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只听“啪啪啪”的响声,漫天箭雨如蝗,宛若流星一般划过长空贯穿而去!
那一支支羽箭气势如虹,在他的眼里,那么快,却又那么慢,时光在脚步中静静的流淌,似是跋涉了千山万水,似是穿过了亿万光年,他们之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可是,那辆马车在夏侯琰犹豫的片刻似乎已经超出了射程,在一阵箭雨过后并没有如预期的停下来,就像脱缰的野马,展翅的雄鹰,终于还是消失在了平原之上,只余下一行尘土,在半空中弥漫不散。
不能解释,那紧紧提起的心为何在这一瞬竟然那样疼痛,又有一丝莫名的释然。
只差那么一点就可以拦住她,只差那么一点,就可以杀死她!
可是,终于在须臾的迟疑间,错过了。
可是那些人,他绝不会,绝不会放过!夏侯琰顿时喉间一紧,神情阴郁的仿佛暴雨前的天空,声音沙哑如同来自地狱,一声令下:“给我追!”
“是!”五百个侍卫齐刷刷的回答,响亮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如同汹涌的潮水!
“记住,女的要留活口!”夏侯琰补充一句,只见五百人领命之后便策马狂奔,天地间变得一片昏暗,除了飞扬的尘土,再也看不见其它!
“我们走!”夏侯琰命令侍卫们抬起昏迷的夏侯雍,缓缓的向缤城驶去。
他一身血污,背脊却挺得笔直,全无狼狈之相,可是他的眼睛却有着要吞噬一切精芒,仿佛有万柄利剑交相辉印,铮铮作响,气吞天下!
“娉婷,你逃不掉的。”低沉的嗓音回荡在一片荒芜的平原之上,天空上清冷的月光洒下惨淡的清辉,照在夏侯琰的身上。
漫长的一夜就要过去,天边已经微微发亮。
这个晚上,发生了太多太多,拥挤的回忆似乎要破膛而出,这个晚上,是一道抹不去的伤痕,深深刻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这个晚上,柔情与残忍,背叛与逃离,生与死,灵与肉,毁灭与新生。
二弟,你会没事,大哥一定会为你报仇。
阿默,你等着瞧,我夏侯琰有生之年绝不会放过你!
娉婷,天涯海角,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天终于亮了,遥远的天际飞过一只大鸟,那是雪白的鹞鹰,向来生活的北方的雪山之巅,它本不是属于这里,终于,还是要回到高绝寒冷的山巅上去。
太阳一点点爬上地平线,金灿灿的阳光普照大地,洒下万丈光辉。
一直向东行的马车里,娉婷公主面色苍白,惊慌失措的看着对面的少年。
只见阿默肩膀上插着一根比寻常粗上一倍的箭羽,鲜血喷涌,蜿蜒的流了半张卧榻。
没有人能够拦住刚才那迅猛的煌煌箭雨,没有人知道它会刺穿谁的胸膛。
阿默中箭的时候身体前倾,下巴靠在娉婷的肩上,她的肩头从来没有这样沉重过,她眼睛睁的大大的,伸出手颤抖的扶着阿默,他清瘦的身体变得分外沉重,喉咙发出低沉的呻吟。
“你怎么样?”
阿默眉头紧锁,面部扭曲,嗓子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公子!忍着点!”梅手脚利落的给阿默清洗伤口。
眼见着雪白的帕子被染成鲜红,还不停的滴下来,娉婷又惊又乱,她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不发抖,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充满了疼痛与怜惜。
阿默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过了好一阵,才缓缓说道:“放心,我死不了。”
他浑身无力的靠在马车的卧榻上,一旁的梅虽然紧张,但是动作十分熟练老道,消毒,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这些年,阿默受伤无数,身上大伤小伤轻伤重伤不知道多少,从一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走到今天,受过了耻辱与伤痛若不是共同经历过的人,是永远无法理解的。而他能一直陪在他身边,虽然是主仆,但是已经超过主仆,像朋友,患难中相符扶持的朋友,一起走到今天。
他知道,若是平常人根本不可能熬得过这样的伤痛,即便是阿默,也是靠得自己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勉强支持下来。可这并不表示他不疼痛,只是忍受疼痛的能力远远胜过一般人。
此时阿默半闭着眼睛,额头上满是斗大的汗珠,眉心锁成一个川字,拳头因为攥得太紧指甲已经把皮肤掐出了血,娉婷用一块干净的面巾为他擦拭身上的污血和脸上的汗水,然后又拿着一块干爽的棉布,小心的仔细的一下一下为他擦干头发。
疼痛让他的思维有些迟缓。
他似乎又看到了多年的自己,看到自己浑身是血,听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呼喊,听到自己卑微的祈求,可是没有人理他,尽管他喊破了嗓子,世界却安静的沉睡起来,没有一丝回应。他在大雪纷飞中孤立无援的倒下,鲜红的血液然得地面像一束束怒放的寒梅,他的身体一点点变冷,一点点失去知觉……
所有人都抛下他了。
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
不会有明天了。
他绝望的想着。
然后连意识也开始变得微弱。
“醒醒!”
“不要睡!”
“阿默!”
谁?
谁在叫他?
阿默?
阿默是谁?
他努力睁开眼,看到一张明媚的脸,眼若秋水,温柔安宁中带着点点星光,那么亮,好像能够把梦境中的黑暗和阴冷全都驱散,尽管眼皮沉得要命,浑身剧痛,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多看看这样的眼睛,看看她的主人。
“你醒了?”娉婷眉头舒展,松了口气。
“我睡着了?”
“只是一会儿。”娉婷拉着他的手,她的手柔软如绸,却带着一丝坚定的力量。
阿默定了定神,目光调转,问一直守在身旁的梅:“外面情形怎么样了?”
“他们一直跟在后面不远处。”
“三匹马连续跑了这么久,怕是不行了,兰有没有交代在哪里换马?”
“已经安排好了。”梅很是担忧:“马车的目标太大,速度也不够快,到前面的驿站,要改成骑马,公子你现在的状况……”
“那就骑马吧。”阿默面色十分些疲倦,可是却有种不服输的倔强。
“阿默,你这样子怎么骑马?”不待梅说话,娉婷急着说:“你要好好休息才行,刚才出了那么多血,不能乱动啊!”
“我休息的话,大家都没有办法前行,你以为夏侯琰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吗?”阿默冷静的说。
他们谁都清楚,在踏出缤城的刹那,夏侯琰就不打算留活口,何况,他还一刀斩断夏侯雍的手臂,这一次可谓是两败俱伤,在防备森严的夏侯氏手中救人无疑是虎口拔牙,而现在这只老虎还伤了一只爪子,其暴怒程度可想而知。
但凡有一丝可能,也绝对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而他们已经踏在回程的路上,越是离开缤城就越是靠近东方,靠近楚国!
哪怕能争取一天半日也是好的!
娉婷望着面色苍白如纸的少年,望着他硬挺的眉,明亮的眼,还有刚包扎好的肩膀,她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手,两个人的手都很凉,但是在相触的时候一股暖流却从彼此的手掌缓缓流出,交汇在一起,然后慢慢反馈,延伸到胳臂延伸到肺腑延伸到骨血延伸到心的深处。
他们谁都清楚,没有机会没有时间停下,哪怕受伤哪怕屈辱,世界不能因此停留,战争的阴影不会散去,想要拨开云雾就必须拿出超人的胆识和勇气!
就是这样一种力量,让娉婷没有气馁没有绝望,让她瞬间抛弃了所有的顾虑与软弱,她的手轻轻抚在阿默伤口周围,缓缓道:“对不起,连累到你。但是,我们已经不能停下。阿默,我想与你共乘一骑,从现在开始,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少女眼中明亮如星,似乎漫天星辰的光亮都汇集在她美丽的双瞳中,谁能想象,就在刚才她还害怕的全身发抖,看到流血几乎要晕倒,只是那么短短的一刻,少女摒弃了所有的胆怯,仿佛就算前方是地狱深渊,她也不再害怕!
何况,纵有一线可能,也要拼尽所有力气挣脱黑暗与束缚,奔向光明与自由!
不止阿默,就连一旁的梅也有些诧异娉婷的转变,这真的是刚才害怕得发抖摇摇欲坠的柔弱女子吗?
为什么,她的背脊一下子如此挺直,在她的眼里再也看不到惧怕?
是什么样的力量刹那间扭转乾坤?
他原本还觉得,为了救这个纤弱的小公主费了这么大的心思还让公子受了重伤非常不值得,可是现在他的想法似乎有些动摇了。
这个能够引起齐楚相争,引起夏侯琰暴怒,让公子舍命相救的女子,总该有她的过人之处吧。
不过,此刻,这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的他们,后面的追兵虎视眈眈,前方的路艰险重重,夏侯琰的势力远远不是一座铁甲森寒的缤城,在西面的大片土地上都有他的眼线与追随者,否则当初他凭什么以区区几十人马便能深入这片大陆的腹地,于燕楚交接神不知鬼不觉的掳走齐王的掌上明珠?
接下去的一路想必是千般阻碍,万般艰难。
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
到了一处驿站,一行人换了马,一直在不远处护着的兰终于现身也加入队伍,梅兰竹菊四君子齐聚,为了完成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四个人相当默契,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互相的意思,娉婷虽然有些好奇,却也不多问,既然他们忠心于阿默,那就是盟友,是值得相信的人。
只见兰下车后将原先的三匹马眼睛都蒙起来,然后用匕首逐个刺中马腿,马儿吃痛开始狂奔全忘记了刚才的疲劳。
“希望这样,可以暂时蒙蔽他们的视线。”梅在一旁为娉婷解释。
菊说:“再往前一百里是燕巢山,山下的有一处隐秘的地方,可以让我们休息。请公子务必坚持一下!”
阿默点点头,表情淡淡,好像受伤的并不是他,可是扶着他的娉婷却能感觉到他的胳膊在微微发抖,额头上也不停冒着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