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的心好痛。
什么叫做无能为力?这就叫做无能为力。
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线生机擦肩而过,即便伸出手,也只能握到空。
第一次她开始怀疑,阿默会不会真的带她走或者,即便他想,有没有这个能力带她离开?
在重逢的时候她就固执地义无反顾的相信他,这么多年一直在等他,在绵绵无尽的思念中,他在她记忆中强烈得成了什么也占不去的空白。他能够将她轻而易举的带到房顶上,也就能有本事带她离开这里她意识到他比她九岁那年见到的那个少年更奇异。
所以,她安静的等待着。
可是现在夏侯琰她至此,她已经无法再等下去了!
恍然间,张兰重新站在她面前,说:“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吧。”她木偶般的被牵着回到那充满噩梦的地方。
一双双监视着的目光,没有人同情她够了!她受够了!
就因为没有力量!所以她就要活该受到这份侮辱?就要任人宰割?
她的骄傲她的自尊甚至她的身体都被夏侯琰肆意践踏,就是因为她没有力量保护自己!
只有强大的力量才能让她摆脱目前的困境。
她痛恨自己没有力量,假如可以,她情愿用现在自己的一切去交换。
她咬着牙下了这样的决心。
然后忐忑着煎熬着慢慢在绝望中枯萎,直至死去。
她开始有预感,不久以后她会死去,死在夏侯琰的魔爪之下。
没有人能救她就连阿默也不能。
想到他,她从怀里掏出绢帕,将它打开,仿佛是在做最后的诀别。
然后她的神情突然有了变化,仿佛劫后重生的惊喜。
上面有极小的字,写着:今晚带你走。
她狠狠念他的名字,她就知道他不会骗她!她刚才在胡思乱想什么?!不相信他的话那还有什么可以相信的?
晚上,夏侯氏兄弟忙于赵国使臣的应酬,一直未有动静。
这确实是好时机。
娉婷紧张的一颗心噗噗直跳,仿佛每一下呼吸都带着一丝雀跃,她终于要离开这牢笼了!
她坐立不安。
不知道阿默什么时候会来。
他随时都会来。
不过她没想到他会那么大方的走进来,在丫鬟们先是不以为然然后慢慢变得惊愕的目光中,他仍是家丁打扮,可是即便穿着粗布衣衫,也难以掩去那出尘的淡雅与风度翩翩。
“你是?”
阿默笑了笑,关上门,然后手指轻轻一点,年轻而好奇的女孩子便晕了过去。
娉婷看的一惊一乍的,小声道:“阿默你好厉害啊!我还担心你怎么才能进来呢……我……”
阿默的目光打断了她的话。
“嗯?”娉婷抬头看向阿默,阿默却一言未说,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她。
娉婷只觉他的目光象张网,无边无际地罩下来,越收越紧,人在其间,怎么都逃不开。
阿默拉起她的手,顺手一带,她整个人便被他拥在怀里。她的脸迅速绯红,整个人有些眩晕。
那一瞬,世界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花瓶里花落的声音。
那一瞬,世界很喧闹,喧闹得除了彼此的心跳,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想说什么,阿默已经拉起她的手往外走。
月光从走廊的雕花栏杆间照射进来,印在他们身上,耳旁微风吹叶,叶动,影动,越显斑驳。她跟着他,光明就在眼前,自由唾手可得。
显然阿默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们小跑了一段路,一个人影也没看见,平日里的守卫似乎都消失了。
娉婷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不知是走得太快太急还是刚才阿默的那个拥抱,她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所有的一切都是神奇的,幸福不言而喻。
她的心尤如飞翔在云端。
就在这时,阿默拉着她的手突然紧了一下。
下意识的她的心也跟着紧了一下。
有什么不对。
背后传来一丝阴冷的气息。
娉婷身体僵硬,她不敢回头。
她能感觉出那是谁,只有那个人才会发出如此可怕的气息。
夏侯琰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后,眼睛骤然黑沉,怒气凛凛杀意森森:“怎么,两位是在赏月么?”虽然是调笑的语气,可那声音如割骨的刀刃。
阿默的手心在出汗,娉婷有些轻微的颤抖。
两人的手都有些湿了,却没有分开。
“转过身来。”夏侯琰冷冷命令道。
转身的刹那,娉婷在月影之下看到一张压着愤怒的脸,沉寂的面色中带着透骨的寒意。
“你看,作为我的女人,和别人在这里花前月下,我若不好好惩罚一下,岂不叫人以为我夏侯氏门风败坏?”夏侯琰走到两人身旁,如同豹子欣赏猎物一般,轻声地危险的宣告,仿佛随时会使出必杀技。
娉婷想反驳,可是看到夏侯琰那近乎平静的表情,她能感觉到那平静下面藏着怎样可怕的暗涌,尤其是后面亮起的火光,他们被包围了。
她竟说不出话。她无法问出口,应酬中的夏侯琰为什么会鬼魅般的出现在这里,彻底扼杀了一场策划已久的逃跑的计划。
阿默闭上眼。
没人知道刚才的一瞬他经历的怎样的挣扎。
他可以只身而退的,但是他不能保证带着她能全身而退。
他不能冒这样的风险,娉婷必须是毫发无损的离开,如果不能,那只有再等机会,即便这机会会越加渺茫……
等他张开眼,只见他淡淡笑开,温润的笑容却下浮着浓浓的苦涩。
大厅里。
夏侯氏上上下下的人都被叫来,来看夏侯琰如何惩罚胆敢有异心的人。
在听到阿默要被施以鞭刑二十下的时候,娉婷脸色发白,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鞭刑的行刑部位在臀部,刑具是藤鞭,乍听之下并没有那么可怕,其实不然。这种作为刑具的藤鞭已经在清水里边浸泡过,使之充分吸收水分以增强其柔韧性。执刑之人都受过特别训练,知道怎样才能在受刑者身上制造最大程度的疼痛,所以一鞭下去便即皮开肉绽,疼痛难当。
一般人最多也就是承受十下八下,轻则当场晕厥,几个月下不了床,重的话可能终身致残!阿默虽然会武功,但是面对这样的酷刑,也会承受不了吧?
看着那被抬上来的森严冷血的木架子和藤鞭,阿默脸色微变。
夏侯琰冷笑道:“怎么,看到鞭子吓得腿都软了么?”
阿默的吸了一口气,既然这是他选择承受的,也没什么好害怕了,他调整了一下心绪,很快恢复平静。他用一种云淡风轻的神色看着夏侯琰。
“嗯?”夏侯琰双目灼灼,说道:“怎么不求饶?啊,我差点忘了,你不会说话!”
阿默仍是一脸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娉婷却看不下去了:“你有什么你冲着我来,你要打就打我好了!”她豁出去了,谁都不能伤害阿默!她要尽力保护阿默!
不料这话让夏侯琰更加怒火中烧。他绕有意味的眯眼看着,问:“对啊,你们是共犯,应该一同责罚,要不你帮他受个几鞭?”
“好!”她牙关里挤出了一个字。
身边的人一阵唏嘘。
就凭娉婷这娇弱如花的身子骨,别说几鞭子,就是一鞭子下去也会痛到爬不起来吧?
阿默摇了摇头,他看了看娉婷,那眼神在说:我受得住,你别管。
可是娉婷那里忍得下心看他受罚呢?
就算再痛,她也愿意一同受罚一旁的张兰拉住她,在她耳边小声道:“别傻了,你越护着他,主公越生气,越加不会放过他。你还是老老实实待着,什么也别做,等公主撒了气也就算了。”
她知道张兰说的是对的可是……
“这样好了,如果不到二十鞭他就昏死过去,那剩下的就由你来受,我这样也算公平,你们说是不是?”夏侯琰抬着下巴,嘴角带着高高在上的戏虐的笑容,再一次展示了他的绝对权威。
没有人敢表示有异议。
她早该想到这可能发生的后果。
可是还是不顾一切的让阿默为她冒险。
她看着阿默,带着歉疚与柔情,阿默,对不起……
阿默,你不用坚持到最后的,后面的我会来承担这本就是我该承担的。
“来人,行刑!”夏侯琰的话让她回过了神来。
两个仆人把阿默按在木架子上并绑住他的双手,娉婷想去松开阿默手上的绳子,却被人紧紧拉住,动弹不得。
阿默回头面向娉婷,露出一个豁然的微笑,仿佛是在说: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而围观的人中,一头红发的夏侯雍抱着些许兴奋期待的心情看着,似乎把这当成了一场娱乐性表演。小雅也在,她微微蹙眉,用帕子掩着鼻子以下部位,似乎不想看到接下来的场面。
夏侯琰坐在主位上,神色淡然的看着,同时对行刑的人说道:“他既然有胆子带我的人走,也不会惧怕这几下鞭子,不要留情,以免折损我们夏侯家的威信。”
然后摆了摆手示意开始行刑。
第一鞭。
“啪!”阿默整个人抽搐了一下,颈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他紧紧咬住嘴唇。
他身上袍子是棉质的,十分纤薄,这一鞭下去,布料就被打裂开来了,隐隐能看到被击中的皮肉迅速变成紫青色。
“阿默!”娉婷凄声喊道。
又是一声“啪!”
这一鞭,阿默的臀部的衣料都被抽得飞散,下面的皮肉也开裂见血了。
“啪啪啪!”接着连续三鞭子下去。
阿默抽搐了一下,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臀部处好像被火烧似的灼灼生痛,又好像被一堆飞蝗用它们那些锯齿拼命噬咬似的,疼痛难当。
他艰难的转脸看向被按住的娉婷,松开紧咬的唇,嘴稍稍扯动了一下,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好让她安心,却让她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啪嗒啪嗒掉落下来。
“啪!”
阿默紧紧握住双拳,拇指的指甲已经掐进了无名指的指背里,紧紧咬住的双唇因为过度用力而开始出血了,身上那钻骨的痛楚甚至让他体内的血都开始烧起来了。
数鞭之后,阿默被抽破的衣衫已成了血肉模糊一片,接下来的每一鞭下去,都会有鲜血飞溅。
他的挣扎也慢慢变弱了,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浸透,脸上也毫无血色,被咬破的嘴唇鲜血滴落。
但是他那眼神依旧倔强非常。
在场的人,开始看戏似的围观阿默受刑,心里多少这些幸灾乐祸,可渐渐的,他们就被这血腥的场面给震到了,露出不忍之色。
娉婷用手按住心口,感觉胸腔好闷,她快要透不过气了。
至于主位上的夏侯琰,他的神色那么平静,甚至是淡漠,带着一种报复的快感,仿佛在享受这一场酷刑。
他很想自己亲手上阵才更加解恨,不过他不敢保证以他的力道能在十鞭以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还有命。说好打二十下的,如果提早结束了岂不是很无趣?
想到这里,他嘴角扬起残酷的弧度。
第十四鞭。
“啪!”
抽完这十四鞭,阿默已经不能动弹,身上流出的鲜血也将两条裤管都染红了。
行刑的人暂时停下看向那边的夏侯琰,他手上那根藤鞭也染满了鲜血,正慢慢的滴落到地上。
被绑在木架上的阿默低垂着头,头发早就汗水浸湿了,下巴也不断有汗珠滴落。
夏侯琰饶有兴趣道:“还有六鞭,如果你受不住的话,现在还能改变主意,我可以把这六鞭放回到娉婷身上去如果你舍得的话。点头同意。摇头继续。”
听到夏侯琰这话,阿默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就见他缓缓抬头,众人便看到阿默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了,不过他的眼睛还是看向夏侯琰,虽然很虚弱,他的目光犀利倔强。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然后虚弱但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夏侯琰眯了眯眼看向阿默,然后就挥了下手说道:“既然这样,那就继续吧。”
“住手!”娉婷已经忍耐到极限了,她再也看不下去了!
阿默正在以顽强的超过他身体负荷的毅力忍受着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屈辱,那鞭子也仿佛是抽在她身上,疼痛难当!
而夏侯琰乐此不疲,他根本就是恶魔!
“不想他被活活打死是吗?”夏侯琰笑得又冷又怒:“心疼了是吗?不忍心是吗?那就求我啊!看看我会不会放过他?”
这是他第二次要她开口求饶。
第一次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那么现在呢?
娉婷死死盯着他,悲愤交加,然而所有的不甘最终化为一句:“我求你,饶了他,不要再打了。”
夏侯琰怔了一下,没想她真的会开口求他!
她不是很清高么?
不是很倔强吗不是宁可死也不愿开口求他么?
如今却为了卑贱得不入眼的奴仆开口求他!
那么情真意切!
那么楚楚可怜!
想到这,不觉怒气更甚,伸手夺下鞭子朝着阿默挥过去眼看又是重重的一鞭子要落下来,娉婷却比这动作更快,不知哪来的力量挣脱了束缚,身子一横扑在阿默身上,为他挡下的落下来的鞭子。
夏侯琰的力道很重,他看到娉婷如此奋不顾身的冲过来想收住却已经来不及,只听“啪“的一声这比之前每一下都要重的鞭子如同扭曲的狂蛇狠狠嵌在她瘦弱的背脊上,登时裂开一道血痕。
“你”夏侯琰怒极,对边上的人喝道:“把她给我拉开!”
一道身影隔在中间,拉起受伤的娉婷“大哥,算了吧。”夏侯雍说道,他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毕竟有使臣在,如此劳师动众的惩罚他们万一让那个人知道了,也不太好看啊。”
夏侯琰并不听劝,冷哼一声,道:“还有几鞭子一下也不能少!”
娉婷挣扎了一下,勉强站着,使出所有力气让自己抬头看着夏侯琰,她冷冷扯着嘴角:“不就是五鞭子么?尽管冲着我来好了,有种你就让我死在这里,何必在意什么面子?”
所有人不由吸了口冷气,这倔强的丫头不想活了吗?
难道她嫌主公的愤怒还不够?
夏侯琰的脸色阴沉,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看着她桀骜的脸,扯着嘴角残酷的笑:“我不会让你死,我说过。”说罢将目光调向阿默,将鞭子交给家丁:“我看他结实的很,再来几下,也死不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许针对他!”娉婷凌厉的瞪着夏侯琰,大有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不许?”夏侯琰挑眉,肆意笑道:“在这里竟然有人敢和我说‘不许’?”
娉婷正色道:“我告诉你,就算现在你用你强权镇压别人,用你残忍的手段让人屈服,那都是表面的,你不知道别人心里藏着多大的怨恨跟激愤。如果这怨恨与激愤能够化作烈火,恐怕你早就被这烧成灰烬,直至灰飞烟灭!”
“那又如何?有本事你变得我更强,有本事你来坐这高高在上的位置!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恨又怎样不甘心又怎样?我根本不在乎!”夏侯琰极其不屑道:“给我打!”
“啪!啪!……”最后的五下之后,阿默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惨不忍睹了,不过他神智还算清醒,他扯动嘴角露出了一抹细微的笑容,对娉婷淡淡一瞥,然后才慢慢闭上眼睛昏死过去。
夏侯琰摆了摆手,让仆人将阿默抬出去。
娉婷目送着,心痛如绞。
围观的人四下作鸟兽散,大厅里只剩下夏侯琰和娉婷。
娉婷咬着牙,愤恨的盯着夏侯琰。
虽然背上如火荼毒的烧灼般疼痛,但是她绝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一丝软弱,她嘴巴笔直地闭成一直线,暗示着她无论任何事都不会轻易驯服的性格。
夏侯琰看着娉婷皱着脸,绷着唇,这个女子,咋看一下花一般柔美,可仔细一些观察,却发现她柔软中夹杂着几分不容侵犯的凌傲,那是藏在她柔弱外表下的铮铮傲骨!
他不说话。
她也不说话。
可怕的沉默。
似是过了很久,僵持的空气中才冒出两个字:“疼么?”
娉婷愣了愣,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
“干你何事?”她冷冷回敬。
“过来!”他命令道。
她站着不动,好像没听到一般。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站起身,向她走过来。
越走越近,她往后连退了几步,他的脸色越发难看,伸出手来拉她:“叫你别动!”
她试图挣开被他拉住的手,这一拉一扯让她重心不稳,眼见整个人就要倒栽滑倒,下一刻却被夏侯琰抱住,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推开他,这动作牵着她的伤口,只觉得背上疼得要命,冷汗涔涔地冒出来,她的背像裂开了似的,又像扎着一万根钢针,痛不堪言!
而夏侯琰的怀抱如铜墙铁壁,她每挣扎一下就疼得眼前发虚。她实在是忍不住了,眼泪终于涌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