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要杀的是楚国皇帝,不是他女人,何况”绿楼兰故意靠近玉玲珑,带着一种复杂表情:“同样的蓝眸,说不定是同胞呢,我怎会手足相残?”
“这个理由,也算可信。”刘梓宣最后看了玉玲珑一眼,那眼里带着某种诀别似的柔情。
“不要!我不要你死!”
“玉儿,你不是想逃开我么?现在你自由了。”说罢,刘梓宣当真回手一剑,猛往自己心口扎去。
“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再怎么也止不住,“刘梓宣你这个大傻瓜!”
突然,一道黑影窜出,出手极快,快得叫人根本看不清楚,只听“当”的一声,双剑相交,迸出了数星火花。
刘梓宣双眉一扬:“是你!”
“臣救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刘修祈!”玉玲珑大喊。
刘梓宣道:“快救玉儿!”
“绿楼兰,别以为只有你有人质,”刘梓宣起身不紧不慢的说:“带上来!”同样五花大绑的楼兰女子,玉玲珑认得这女子就是赌坊里被绿楼兰称作妻子的女刺客。
“这里都被包围了,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绿楼兰霎时变了脸:“你什么人?”
“你不配知道。”
绿楼兰带着玉玲珑连连后退,刘修祈步步近,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绿楼兰的身手和反映速度的确是快得惊人,但是此时情势急变,他已失去冷静,气场完全乱了。
“你再过来……”绿楼兰话音未绝,只觉得眉间一痛,抬手去摸,一枚冰冷冷的银簪竟然插在眉心,周围全是血。
“什么时候……”目光越过长阳王,这才看清刘梓宣发丝缭乱,左手还腾空着。
绝妙的配合。
绿楼兰吃痛,手不由自主的略微松了松,玉玲珑趁着当儿挣脱他的挟持,刘修祈配合着身形一闪,便将她拉到身边。烛光闪烁,投在刘修祈身上浓浓的投影似一对无形的羽翼,将玉玲珑护在身后。
“下地狱去吧!”到了此时再也无需顾忌,刘修祈的刀向刺客追去然而“砰”的一声,房间里突然腾起巨大的紫色烟雾,来自西域的毒烟在并不宽敞的房间升腾起来,味道异常呛鼻。
“不好!”长阳王连忙遮住鼻子,大喊一声:“这烟有毒,快撤!”
狡猾的绿楼兰借机跳窗逃脱,不过外面有大批官兵,估计逃不远,何况还有一个同谋在手上,总能探出他们老底,这并不值得太担心。
让他挂心的倒是她。
出了白鹿云社,她还是脸色煞白的扶着受伤的刘梓宣,像是受了极大惊吓,哪里像平时对什么事都冷静以对的杀手夜莺。
相比之下倒是刘梓宣神色如常,微微皱眉看着身边女子,却不说话。
他在生气。
他当然要生气。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想要逃开他?
回宫一路上,刘梓宣只字不语。玉玲珑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
她脑子里很混乱。
事实上她倒没有真的中毒,而是被麻药麻倒了,醒来时在这昏暗偏僻的旅馆里。她真的没想到绿楼兰这么卑鄙,会拿她性命要挟刘梓宣,但是更叫她意外的是,刘梓宣竟然真的单刀赴会,她一辈子也忘不了他的眼神,忘不了他唯一的解释:因为你是我的妻……
要不是刘修祈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沉默一直延续到了昭阳殿,太医匆匆赶来,一直没发话的刘梓宣忽然说:“她脖子受了伤,先处理一下。”
“我没事。”她的心猛然抽痛一下,明明是他受伤比较重啊,这时候还管她做什么?
“怎么会没事?”他看着她细致如瓷的颈脖,口子虽然不深,血已慢慢凝干,但是玉玲珑应该是白璧无瑕的,是他在这世上最想好好守护的人,他怎么允许她再一次在他眼皮底下受伤?
的确,玉玲珑受的只是皮外伤,而刘梓宣受的是内伤。外表看起来虽没有伤口,但是元气精神没有几个月的调理难以恢复如初,这阵子都不易劳累,特别是这几日最好卧榻休息。
太医开了药,便退下去了。
偌大的房间里炉火依旧。
榻上的明黄团龙帷幔已换成了九鹤图,花瓶里的花换成了红色腊梅,暗香浮动。
两人静静坐在榻上竟又是久久地相对无言。
她想说些什么,但是却不知如何启口,一路上刘梓宣都不说话,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他一定是气极了虽然这么生气,但是还先想到她,更是叫她羞愧交加。
她看着他,他的眉目如画,远山近水仿佛都在其中,再仔细看那眼,眼里却没有一丝感情。
原来他可以这么冷,她真的很不习惯。
“一会药煎好好了,可要好好的吃。”想了半天,她只想到用这么一句话打破令人尴尬的沉默。
“偏不。”年轻的帝王依然气宇轩昂,形相俊雅,却是一幅不买账的倔强表情。
“皇上?”她咬了咬唇。
“玉儿,有句话朕问你,你必须实话实说。”他表情很严肃的问。
“是什么?”
“朕在想,若那天没有揭穿你,如果朕还是装作不知道你的身份,一切就和以前一样,你就不会逃跑了?”
“我……”
“回答朕,是与不是。”
她停顿了一下没说话,然后抬起湛蓝的眼,很认真的说:“我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作为夜莺,我会像鸟儿一样向往自由,怎甘于困在皇宫这巨大的牢笼中?而作为玉玲珑,我显然不够聪明,怕是一辈子也学不会勾心斗角,更别提在这宫中好好生存了……所以不论我成为谁,都不会在这深宫中终老一生。”
他看着她。
她的目光清澈而诚恳,没有丝毫隐瞒。
而他,目光由惊到怒,再到恢复平静,只是用了很短时间,曾暗潮涌动的眸子黑白分明,平静如水。
“很好,终于说了实话。”
她说出来了,也松了口气。她很少有机会也很少有勇气这么坦白:“无论如何,今天我很感激你,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来,对于想要离开的我,还愿意舍身相救,可是,我真的……不值得的。”说着说着,鼻子酸酸的,想到不久前的那一幕,还是心有余悸,要不是刘修祈及时赶到他一刀刺下去会是怎样让她真的很害怕,害怕到不敢想。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朕说了算。”他顿了顿:“玉儿,你可以逃离这皇宫,但是今日,此时此刻,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你这辈子都休想再逃离朕的身边!不然就是天涯海角掘地三尺朕也要把你找出来!”刘梓宣语气坚决如铁,没有一丝商量余地。
她叹了一口气道:“梓宣,你生于帝王之家,成为一国之君是你的命运,就好像我曾经是杀手,有些事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我只是觉得,偌大的皇宫并无我的容身之处,我想要的生活不是这样的。”
“那你要怎样的?只要你说出来朕必然办到,就算离开这皇宫隐居山林也未尝不可。今天朕在去白鹿云社的路已经想好了,就是为你粉身碎骨,也是甘愿。”
玉玲珑微微一笑,轻轻握住他的手,说道:“楚国可以没有我,但楚国不能没有你,你若是死了,天下臣民怎么办?”
“你若是死了,朕怎么办?”刘梓宣眉间似有千山万水,越过了多少百转千回,终于寻得想要的那人芳踪,怎能就此放手?
“那如果……如果我想浪迹天涯过无拘无束的生活呢?”
“我愿跟你浪迹天涯,寻一处世外桃源从此在其中隐居斯守。”这时候用了“我”,表明他愿意摈弃九五之尊做个凡人,夫妇相随,相敬如宾,买几亩农田,男耕女织,儿女成群,共享天伦。
刘梓宣情深至此,叫她情何以堪,何以为报?
长阳王府的规模不算很大,以夙澜居和雅风居为主体建筑,中间隔着一座花园,花园里正盛开的是白色黄色与粉色的梅花,花丛中有一个人工池塘,假山几许,小桥流水,典型的园林围绕着这两间主要居室,配以厢房客房书房等,主居室的后方是用人的衣食寝居之地,全部加在一起一共就是三四十间房屋,甚至不及一般的大户人家。
虽然房间不很多,但是整个结构却分外复杂,尤其是这里的地下室极为隐秘,外人很难发现。
出口位于假山隐蔽处的地下室有一间专门的问询室,里面布满各种可怖刑具,叫人看了都会腿软。
此刻被绑在铁架子上的女子发丝散乱,遍体鳞伤,形容槁枯,惨不忍睹。
而长阳王冰冷的眸子里丝毫没有半分恻隐之意。
原本审问凶犯这事应该由刑部处理,但是这女子嘴硬的很,浑身是伤就是不肯吐露半个字,两天来刑部头痛无比,皇上又非比寻常的重视,干脆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长阳王,反正以他的辛辣手段,没有不出来的供。
长阳王何乐而不为呢。
“我要是你,就不指望逃走的同伴会回来救人。况且那个人自己也受了伤,生死未卜。为什么不务实一些呢?”刘修祈故作怜香惜玉的表情,手中刑具并不离手,那是一方沾满辣椒水的白布,他动作轻柔的擦着女囚犯伤痕累累的脸:“如花似玉的脸,多可惜。”
女子痛得想尖叫,喉咙却已发不出声音,在这暗无天日的恐怖地狱中,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却没想到要死也那么难。现在她唯一的心愿就是但求速死,可显然没这么简单。
“听说你会使暗器是吧?”长阳王抬起女子耷拉在身体两侧的手,此时手筋已断,全无力气,但痛感还是有的。
他抚着她软绵无力的手,仄仄叹息:“多好的一双手,真是可惜了。”说罢,将女子的手掌狠狠钉在铁架子的锥子一般的长钉上。
“啊……”撕心裂肺的疼痛终于从喉咙口溢出,一口鲜血随之淌了出来。
长阳王笑了笑,这是个带有报复性的笑容:“用这双卑贱的手伤到她,你胆子不小啊?谁给你的胆?”
女子闭上眼睛,被钉住的手早已鲜血淋漓,她的脸痛得扭曲,干脆闭上眼,等待死神召唤。
“以我的经验,你不会那么快死。”长阳王在她耳边轻轻呼气:“盐还没有撒上去,蜜躺还在炉子上烧着,很香吧?你是喜欢咸还是甜呢?”配合着微皱的眉,他像是有些纠结。
不……女子心中在呐喊。
“有了,就先撒盐好了,先苦后甜么。”长阳王微笑,眼神却狠毒得骇人:“浇上蜜以后,再放上几百只蚂蚁……这个法子屡试不爽。”
女子睁开眼睛,想哭但是已经没有眼泪,想反驳但是已经说不出话,如此可怕的人,她平生未见,只觉得现在真是生不如死,想要入地狱地狱却无门。
“哎哟,姑娘啊,我看你还是招了吧,我都看不下去啦……”阴药师在一旁唱着红脸,古怪的巫师长袍镶着一圈五彩缤纷的羽毛,笑起来便一颤一颤的:“你老老实实说出来要少吃多少苦哟。”
刘修祈轻哼了一声:“药师什么时候起了怜悯之心了?”
“我看这姑娘这样死也死不掉活又活不成,真是可惜得紧。”
“不该是可怜么?怎么到成了可惜?”长阳王饶有兴趣的问。
“哎……可惜不能给我试毒了。”
“怎么?你的新药有进展?”
“可不是吗,就是需要大活人试验呢,身体须是好的,脑子清不清楚倒是无所谓。”阴药师围着被囚禁的女子转了两圈,一边摇头一边叹道:“可惜,可惜……”
刘修祈轻笑,嘴角是残酷而美好的弧度:“那也行,既然她不打算说,你将她舌头拔了,眼珠子挖了,其他地方留着便是。”
阴药师两眼放光。
愤恨。屈辱。虽然早已视死如归,但是没想到还是有一丝难以逃脱的惧怕。
她在害怕,在颤抖。
原来世上有比死更可怕的人间地狱。水深火热,在这里永远暗无天日,永远得不到救赎。
不。
她不要。
她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
刘修祈瞥了她一眼,说:“给她喝口水。”
透明的液体灌入咽喉。女子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缓缓道:“说……完……求……速死。”
“要求也不算太高嘛。”刘修祈十指交错,嘴角一丝嘲弄的笑。他走近女囚身边,凑近听她气若游丝的说了什么,而阴药师的眼睛则瞥向地面。
“让我……死……”女囚苦苦哀求。
“可以……”长阳王点点头,阴药师却不大甘愿:“这么死了多可惜,还不如……”
“你要让我出尔反尔么?”刘修祈冷冷一瞥,阴药师忍不住哆嗦一下,再也不敢说一个字。
终于解脱了,一刀毙命。
女子嘴角含着一丝淡淡笑容。
刘梓宣借着受伤的这段时间,好好的做了一番休整。
似乎登基这些年来,这段时间是最放松自己的了。从前一直紧绷着一根弦,一直维持高负荷的运转,几乎要断裂。如今松懈下来,还真有点不习惯。
当然,休息也有休息的好处,比如让眼前的美人好好伺候自己。
玉玲珑额前缀着一颗粉色宝石,这是他送她的礼物,那时候他亲自为她戴上,并一本正经的说:“全天下只有玉儿配得起这异国的奇珍,最近都戴着它,不许拿下来。”
她斜睨他:“你怎么这么霸道。”
他继续一本正经的说:“朕就是霸道,谁让朕是天子。有一天朕不当天子了,便什么都听你的。”
她无可奈何的笑笑。
她笑起来很美,倾国倾城。
越来越无法抗拒,明知她想要逃跑,却执意要把她留在身边也许,这就是爱。
“这几日,朕老躺着也挺无聊的,陪朕出去走走。”刘梓宣起身伸了个懒腰。
“太医说要卧床七日,这才第五天。”
“朕没有那么弱。”刘梓宣用指尖轻点她额头:“为朕宽衣。”
虽然看起来有点不情愿,不过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照做了。
不可否认,自从刘梓宣受伤的一刻起,她就无法像以前那样硬起心肠,她几乎不与他争辩什么,因为她发现年轻的帝王对她霸道的时候往往呈现出一种孩子气的特质,这种特质会勾起她内心的柔软,让她无法发作。
刘梓宣的内心深处,也是希望得到她这样的回应吧?
就在这时,宫人来报长阳王有要事相告,刘梓宣示意:“叫他外面等着。”说罢,对玉玲珑道:“应该关于那凶手的底细,你要不要与朕同去?”
“不了。”她摇摇头,她不太想面对刘修祈那天,他将她护在身后,有一瞬她以为他在保护她,不管怎样,要是棋子没有了对棋手来说不是件好事。但也只是一瞬,她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刘梓宣那里,她满脑子都担心他还好吗,伤得重不重。
幸好,这件事没有再向更糟糕的境地发展,而她通过这件事也深深体会到刘梓宣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进宫不过三个多月,已经亲眼目睹了两次刺客行凶,也许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而曾经作为杀手的她却感到胆战心惊。
“朕去去就来。”刘梓宣的唇不忘在她额上轻点一下,说罢神色平静的去了外室。
她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就算刘梓宣再厉害,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而她,更不愿拖累他。
长阳王背对着门,在欣赏墙上的一幅画。
这是一幅九尺来长的卷轴,高大雄伟的山川被白云萦绕,仿若仙境,云端之间有两三茅庐,飘逸的老者悠闲的在庐中凝神对弈,神态自若,好不自在惬意。
“真是一幅好画。”知道有人进来,刘修祈不紧不慢的回过身来行礼。
“免了。”刘梓宣抬了抬手:“贤弟果然好手段,刑部查了好几天都没撤的案子,到了你这三两下就解决了朕猜的可对?”
“若是这点事都查不出来,岂不辜负皇上了的一番信任?”长阳王笑得温文尔雅。
“那么结果是?”
“齐王。”
刘梓宣皱眉:“是他?”
当今天下,群雄各立一方,有三国实力最强,齐国便是其中之一。但是传闻齐国虽然表面繁荣,为了皇储的问题却是乱作一团,尤其是齐王最宠爱的小儿子遇害之后,更是让老齐王觉得后继无人。
而楚国地处中原,齐国在北方,两国中间隔着燕国,楚国和齐国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这次竟然派人直接行刺到楚王头顶上,未免太大胆唐突了一些。
刘梓宣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齐国虽然表面与我大楚没有什么瓜葛,但是对于当年燕国将公主嫁到楚国来而没有选择他们恐怕一直怀恨在心,会不会因为这……”刘修祈试探道。
刘梓宣摆摆手并不答话,而是问:“那绿楼兰又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