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自西域的楼兰国。多年前,在楼兰内部的争斗中惨败的他们这一族,需要大量的金钱复兴自己一族,所以暗杀为生,而刺杀陛下的酬劳自然可观,于是就混到京城来了,来了之后发现在观潮楼赌博能赚些意外之财,所以就一边赌博一边寻找方法混进皇宫好接近皇上……”说了一半,他停顿下来。
“没想到歪打正着到是真遇上了朕,还差点得手了。”刘梓宣接道,有些轻蔑:“当然是差点。”
长阳王刘修祈表情莫测那时候,如果自己晚到一步,结果会是怎样呢?表面上他却不动声色:“可惜那绿楼兰狡猾得很,到现在也还没下落。”
“再查,朕要严惩他。”刘梓宣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皇上说的是。”他试探性的问:“那齐王……”
刘梓宣皱眉不语。
气氛出现一刻的沉默,不过只是很短时间,就听刘梓宣云淡风轻道:“这件事,朕自有定夺,”未了,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无论如何那天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找人跟踪我们,也不会出了状况这么快就赶得到。”
这句话如一道重锤落在刘修祈心里。
他不说话,表情有些不自然原来刘梓宣他知道?那天他的确是派人跟踪他们,当他知道刘梓宣带夜莺出宫感到很惊讶,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没想到他们还去了观潮楼。去了不说,一向对赌博毫无兴趣的刘梓宣居然出手了,本期待是场好戏,岂料夜莺趁着人潮围观的当儿竟然独自开溜,而刘梓宣并未察……而知道以后的反应也很古怪,探子说他一直在街上旁若无人地走,走了很久突然后知后觉的大喊起来,很生气的样子……总之楚桓王从未如此失态过。
然后便接到那飞镖。刘梓宣看了那短笺,表情变得很可怕,将那纸揉成一团丢在地上,转身就走。
探子捡起那信笺,第一时间通知他,他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赶过去。
当然,那短笺应该是他故意留下的线索,就像在白鹿云社他看到刘梓宣丢在地上的披风,他知道他们在里面,但是他没想到刚一进门就听见夜莺的声音:“刘梓宣你这个大傻瓜!”
刘梓宣面前剑光一闪,对自己心口辞去,幸亏他出手极快,以剑挡剑昏暗的房间里,只听“当”的一声,双剑相交,迸出了数星火花。
这种危急时刻,纵然是他,也不免要出一身冷汗。
抬眼一看,夜莺还在绿楼兰手里。
他必须救下她。
他终于救下她。
虽然,是刘梓宣的银簪射中绿楼兰帮了自己,但是他终于先将她揽于身后。
他会保护她。
绿楼兰狡猾至极,一弹毒烟溜之大吉,他回过身看她怎样了,却见她紧紧抱住刘梓宣,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离她而去。
夜莺,果然做得很好,很投入,很真。
那时候,她对刘梓宣的关心好像真的一样也许就是真的然而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对他有利,不是吗?刘梓宣虽然多疑,但是对于心爱之人难免会心软,他一定会原谅夜莺。
一定会……
面对楚桓王的质疑,长阳王只是略微僵了一下,便恢复平静,随即道:“念在臣戴罪立功,希望陛下能网开一面,臣将感恩不尽。”
“贤弟毕竟功大于过,朕怎么会如此心胸狭隘呢?”刘梓宣一扫眉间阴云道:“要不是你在第一时间赶到,后果将不堪设想。”
“保护皇上和皇上心爱之人是身为臣子的职责所在,就算拼尽性命也是应该。”
真不愧是长阳王,这奉承阿谀的本事,真不是一般人学得来的刘梓宣心中暗自嘲讽,表面却也坦荡:“贤弟说的没错,玉儿是对朕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
“早先闻皇上为救她一路追下九灵山臣便心中有数,这玉玲珑,想必不是一般女子,必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刘梓宣笑道:“怎么不是?”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递给刘修祈看。
这是一幅勉强成为戏水图的刺绣,池塘中的应该是一对鸳鸯,却怎么看也像落汤鸡似的,样貌奇怪又可笑得很。
刘修祈看了却是怔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绣花,便送与朕的礼物,虽然不很精细,但是朕却喜欢得紧,毕竟这对她来说已经很不容易,贤弟说是不是?”刘梓宣带着某种炫耀的近似胜利的微笑。
刘修祈看了看,并未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刘梓宣仿佛也并不期待他有什么讶异的表情,或者即便有他也不在乎,他只是接着说:“我爱她。”
就是这句话,刘梓宣几乎一辈子都没有当面和玉玲珑说过。
可是那个时候,他就真的是那么直白地、沉稳地、不动声色地,讲出来了。
刘梓宣淡淡道:“不得不说,她虽然明知道你是利用她还傻傻的为你卖命,是个痴情女子。不过,朕就是欣赏她这一点。而轻易放弃掉她的你,看来也聪明不到哪里去。无论如何,对你的这个选择,朕感到由衷地高兴。”
他慢条斯理的说,语气平平淡淡的,但是却让听者的脸一点一点沉下去。
长阳王的脸色非常难看。
“刘修祈,朕告诉你,朕不是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但你看好了,朕一定会让她心甘情愿死心塌地的跟着朕,为你卖命的夜莺已经成为过去,很快就不存于这世上,这世上以后只有集天子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玉玲珑,而玉玲珑,眼中只有天子一人!”
刘梓宣的语气如此笃定,好像一切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玉玲珑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已经战胜了刘修祈,扬起胜利者的微笑与不屑。
这番话让刘梓宣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向来优雅从容的他局促不安,几乎无法正视楚桓王。
朝阳殿里风冷冷。
刘修祈突然噗通一跪,大喊道:“臣罪该万死!”
“哦,你何罪之有?”刘梓宣嘲弄的笑。
“臣,臣……”刘修祈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玉儿让朕很满意,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让朕省省心。”刘梓宣叹了口气:“这些年,你为朕出了不少力,朕怎会不清楚?但是……君臣有别,不得逾越。”
“是,皇上说的是。臣恃宠而骄,臣愚昧无知,臣罪该万死!”
长阳王心中咬牙切齿:刘梓宣!算你狠!没想到你早就查出也赢得底细。即便如此,你也能将她留在身边,既然如此笃定,那么今天我到要看看你打算怎么罚我?我为你卖命这些年,将你安安稳稳抚上龙椅,为了除了除了多少心腹大患。为了挡下多少明枪暗箭,你就打算这样过河拆桥背信弃义么?
不料刘梓宣话锋一转:“贤弟年纪也不小了吧?朕应该好好为你寻一门亲事,不能让你总是为国劳,耽误了自己的终生大事。”
刘修祈微微一颤,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只能点头:“皇上说的是!”
“那臣弟便回去等好消息吧。”刘梓宣冷冷道。
长阳王回到王府便大发雷霆,将案几上的东西掀到地上,上好的骨瓷茶具摔得粉碎,茶水与墨水混在一起,形同鬼魅。
房间里一片不堪的狼藉。
长阳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回发如此大的脾气,叫府上的人都吓得不轻,没人敢发声音,连大气也不敢喘。
唯有白月走进来,若无其事的扫了一眼,便差人来整理。
“谁让你进来的?”长阳王怒气汹汹。
“谁得罪你了?”白月淡淡问。
“哼。”他并不看她,仍然生着闷气。
刘梓宣这招手段非常,一来他表明早已知道了自己的用心,休想再打什么主意,而且还暗示能够洞察一切的他早已对他开恩,他需感激不尽,深刻反悔,再也不得有二心,不然就是找死。
二来,夜莺人已经是他的,心也迟早是他的,总之他势在必得,而且这得谢谢他拱手献上。天下还有比这更讽刺更啼笑皆非的事吗?
三来,有他的把柄在手,无论是为自己安排的亲事还是别的什么,他都不能说不。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白月叹气:“为什么把自己人往虎口里送?”
被那琥珀般的眼眸直视,长阳王心中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这个白月,仿佛能看透人心。
“我道夜莺只是痴情,却不愚蠢,但是你……”话未说完,只觉得手腕传来一阵剧痛。
“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刘修祈猛地抓住白月手腕,白月痛得说不出话,只是看着他,琥珀色的眼里慢慢凝了一层雾气,却还是看着他,目不转睛,似乎再怎么痛,就算手腕断掉也不会喊一声疼。
他看着她,终于放开。
雪嫩的手腕通红,就算痛得掉泪白月还是挤出一丝笑容:“王爷走错了一步棋。”
“就是错,也错到底。”似乎过了很久,长阳王齿间轻轻逸出这几个字。他的神色看起来极其疲惫,好像所有精力都被抽空一般。
他有些虚弱的说:“你走,我不要看见你。”
白月无奈的摇摇头,翩然离开。
空落落的屋子里,刘修祈几乎跌落在座椅上。
漫长的人生中,有些怨恨,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者会慢慢变淡,渐渐消失,相逢一笑泯恩仇。
但是有些怨恨,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迫不及待加倍奉还。
心中仿佛有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这声音沿着缓缓流逝地光阴逆流而上,让旧日的时光逐渐地浮到表层,翻越无数如山峦般起伏的思绪,便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断他一直不想回首的时光。
长阳王闭上眼。
时光在眼前倒流,倒流。
回到他十二岁那一年。
没错,众多的兄弟中,他们年纪相近,关系也最好。
他们从小一起玩耍,一起学习,一起长大。
同为皇室子弟,他们的身份有些不同,他的父亲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而刘修祈的父亲虽然是老楚王最宠爱的儿子,按规矩却不能被立为太子,所以他只是一般的王子。
但实际上,他的父亲是个极不得志的太子,自从十几岁当上太子以来,既没实权,也没封地,充其量不过是挂个名而已,而刘梓宣的父亲就不一样了,虽然没有太子封号,却掌握着实权,封城封地,像这次老楚王身体抱恙,竟然让他当监国,全然忘了还有太子这回事。
那天天阴沉沉的要下雨,从万源书堂下学到太子府还有一段路,十二岁的他加快脚步走,不想被淋到雨。
突然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回头一看分别是比自己小两岁和三岁的堂弟,两人一脸调皮的笑:“未来的太子爷跑这么快做什么,是没带伞么?要不要我借给你啊?”
他不理他们,今日在学堂上被他们取好笑了一番,说父亲是挂名太子,说他也没出头之日之类的,也不知谁教的他们。
“别走这么快嘛!”
“少惹我!”他心情很不好。
两个孩子还是拦着他,他扬手一推,一个堂弟就顺势倒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按照他出手的力道,根本伤不了他,这分明是虚张声势。
“刘修祈欺负人啦!不得了啦,仗着自己爹是太子,就随便欺负人啊!”另一个孩子扯着喉咙叫,没有半分皇家子弟的修养。量在他们年纪也小,他懒得计较,起身继续朝前走。
“站住!”一个上了年纪却十分铿锵有力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好巧不巧,刚才的一幕被远远经过的老楚王看到,如此远的距离他当然没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却看清他推人的动作。
“堂堂一个皇子,怎可以大欺小?”老楚王根本不听他解释,当然孤傲于他也不屑于解释,由得老楚王振振有词:“真儿也不知怎么教你的,哎,光是聪明却不懂的爱护幼小。”说罢连连摇头。
见他不说话,老楚王也当真开始动气倘若是今天,他稍稍动动嘴皮,准让老楚王笑得心花怒放,可惜那时候,年纪小,也太单纯,太耿直。
吃亏就吃亏在这硬脾气上。
“你不表态就是不服是不是?”
他仍旧不说话,只有倔强的眼神。
“好!好!既然你不认错朕今天便不饶你,来人,给我掌嘴!”
“啪,啪,啪!……”清脆的耳光声中,他分明看见堂弟他们破涕为笑的得意表情。
“住手!”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打断了这一切。
那是十三岁的刘梓宣,一袭白衣,虽然还有一丝青涩未脱,却已是个翩翩美少年。他俊秀的脸庞眉宇纠结:“爷爷,您为什么要罚他?”
老楚王见到刘梓宣脸色完全不同,像是拨开云雾见青天一般的笑了:“作为兄长要爱护幼弟,怎么能反过来欺负他们呢?自然要惩戒一下。”
“可是他也是我幼弟,我却不能保护他,要罚的话也应是罚我才对。”刘梓宣说,老楚王一时竟不能反驳,一笑了之。
“没事了。”人群散去后,他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明净如雪。
那么真诚,那么清澈,那么高高在上。
这就是刘梓宣,虽不是太子之子,却仍然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刘梓宣。
他是命中注定的天之骄子,不是吗?
那他呢?他算做什么?
就算到今天,他仍然气势人,他仍然高高在上,他不仅坐拥江山,如今还怀抱美人,而这美人,还是他亲手奉上的,天下有比这还不公平的吗?
他好恨!
然而噩梦还远远没有结束。
那天被罚后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暮色正浓。
迎来的不是父亲的关心或者担忧,而是:“听说你被罚了?”
他点点头。
“啪!”一个耳光不由分说的落下来,伴随着一张带着怒意的脸:“你好大胆子,敢在皇上面前耍性子?你真是丢尽了你爹的脸!”
老楚王误会他也就罢了,但是平日里疼爱自己的父亲也是如此,一想到白天的委屈,想到这些年来唯唯诺诺讨好皇帝却怎么也不得宠的父亲,所有的愤怒都在年轻的胸膛里爆发出来:“我就是丢你的脸又如何?你这太子爷的脸面也不见得大到哪里去?”
“你你说什么?”大约没想到会这样顶撞自己,刘启真惊怒交加,脸色分外难看。
“难道不是么?我要是你,要么不当这太子,要当就名正言顺的当!”
“你再说一遍看看!”刘启真暴怒,他真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十二岁的儿子口中。
“我要是当了这么多年太子还动不动受气,那干脆不要当太子当皇帝好了!”
十二岁的刘修祈紧紧皱着眉,他摸着火辣辣的脸颊,一脸的不服。
与他面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父亲刘启真。
刘启真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满脸的怒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你这逆子!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知道这传出去是要掉脑袋的么?”
“这话虽不中听,却都是实话,不然你犯得着生这么大的气?”他吸吸鼻子继续道:“父亲你这太子当得真是够窝囊!”
“啪”又是一个耳光狠狠落下来,打得他有片刻眩晕,他踉跄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没有跌倒,可他仍然不肯屈服。他觉得自己没错,刘启真当了三十年太子真的是够窝囊,整天被那些叔叔伯伯欺负挖苦不说,现在换做他被戏弄,做父亲的却不能保护他,这个太子位根本是虚晃的,指不定那天就飞了!
“逆子!逆子!”刘启真暴跳如雷,对刘修祈一顿拳打脚踢,要不是母亲出手阻止,打残了也说不定。
“孩子还小,你和他较真什么?”
“小?小能说出这种话?他这是谋反!”刘启真盛怒未息,一气之下竟拔出腰间佩剑。
明晃晃的剑光反衬在他眼中,寒光乍现,冰冷至极。
“你疯了?”母亲和他都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狠!
“娘,你别护着我。”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渍,一脸桀骜,轻蔑的笑:“就算今日爹不杀了我,他日被从太子位上拉下来,我也是被旁人容不得的,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今日来个痛快!”
母亲更加吃惊的看着十二岁的他,怎么也料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也有些怒了:“祈儿,快住口,给你爹赔罪!”
“我只是说实话,何罪之有?”骨子里比谁都倔强的他还是不肯认错。
他看见母亲看他的眼神,有种不认识他的神情。
“你出生的时候,请法师来算过命,结果连连摇头,眼中呈现惶恐:“你的人生开始或许会很顺利,但是十二岁时有劫难。”难道这就是劫难?”母亲喃喃道。
父亲虽然没有真的杀了他,但是关禁闭是难免的,他被锁在房里半个月之久,不料刚出就一道圣旨下来说太子谋反,全家发配。
父亲是真的谋反吗?
是不是和那天的争吵有关?
如果真是这样,如果父亲是因为那天的话而谋反,那他不是使全家蒙难?
不,不是那样的。
他要问个清楚。
但是父亲根本不理他。
直到死,也没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