡。
宴席竟是前所未有的隆重。
朝廷百官、诰命夫人齐聚宁和宫,恭贺宁妃寿辰。
刘梓宣也赐了重礼,为她祝寿。
宁妃坐在刘梓宣侧下方,听到刘梓宣真心的恭贺,虽然不无寥落,却还是很欣喜。
她柔媚而不失端庄的和刘梓宣说话,一双丹凤眼秋波粼粼,眉目传情。
刘梓宣微笑着一一回答。他和她说话时,身体会微微前倾,神情专注。宁妃在他的眼睛里,只看见两个小小的自己,她心里的那点寥落也就全散了,至少,现在他只能看见她只要玉玲珑不在,他一定是她的。今天,就让她暂时忘记吧。
宁妃忽地对上官凛生了几分难言的感觉。这个当年建议前一代楚王向燕王求亲的老臣,若不是他,她不会来到这深宫,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只有他能记挂着给自己举办盛大的寿诞尽管,这么做绝不会凭白无故。
酒酣耳热之际,礼部官员献上礼品。
趁此之际,一身红服的上官凛笑盈盈的说:“皇上,现在后宫无主,空置这么多年,为了江山社稷,还请皇上早做打算。”其言下之意不言而喻。现在正和齐国关系紧张,燕王态度游移,现在只要立宁妃为后,燕王绝对会站到楚国这一边,大大增加胜算。
上官凛看向宁妃。
宁妃看着楚桓王。
而楚桓王看着玉玲珑。
玉玲珑一张绝美的脸此时平静无波,眼底的蓝色仿佛带着一丝铅灰,若雕像一般分外沉默。
刘梓宣调回目光淡淡说:“今日是宁妃寿诞,此事容后再议。”
上官凛道:“正是因为生辰,才需要这样一份礼物,难道皇上看不出宁妃娘娘的心愿吗?”随即洋洋洒洒开始进言,从第一代楚王直讲到先帝,没有一个皇帝如刘梓宣一般,二十六岁仍不正式立后。
情势愈演愈烈,在上官凛带领下,竟然百官一同跪求刘梓宣同意,起先还动作有先后。后来,偌大的宁和宫前殿,黑压压一殿的人动作一致,齐刷刷地跪下,磕头,再高声同呼:“为了大楚江山社稷,请皇上立宁妃为后!”声音震得殿梁都在颤。
再跪下,再磕头,再高声同呼:“为了大楚江山社稷,请皇上三思!”
上百个官员一遍又一遍,声音响彻宁和宫内外。
众人貌似尊敬,实际却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迫,刘梓宣只要不点头,众人就会一直要他“三思”。
连一旁的玉玲珑都感觉到那迫人的压力滚滚而来,何况直面众人跪拜的刘梓宣?
刘梓宣凝视着他脚下,一遍遍跪拜的文臣武官,袖中的拳头越握越紧,青筋直跳,却没有任何办法能让他们停止。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觉得心里越来越烦躁,吵架的声音好似越变越大,就响在他的耳边,如雷鸣一般,震得他脑里嗡嗡轰鸣。胸口的一股气胀得胸间马上就要爆炸,他蓦地站起,大叫了声:“都不要再说了!”话刚说完,眼前一黑,人直直向后倒去,摔在座位上。
大殿内迅即哑寂无声,针落可闻。
玉玲珑脸色煞白,跪在刘梓宣身边,高声叫:“皇上?皇上!”
呆若木鸡的宁妃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喊着:“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刘梓宣脸色青紫,四肢痉挛,没有任何反应。
百官的“为了大楚江山社稷,请皇上即刻立后”霎时咽在口中,呆呆地看着已经乱成一团的宫女、宦官。
嫔妃陪着皇上,匆匆离去。
一帮大臣,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已经空无一人的龙椅,面面相觑。
宁妃生辰宴,本想趁此着皇上立后,现在皇上都不在了,还立什么个后?
众人悻悻地离去。
上官凛阴着脸,跟去了朝阳殿。
全场唯有长阳王一人,站在空旷的大殿上,眸中波澜起伏,表情却是不明。
上官凛在昭阳殿外等了许久,才见太医出来。
这几个太医当然知道相国等在这里的意图,他们和上官凛保证,皇上是真病,绝非装病。乃是内积悒郁,外感风寒,外症引发内症,虽不难治,却需要耗时间悉心调理。
上官凛摇头叹息一声,悻悻的回府去了。
宁妃,庞昭仪,斐昭仪和玉玲珑四个人守在刘梓宣身边,个个表情凝重。
庞昭仪冷嘲热讽道:“玉妃娘娘整天不离皇上左右,就连一点病症都没发觉么?这未免太辜负皇上的一番隆宠了吧?”
玉玲珑半低着头不做声。
斐昭仪斯斯文文道:“皇上自从上次染了风寒身体一直不如从前,这点玉妃不会不知道,需要更加小心照顾才是,怎能如此疏忽?”
庞昭仪语气刻薄:“也难怪,知道群臣力荐皇上立宁妃姐姐为后,自然心不在焉,什么都不注意了。”
“好了好了,别说了,现在皇上还没醒,怪来怪去有什么用?你们一个个只会添乱,难道皇上要的是这样的后宫么?”
“哟,宁妃姐姐还没当上皇后就摆出后宫之主的架势啦?”庞昭仪哪里肯松口,毕竟现在宁妃还不是皇后,她才不要低头。
宁妃气得脸色血红,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刘梓宣的声音,他虚弱的喊:“都出去,全都出去,让朕静一静!”
“皇上醒了?”几个人异口同声道:“觉得如何?”
还没来得及多问,刘梓宣便不容置疑的重复一遍:“都出去。玉妃留下。”
三人面面相觑,虽然心有不甘,但是皇上的话,谁也不敢反驳。
房间里只剩下玉玲珑和刘梓宣。
玉玲珑扶刘梓宣坐起身,一直看着他,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好啦,她们都走啦,别装了。”
刘梓宣吐吐舌。
他的气色的确是很不好,这两天常常会头疼和力乏,自从知道了上官凛的计划之后便开始酝酿了这个应对之策,那几个的医馆只是奉命把他的症状说得严重一些而已,足以骗过所有人的眼睛。
刘梓宣声音沙哑语气却轻松地说道:“这下没事了。谁也不敢这时候着我立后了。”
“梓宣”她颤声叫道,轻轻靠近他怀里,只是喃喃:“原来你这样辛苦…”她指了指心口:“我这里都为你疼。还是早点离开皇宫,我不想看你这么辛苦了。”
刘梓宣反复的说:“没事的,等娉婷公主的事解决了,我就禅位,到时候天涯海角任我们遨游。”
“恩。”她轻声应道。帝王的的艰辛与无奈她入宫的九个月已经见识得清清楚楚,这个皇帝,谁爱当谁当去吧。
他握着她的手,似乎很累,只说了这几句话,脸色就更难看一些,他是真的不舒服,她连忙说道:“你先睡吧,不要再说话了。”
“玉儿,在旁边陪着我吧。”
“好。”玉玲珑连忙点头:“我哪都不去,我就在这陪着你。”她脱下鞋子躺在他身边,他伸手挽着她的腰,似乎这样才能安心。
不一会儿,耳畔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刘梓宣沉沉的睡过去了。
锦云殿。
宁妃没有想到过,自己二十三岁的生辰会是这样的收场。
她知道即便上官凛提出来,即便百官群臣都在施压,但是他们改变的不了刘梓宣。
如果刘梓宣会听他们的,那当初就不会坚持立玉玲珑为妃子了。
今天只是没有撕破脸皮而已。
当她回到锦云殿的时候,见到齐风。
她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自从那个晚上之后,她没见过他,也不想见到他。见到他,就会提醒自己这些年来是多么的不受宠,今天又出了这么一场闹剧,就更加让她抬不起头。她无法想象如果刘梓宣没有晕倒,那一切会演化成怎样不可收拾的局面。她无法想象,万一刘梓宣坚持要把玉玲珑立为皇后她该怎么办?
一抹苦涩的笑浮现在打扮得流光溢彩的脸上。
她的美,她即将逝去的青春有谁看见?有谁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