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琰不由分说一伸胳膊就把她横抱起来,直接进了内室,她看到自己鲜红的血滴在地板上,别过脸去。越挣扎越疼痛,就连想停下眼泪,都变得那么艰难。
夏侯琰将她放在床上,说:“趴着!”然后转身出去。
娉婷趴着不能动,她没想到这疼痛会越演越烈,她只不过挨了一鞭子就这样不能动弹,那阿默呢?
足足十九下啊!
阿默……她的眼泪又流出来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那个义无反顾为自己冒险为自己而受罚的温润少年。她停不下来,如果自己能被泪水淹没就好了,也许她就能不再想,这个从天堂到地狱的可怕夜晚。
不一会儿,夏侯琰折回来了,脸色阴郁的一手拿着药箱一手端着一个脸盆。
娉婷皱着眉看向夏侯炎,双眼有淡淡的不解。夏侯琰撕开她的衣服,娉婷想动,一动就痛得发抖,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耳边响起夏侯琰低哑的声音:“如果你不想留下一条蜈蚣一样的丑陋疤痕,就给我老实一点!”
娉婷闭上眼睛不再动,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后面追加的那句:“你最好不要给我找事!乖乖治伤!不然你忠心的哑巴奴仆恐怕又要遭罪了。”冰冷中带着嘲讽。
“你已经把他打得半死了,还要怎样?”她虚弱的反驳着。
“怎么,你在乎?你也会在乎?”夏侯琰冷哼,尽管他心里嫉妒的发狂,但是并没有发作,他只是一手按着她,一手将蘸水的白棉布拧干小心的擦拭伤口,动作轻柔。
“忍着点。”夏侯琰将棉布丢进脸盆,打开药箱取出一个绿色的小瓶子,将粘稠的药膏涂抹在伤口周围。
她觉得背上凉凉的,不禁“嘶”了一声。不过很快,那种凉意蔓延开来,把那火辣辣的感觉压下去一些,顿时感觉好了很多。
他开始为她包扎。
纱布要绕过她整个身体才能包好,不免会碰到胸部与腹部,娉婷僵了僵,脸色不由通红。
“不要……”
夏侯琰皱眉:“不想好了是不是?”
娉婷咬住唇,转过脸,不再挣扎,闭上眼睛。夏侯琰托起她的身体,让她背对着自己,然后将纱布一圈圈缠好,又帮她身子放平,盖好被子。
等他弄完了,娉婷非但没有一丝感激,而是有些不悦甚至是厌烦的皱了皱眉,双眼露出一个很明显的信息你怎么还不走?
夏侯炎显然又被这个驱赶的眼神惹怒了,猛的站起瞪视着对方,顿时周围的气压下降到了极点,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眼甚至射出了犀利的杀意。
但娉婷依然丝毫没有恐惧的看着他。
两人僵持了半盏茶的时间后……
“啪咯!”猛的用脚将床旁边的柜子直接踹翻了,夏侯炎冷哼一声便甩门走了出去,而房间里的少女则安然无恙,面无表情的看着那连带着被整个踹裂的墙。
那一夜,娉婷没有再睡觉。
这房间里的事情说出去估计会让整个夏侯氏的战士都脸色发黑。
因为居然会有惹怒他们的主公而不被严惩的人物存在,这个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毕竟他们的主公向来以极端的残暴和冷酷无情而著名,就算对妇孺也不会手下留情的他,怎么会对一个倔强的小丫头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与关心?
虽然他们不知道她是公主,但是以夏侯琰的脾气,就算是公主又怎样?
一个月以来,两国用尽所有办法竟然都没有寻见公主踪影,当初长阳王曾派出使者谈判,两个月内楚国必然给一个合理的交代,现在离约定的期限只剩一半,如果还是找不到公主,齐国必然发兵攻楚。
无形的火药味蔓延在春光中的楚国。
每个人的神经都像即将离弦的箭绷得那么紧。
长阳王府。
刘修祈冷冷的看着卑躬屈膝不敢起身的一名黑衣使者,有些不耐烦的神色布满他清俊的脸。
黑衣使者的冷汗爬满背脊,长阳王这样的表情,让人由心底深处胆寒。
“还是没有消息?”
“属下无能。”
“你可知道,在期限内找不到公主,楚国会怎么样?”
虽然并不满意这桩婚事,但他毕竟以楚国利益为重,对他而言政治婚姻无非娶一个不爱的女人,这个女人是谁并不重要。
但是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引起一场战争。他当然希望有朝一日楚国能灭掉齐国,当初调查绿楼兰的时候故意上奏是齐王指示,想藉此挑起刘梓宣的愤怒,为的就是有一天刘梓宣能下定心决定一统天下。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齐王可能是以公主失踪为借口开战,既然他敢这么叫板,就说明他有底气。
他的底气从何而来呢?
齐王已年过半百,他最有资质的儿子没了,剩下几个不是纸上谈兵就是只会享乐的纨绔子弟,成不了什么气候。朝中会带兵打仗的武将固然有几个令人忌惮的,但是就凭这点实在不足以成为取胜的筹码。
难道暗中有什么力量在协助他?
这件事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他就没有十足的把握获胜,而在没有把握的的前提下贸然开战是很危险的,为了一个女人实在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险。
“属下知道。”黑衣人有些惶恐的回答,突然想起什么,仿若看到一线希望:“连‘影’最强的那个人都出手了,一定会很快找到公主的。”
刘修祈挑了挑眉:“你这么相信他?”语气意味不明。
黑衣人顿了顿:“属下不是相信那个人本身,而是相信他拥有的强大力量。”
刘修祈哼了一声,目光冷若寒冰。虽然黑衣人低着头,可是仍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不禁又是一阵胆寒。
“还有一个月,如果再找不到公主,便提头来见。”
“是。属下遵命。”黑衣人领命下去。
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柔和的阳光夹带着暖春的气息照射进屋子里。空中有飞舞的灰尘。
长阳王眯起眼,自言自语道:“最强的那个人么?”脸上是一抹复杂的表情。
娉婷休息了三天,已经可以下床了。虽然背部的疼痛让她走起来佝偻着,样子有点奇怪,但是那药膏真的很管用,可以让她每晚都不会因为疼痛难当而睡不着觉。
其实她早就迫不及待的想去见一个人,但是她在这空荡荡的陌生房间里没有自由,除了每天被定时呈上的饭菜,以及张兰定时的帮她换药,这里寂静空洞的如同被废弃的荒宅一般,就连夏侯琰也好像消失了。
正在这时,门口响起脚步声。
娉婷凝神望着门被打开,进来的是原本服侍她的青青,手中还抱着把古筝。
“怎么是你?”她很意外。
“喏。”青青把琴交给她,说:“主公吩咐的,大约是怕姑娘寂寞,可以弹琴解解闷。”
“那放在那边吧。”娉婷道:“他还说了什么?”
青青摇摇头,有点不乐意:“姑娘还是打消想逃跑的念头吧,这回我和依依都惨了!”青青颇带幽怨道:“你看,我这脸还肿着呢!”
原来,余怒未消的夏侯琰罚她们两人各掌嘴四十,打得两人脸都变形了。不过,这已经算是仁慈的,按照夏侯琰以往的脾气,早就让她们挨板子或者直接要她们的命了。
娉婷看着青青略微红肿的脸,心里有些歉疚,道:“没想到会连累你们,真是对不住。”
青青叹了口气:“在这里,违背主公的下场是很可怕的,姑娘能安好到现在已经是奇迹啦,还是别再惹事了,不然我们谁都不好过啊!”
娉婷不语。
她也不算安好吧,只不过能活着的确是叫人意外。
难道说,这就表示夏侯琰对她动心?因为喜欢她才手下留情没有置她于死地?他们知不知道,还有一种惩罚叫做生不如死?他们知不知道,还有种活法叫做坐如针毡,进退两难?
因为没有力量,她只能恨着,却不能反抗。
她选择逃跑,就得到这样的下场。
她还能做什么?
怎样才能改变这可悲的命运?
青青走后,娉婷仔细端详那把被自己掐出月牙印儿的琴。
听说,这把琴原来的主人远嫁他方,她会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如她般想念故国?
父亲,杰哥哥,齐国……
一切离她都好遥远。
她这一辈子原本只爱两个男人,父亲和杰哥哥。现在她爱上另一个男人,也许不是现在,而是在初次邂逅的那晚,她就已经动心,她已经默默的爱了他许多年。
她只是害怕,从心痛感到害怕。父亲老了,他从强盛的巅峰慢慢跌落下来,英气人的双眼日渐浑浊,她感到痛心不已,不得不唏嘘岁月的无情;而杰哥哥不在了,不会在她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保护她,就算她在呼唤一千次一万次也没用。
她心里很难过。她所爱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现在只有阿默了……
她想去看看阿默,也不知他怎么样了,他一定很疼,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疼得连同她的心都在滴血……
她那么想见他,就算见到以后让她死去她也甘愿。
可是她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娉婷的手指抚在琴弦上,缓慢而激动地拨响了第一个音符,琴声悠悠地从指间流出,逐渐进入佳境……
遥夜亭皋闲信步,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澹月云来去。
桃李依依春暗度,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
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她仰着头,双目微合,沉醉在音乐里。
然而,“啪”的一声,琴弦忽然无情地断裂。
一丝绝望的表情浮现在她的脸上。
她愤怒地将琴彻底掀翻。
由于动作太大,她的背疼得像要裂开,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地,喉咙里发出嘶哑的负伤野兽般的叫喊:“为什么?”
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
为什么命运会如此勒紧她的咽喉?
为什么想要保护的人因为她而受伤害?
空气中响彻着古筝寿终正寝的绝响……
夏侯琰早已站在们口,默默注视着娉婷的身影。
然后他走进去。
站在她身后。
娉婷喘着气,忍着疼,她余光瞥见了夏侯琰,竟然笑了这次,他又打算怎样折磨她?
却万万没想到夏侯琰蹲下身,从背后轻轻将她搂住,没有一丝恶意,甚至带着几分虔诚。
娉婷身体僵硬,一动不动,宛若一具没有生命任人控的人偶。
“别动,就一会儿。”他轻声呢喃,声音温柔的像池中的春水,他粗糙的手轻轻环着她纤细的腰,他带着凹槽的下巴抵着她的肩,她的肩膀微微颤抖。
她安静的在他怀里,没有挣扎没有反抗,一切如梦如幻。
这一刻,他知道,他对这个叫娉婷的女子,不再是一个骄傲的男人想要征服一个同样骄傲的女子那么单纯。
他想要她快乐。
他甚至愿意为此放下自己骄傲与霸道的秉性。
他慢慢扳过她的身子,仔细看着她。
她的肌肤是海滩上最细的流沙,在彼此的呼吸中随波逐流。
他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挣扎,但是她没有。
她任他看着,看着她美丽的脸庞,看着她娇弱的身体,看着她空茫的眼神。
这时有风吹进来,吹动窗子的珠帘。霹雳巴拉作响,然后断一行珠子,眼泪似的一颗颗往下掉。木栅栏把外面的光亮闸成一缕一缕。
娉婷的脸就在这样的光里,脸上的阴影使她异常苍白,有多少委屈与不甘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你知不知道我很生气?”他的语气像是在责问,却带着令人揪心的疼痛:“我很想一刀杀了你,一掌劈了你,我有很多种方法让你消失可是每次生气过后我都庆幸自己没有那么做。娉婷,你在考验我,你一直在考验我的耐心。”
她不说话,沉默得如同冰雪,涣散的目光却渐渐聚拢。
她在听。
“为什么?为什么你情愿喜欢一个卑贱的奴仆,喜欢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人,也不愿多看我一眼?你究竟有什么本事,让我变得像现在这样卑微?恩?”他抚着她的眉眼,目光执拗而坚决,声音却没有平日的坚毅跋扈:“娉婷……娉婷……你是我的克星,你真是我的克星。”
他执起的她的手吻了吻,说:“我开始害怕,原来我也有抓不住的东西,我竟然害怕你会走,不辞而别,彻底在我的世界消失。你不能消失,你不能……”他的睫毛触到了她的手背,痒痒的,她下意识的缩了缩,他却抓的更紧。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快把我折磨疯了,你存心的是不是?明知道我在乎,却践踏我的心意……我一再想要讨好你,可是讨你欢心太难,要你生气总是太容易!告诉我,怎样才能不伤害你,怎样才能让你展开无忧的笑颜?”
“我也不想这样。”她梦呓一般说。
他猛然一震,睁大眼睛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即将消失的幻影,他用了些力道抓紧她的手:“真的?”
娉婷点点头:“我不会再逃跑,我会听话。”
“娉婷……”夏侯琰抬起她的脸,俯身将她吻住。
她闭上眼睛。
虽然没有配合,但是也没有反抗。
任他由浅而深的吻着,辗转的,缠绵的,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融化。
似乎过了许久,夏侯琰才睁开眼睛,他将她抱起来,放回床上,动作呵护备至。
“不要乱动,过几天再下床。”他叮嘱道。
“我知道了。”
他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说:“等会我帮你换药。”
“好。”
他有些惊异她的转变,但是这转变对他而言不是坏事,她至少不再激烈反抗了不是吗?
虽然不是接受,但是事情正朝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他仔细的帮她换药。
粗糙的手解开那一圈圈的白布,一圈圈的束缚。
她美好光滑的胴体因为他而留下一道长长的鞭痕,触目惊心。
他发誓,他会对她负责。
娉婷背对着他,侧着脸,说:“这药膏的效果很好,可以多给我一些么?”
“可以。不过你自己够不到背后,怎么上药?”
“我可以让张兰帮我。总不见得每次都叫你。”
“我倒是乐意奉陪。”
她咬了咬唇,不做声。
脸微微的泛红。
夏侯琰轻笑,还是将药膏留下一份。
其实这药膏很珍贵,平时他都舍不得用,要不是因为她,可能还在药房的隐秘处陈列着。
夏侯琰走后,娉婷低下脸,深深微笑给自己。
没有人看见那个微笑中的称心如意。
她的确是笑给她自己的。
她明白了自己是什么。
她明白要自救唯一的方法是同夏侯琰讲和。
至少表面上,要让他觉得她不敢再逃跑或者违背他。
尽管这很难,但是为了阿默,她愿意忍。
事实证明这很有效。
不管夏侯琰是否相信,她愿意赌一把。
刚才他是在表白是吗?
他拿她没有办法是吗?
杀不掉,恨不成,那么,就让这一切成为她绝处逢生的筹码吧!
晚饭后,夏侯琰心情出奇的好,他买了把新琴,放在房间里,说:“身体好了以后再弹。”
娉婷点点头,说:“旧的还修得好吗?”
“不用修了。”夏侯琰摆摆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娉婷不语。有些事情过去了可以原谅,但是有些则不行。到现在她都无法忘记荒原上的那一幕,她时常会梦到那可怖的场景,血腥味一直蔓延在她的噩梦里,每当她惊醒,她都跟自己强调,那已经不可挽回了,但是,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过了一会儿,她说:“你打算怎么处置阿默?”
夏侯琰挑挑眉,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你还惦记着他?”
“你不赶尽杀绝的话好像不太令人相信。”娉婷浅浅笑道:“我只是不希望他死。”
“放心,他死不了,等他好了我就将他放出去,条件是你永远不许见他。”他双手交错在胸前,冷冷的笑着。
“我答应。不过,我希望能和他告个别。”
“如果我说不呢?”
“随便你。”娉婷依然语气淡淡,好像说的并不是和她有关的事。
“你似乎以为把我拿捏得很准了,可以和我谈条件了?”夏侯琰冷冷看着她,毫不留情的嘲讽道。因为他表白过,所以她就得逞了?
娉婷笑笑:“我哪有这样的本事。”
夏侯琰撩起她的发丝,放在唇边嗅了嗅,慢悠悠的说:“你想做一番怎样深情的告别呢?我倒是很期待。”
换做以前娉婷早就爆发了,可现在却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想知道的话你可以在边上看着啊。”
他吻了吻她的发丝,不容反驳道:“一炷香的功夫,你可要把想说的长话短说,我过时不候的。”
“好。”娉婷笑盈盈的唇角扫过夏侯琰的脸庞。
他怔了怔,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激荡着他的心湖,他觉得自己彻底被迷惑了,他竟不由自主地答应了,他应该早就把阿默送到阎王那儿彻底了断她的念头。
可是他又怕她想不开自寻短见什么的,他毕竟不愿意冒这样的险。
于是她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