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她痛苦的点头:“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所以我想成全你们……”小雅的话犹如天籁一般传入娉婷的耳膜。
“你打算怎样成全我们?”
“喏。”小雅将一包药粉塞进她的衣袖:“这药粉会使人昏睡,只要放到酒里就能起效。等他熟睡了,自由之门也就向你敞开了。”
娉婷的手抖了抖,这药粉形同救命良药。
她知道夏侯琰指不定在某时某刻会再度尝试夺去她的童贞,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运气第三次化险为夷躲过这一轮的劫难,现在她看到了曙光,她又有救了。
“当然我这样做也是对自己有利,”小雅微笑道:“你的回报呢,就是永远在主公的世界里消失。”
“我会如你所愿。”娉婷郑重其事的回应。
一种无言的默契因为两人虽然出发点不同却达成一致的目的而产生,两人相视而笑。
应该算是一幅美景吧,美人配鲜花,各怀心思的笑,刹那间可以粉碎天地的美丽。
叶浅嘴角扬起,捧起鸽子小声道:“你知道那两个女人在说什么?是关于一个男人?还是一个诡计?又或是……爱情?”
鸽子的小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似懂非懂的眨巴了一下。
叶浅叹气道:“还是你比较单纯。女人啊,心思太复杂,总是叫人看不懂。和女人打交道比杀人困难多了。”他的手突然收紧,鸽子惊慌的扑闪起翅膀挣扎,它长着绿豆般的眼睛的小脑袋显然不能理解这种毫无预兆的转变,不能理解她的主人的目光为何骤然收冷,温和的笑意不再,显出一个顶级杀手应有的绝情与冷酷。
它只能倾起所能的挣扎着,喉咙不断的发出“咕咕咕”的声音,这声音随着挣扎慢慢变得微弱,灰白的羽毛洒落了在空气里,飘飘荡荡,如同棉絮它带着濒临死亡的恐惧望着它的主人,不明白它做错了什么。
“咕咕……”
就在它奄奄一息的时候,叶浅松开手。
他刚回过神来,看着鸽子惊惧交加的摇摆着,它似乎沉浸在刚才与死亡擦边的恐惧中。
鸽子进退两难。
终于,它决定不再冒险待下去,它的主人有些阴晴不定,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何况它只是只鸽子,它无法聪明到去揣摩主人的心思,于是它选择灰溜溜的飞走。
在四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夏侯琰一身翠绿色的锦衣华服,衣襟上绣着一朵朵深绿色的青莲,墨发用玉簪束起,眼眸漆黑如墨,衬的整个人俊逸潇洒。
他面色平静,目光幽深,对娉婷公主说:“娉婷,我已经派人去看过阿默,不出几天,他就可以离开这里。我会给他一些盘缠,让人送他出城。”
“所以呢?”娉婷抬起漂亮的脸庞望着夏侯琰,笑容淡淡,眼波盈盈。
“所以,这两天,你应该更加乖一点。”夏侯琰动作轻柔的撩起娉婷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指腹触到她额头时,她的笑容凝结,表情有些僵硬。不过只是一瞬,笑容便重新绽放在她光洁如玉的脸上。
夏侯琰似乎还不罢休,又把手顺势搭在她肩上,她消瘦的肩略微颤了颤,不过依然坚持着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远远看去,男子伟岸英武,动作温柔,少女纤腰玉肩,笑容羞涩,真是一对才子佳人,不知道的人以为两人情投意合,相谈甚欢可是他们却都清楚,为了某个人某件事,彼此都带上了一层虚伪的面具,谁都没有把真心实意表达出来,似乎早在相见的第一眼,有些不可调和的因素已经注定。
可是,冥冥中,却总有一个人不甘心,想要证明,其实一切是可以改变的。
可以吗?
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让一个人放下仇恨?
花多少心思,才能让一个人明白,其实不用把自己得太紧?
又或者,经过多少岁月,她才能够回头好好看他一眼,看到他眼中少有的真挚与坚决?
娉婷安静淡泊的对待夏侯琰每一个动作。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过来的。
就连这个人是否言出必行她都不知道,他真的会让阿默安然无恙的离开吗?他真的在阿默离开后不会暗自下手吗?但是她没有更多的筹码,于是她情愿相信他也不能拿阿默的性命来冒险。
好在这几天夏侯琰并没有做出什么更加过分的事来,把她的衣食寝居都安排的很稳妥,虽然有几顿饭和她一起吃,但也只是吃饭,吃完以后不多做停留便离去。
这天也是一样。
夏侯琰给娉婷夹了菜,娉婷乖乖的吃下去。
夏侯琰似是漫不经心的说:“如果你能一直都这么乖巧那该多好。”娉婷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里算计着如何让身边这个多疑的男人服下那包迷药,又如何不动神色不令人察觉的安然离开。
“夏侯琰,你想不想喝酒?”她小心翼翼的问。
夏侯琰看了看她,说:“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我和你吃了几顿饭,从来没见你喝酒。”
“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夏侯琰语气带着几分调笑:“我喝酒后会发酒疯,你不怕吗?”
你喝了以后就昏迷不醒了,我还怕你什么?她心里这样想着,却不能表达出来,心想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夏侯琰这个人很谨慎,若是一味的说下去反而会让他起疑心,只好再找机会。
见她不说话,他兀自笑起来,故意靠近她,低声道:“还是你想试试看看?看看我喝酒以后会对你做什么?”
那股邪魅的气息扑面而来,娉婷想也没想的闪躲开,就算再怎么掩饰也不掩饰不住对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的厌恶。
夏侯琰嘴角扯了扯,声音略微暗哑:“怎么?终于装不下去了吗?就连那个哑巴也不能使你再强颜欢笑了吗?”
“你怎么这么恶毒?”娉婷本着脸,她终于挨不住了,“腾”的站起身就往门外走。
“站住。”夏侯琰阴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你再走一步试试看。”
娉婷咬住唇,果然止住了脚步。
“转过身来。”还是命令的口吻。
娉婷缓缓转过来,低着头。
夏侯琰走到她身边,向左绕了半圈,又向右绕了半圈,像是先生教训做错事的学生,夹带着带着一抹扯高气昂的得意:“在我面前耍小性子,你觉得有用吗?”
“是你人太盛的。”娉婷顶了回去。
“是你自己沉不住气。”
“你”娉婷睁大眼睛瞪着他,面对夏侯琰越靠越近被放大许多的脸,她显出小鹿一般的惊慌。
夏侯琰凑近看了她一下,旋即收回身子,冷冷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装腔作势,你可以讨厌我,也可以毫不掩饰的表达出来,但是你惺惺作态曲意迎合的功夫实在太不到位,你的每个小动作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我亲爱的公主,你这忸怩的样子实在令我倒胃口。”说罢,衣袖一甩,竟头也不回的走了。
娉婷站在原地,又羞又怒,一张俏脸涨的通红。
这该死的家伙!
他早看出来了吗?
他故意不点破就是为了现在羞辱她吗?
这个该下地狱的家伙!
娉婷闷闷的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满园春色,微风吹动,阳光柔柔的洒进来,好似盛开了大片雪白的梨花飞舞,不时飘落几片花瓣进来,淡淡的幽香使她神清气爽。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对自己说:再忍忍,再忍忍一定会好的。同时又不免担心起阿默的伤势来。他真的快好了吗?毕竟他那么年轻,还有武功底子,那瓶药……多少应该有些效果吧?
她呆呆的站在窗口,很久很久,她似乎意识不到时光在流动,似乎一切已经停止,她木然的看着太阳慢慢沉下去,看着天色慢慢暗下来,由玫瑰色渐渐变成深蓝色,一轮上玄月高高挂在天际,光华皎皎。
如今春色已浓,白天虽然十分温暖,但是到了晚上仍然有几分凉意。
被软禁天之骄女静静的看着寂寞春色,此时天际空旷,星辰稀疏,云遮雾掩之下,一弯月牙幽幽的在苍穹中穿梭行走,光影晕晕,洒在地面一片潇白,好似破冰处的一汪清水。
夜风吹拂在她的脸上,一切好似睡梦中的幻境一般。
“你到底要一个人在那里站多久?”
娉婷一惊,猛的回过头去,只见夏侯雍穿了一身藏青色的袍子,腰间松松的系着,衣襟微微敞开,露出大半边健硕的胸膛,正朝着她看。
他的红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中不那么扎眼,看起来近乎黑色。他的狭长眼睛好似三月的柳丝,在没有点灯的房间里轻轻眯起,就像是一只精明的狐狸,笑眯眯的望着她,然后伸出修长的手,轻轻的打了个哈欠。
娉婷缓缓的皱眉:“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已经站了很久了,你都没发现。再下去我都要睡着了。”夏侯雍慵懒的说:“外面什么风景这么好看?是不是我不说话你就能站到天亮?”
娉婷摇了摇头:“以前有自由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才觉得外面的一切这样美好。”
“所谓的自由,不过是被束缚的多少不同罢了。这世上那有绝对的自由?”夏侯雍淡淡道:“你在皇宫的时候,对你来说到宫外看看便是自由,而你在这里,觉得到院子里走走也许就是自由了。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总有你去不了的地方。如果你不在这里,而是顺当嫁到楚国,长阳王能给你,也不过是在王府行走的权限罢了。”
娉婷看了看他,嘴角牵了牵,不置可否。
也许,他说的有道理吧,世上没有绝对的自由,而是看自己的心想要的空间有多大。
夏侯雍的声音言辞多了几分平时没有的朗月般的清和。
微风从窗口灌进来,和着月光,娉婷伸手拂了一下鬓间的乱发,夏侯雍看着她,眼神突然多了几许认真:“公主殿下,我不愿意伤害你,从一开始就是,但是我有我的立场,夏侯氏太多的筹码都压在你身上,这一次,我们绝对不能有差错,所以无论如何,你也不能踏出这里一步。”
今夜的夏侯雍与平时判若两人,也许是因为这夜晚静谧安详,也许是因为彼此都感觉到对方都没有恶意,也许是因为她应付夏侯琰应付的已经身心俱疲,再也没有力气同样的应付夏侯雍。
“我知道,换做我在你的位置我也会这样。”娉婷无奈的说。
“知道就好。如果你觉得无聊,我们可以说说话。”
“说什么?”
“随便什么。比如,今晚的月色,比如,你今天这身衣裳,或者,你的过去。”
娉婷挑挑眉,笑道:“我就是一个长在深宫的女孩子,再普通不过了。”
“怎么会呢?你一点都不普通。从我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放下戒备的人心情都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而夏侯雍竟然会说一些平时不曾对别人说的事:“我有个妹妹,和你差不多年纪。”
“是吗?”
“我们从小相依为命,在和大哥失散的漫长岁月里,若不是彼此支持者鼓励着,恐怕早就死在流亡途中。”
“那你和你妹妹的一定非常要好。”娉婷说道。
他点点头:“是的,非常要好。我们一起经历了太多太多。”
他的语气少有的溺宠:“你贵为公主,想必一直在深宫中受尽万千宠爱,在你的被一堆宫女簇拥着的时候我可能在和一堆乞丐周旋,为的只是个僵硬发黑的馒头;在你的接受推积累如山的昂贵礼物的时候,我和妹妹可能正衣不遮体,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被寒冷包围的夜晚;在你与姐妹们涂脂抹粉,游玩赏花,谈论各个世家的年轻才俊的时候,我的妹妹却只身踏入一个巨大而陌生的牢笼,周旋于后宫争斗与取悦王者的艰难之中。”
娉婷愣了一下,小声问:“你妹妹她嫁给了谁?”
夏侯雍悻悻道:“她嫁了一个不该嫁的人,那个人断送了她所有的幸福,连她的性命都不放过。我到现在都很后悔,倘若当初我再强硬一些拦住她,哪怕捆住她的手脚将她软禁起来不让她去,至少她现在还活着,而不是将大好青春埋葬于寂寞宫墙,任鲜活的生命化作红颜枯骨。”
说着说着一脸痛苦自责,叫娉婷看了有些于心不忍。
红发男子继续道:“我并不是在诉苦,也不是嫉妒你纯白美好金枝玉叶的身世可是,像我们这种平民出生的人必须不停的往上爬,才能摆脱那些黑暗,才能不再挨饿受冻担心活不到明天,我一直一直努力着,冲破黑暗,把自己想要的紧紧抓在手里。”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想要改变这混乱的局面,我们希望这世上能少一些纷争,少一些饥饿与贫苦,为了这样的目标,就算双手沾满血腥,我也不在乎。”
娉婷从没想过在这个男人胸腔中竟会装着这样的理想,这样的心思,她只认为他们都是恶魔,却没想过恶魔的背后是怎样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是经过了怎样的黑暗一步步走出来,铸就他们的冷血与残酷,坚韧与决绝。
“夏侯雍,以前我没想过你的理想与胸怀,我一直以为夏侯氏不过是野心勃勃的乱世枭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过刚才我对你有点刮目相看。”
“只是一点吗?”夏侯雍语带调侃。
“只是一点。”娉婷的表情却不像在开玩笑,反而是少有的认真:“可是难道你没听说过,得民心者得天下吗?只有能够顺应民心,才能得到这天下最有利最源源不绝的支持,才能在乱世中脱颖而出,最终占得先机,一统天下。论谋略轮手段我相信你们不会输于任何人,但是光凭你们劫持我企图挑起两国纷争的做法,就是很不得民心的事。就算你们的出发点是好的,却用错了方法,你们不会赢的。”
虽然被这么说,夏侯雍倒也不怒,而是信心十足道:“哦,是吗?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局怎样,一切结论切勿下得太早。”
娉婷笑笑:“好啊,如果我能活到那天,我一定要亲眼看看谁能笑到最后。”少女单薄的身体背脊却挺得笔直,一种自信果敢的气质油然散发,夏侯雍微微一怔,有轻微的恍惚夜色中,少女一身月白色锦裙,月光洒在她身上,使她看起来好似仙子精灵,不似凡人。
大哥就是被这个少女恍若隔世美丽所打动吗?她飘渺依稀的笑容,她星光点点的双眸没有人能够抗拒……
不,不仅是外表,她的言行谈吐,她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她冷静的分析能力,她卓尔不凡的风姿,才是叫人更加动容的地方吧?
“时间不早了,我想休息了。”夜的静谧被娉婷淡淡的声音打破,夏侯雍这才意识到,时间真的不早了,于是说:“你好好休息。”说罢,便大步走出房门去。
娉婷吐了口气,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也许,夏侯氏比她所知道的所想的都复杂许多吧。这纷争的天下,究竟谁才是最后的赢家,谁也不知道。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卷入这样的纷争,可是命运好像是漩涡,根本不由得她选择也不由她挣扎,只是一味的让她深陷其中,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她缓步走到窗前,叹息一声,正准备洗漱,不料门口又有动静。
“你还回来做什么?”她嘀咕了一句,只见来人把灯点亮,一张熟悉的面孔被照亮,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一双眼睛却是目光深沉的盯着她。
这回来的不是夏侯雍,倒是中午丢下那些莫名奇妙的话走开的夏侯琰。
娉婷很想说一句:你怎么有闲情半夜来看一个让你倒胃口的人?可是看着那漆黑的眼瞳似乎有什么暗潮在涌动,话到嘴边竟然缩了回去,她别过脸,淡淡道:“很晚了。”
“我知道。”
“你不睡觉吗?”
“你想出去走走吗?”夏侯琰突然问。
娉婷有些意外,看了看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早就想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了。
走到外面,一股清新的风扑面而来,只见院落中月光清寂,露水盈盈,浅云飘动,海棠依日,远处梨花簌簌,一片峥嵘锦绣。
院中花香四溢,大朵的白红浅粉交织在一处,重叠细密,笼罩在一片悠然的银色之中。
府邸的花园后面有一座人工湖,一道弯弯曲曲的走廊通到湖心,湖心有一座两层楼的水阁,八面临风,遥遥立于水面之上,夏侯琰一身素衣,脚步轻浅,拉起娉婷的手往湖心阁走去。
娉婷的手缩了缩,但是没有挣扎成功,被硬拉着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