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狠!”几乎从牙缝里蹦出这三个字原来就算她死了,也只是飞蛾扑火,所有的反抗都是那样渺小那样苍白无力……
“朕不够狠还活得到今天么?”刘梓宣阴沉沉的说:“从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开始,围绕朕的再也没有亲情,只有阴暗与谋杀,所以觊觎皇位的人都想法设法千方百计的要除掉朕,陷害、投毒、暗杀,没完没了……刘修祈以前和朕感情最好,不是也希望朕早点死么?”一种汹涌的、强烈的震撼人心的情绪蔓延在他眼底眉梢,蔓延至他俊美的脸庞,蔓延至她的心里。
那种绝望的情绪迸发出的力量,让她说不出一句话。
“所以经过这些,朕一点也不意外你是为杀朕而来的。但朕意外的是,你为了杀朕,竟然可以脱胎换骨成为另外一个人,是刘修祈怕人怀疑而指使的?还是,他用了什么手段胁迫你?恩?”他用鹰一般的锐利目光的视她。那目光仿佛要刺穿她的胸膛。
被这样眼神看着,她根本无所适从。
“你不说也可以,朕直接问他。”刘梓宣冷冷道。
“不要!”她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你是在忠心护主么?”刘梓宣挑眉,静静瞧着她,嘴角分明一抹嘲弄的笑。
“我不想介入你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她几乎是带着一丝软弱的哀求道:“刘梓宣,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我为什么来杀你,因为长阳王曾经救过我,我必须这样回报他,他希望把我培养成完美的杀人工具,我就让自己成为这样的工具,就是这么简单。”
他墨色瞳仁映出她的苍白容颜,却沉着无半点涟漪。
“如果陛下不相信,尽可去问他。”她的声音微微颤了一下,眼中却无惧怕之意。
似乎良久以后,寂静空旷的房间里才再度响起刘梓宣的声音:“好,这一次,朕选择相信你。”
“作为一个失败的杀手,你怎么处置我我并无怨言,就算你之前戏弄我,我也,不计较了。皇上,我之所以想要成为玉玲珑是我厌倦了当一个杀手,我想尝试另一种人生,我想尝试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做她们会做的事,受伤时不用逞强,受委屈时可以尽情哭泣,我只是……”说着说着,眼眶渐渐变红,连她都感到好笑为什么现在会想要哭:“我不后悔欺骗你,当了一回玉玲珑。”
“那就一直当下去。”耳边响起楚桓王的清冷嗓音,他身上特有的檀香味让她感到眩晕,她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而他又重复了一遍:“如果成为玉玲珑,就没有夜莺这个人,就没有刺杀这回事。”
“我不明白。”
“朕与你做一笔交易,你可以真正成为玉玲珑当你成为玉玲珑,夜莺就此消失,而长阳王的事,朕暂不追究。”
她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他是想给她一个机会?
给她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还是给她再一次刺杀自己的机会?
然而不管出于何种动机,他都胜券在握的样子。
她死死盯着他,想要从他脸上寻求答案,可是他黑如古潭的眸子平静无波,深不可测。
难道“你是喜欢玉玲珑?”她终于有些醒悟,就像琴音说的一样,毕竟之前他从山崖上坠下来,纵使功夫再好,也是十分危险的,如果她对他不重要,他何必冒这么大的险?
“朕喜欢。”很干脆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她的心猛然一跳。
心里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打翻了百味瓶,不知到底是酸甜苦辣咸何种滋味。
“记住,朕喜欢的是玉玲珑,所以你只能成为玉玲珑,而玉玲珑根本不认识什么长阳王,玉玲珑只是山中采药人的孙女,清清白白的如出水白莲一般不可亵渎,全天下只有朕一人能够染指,你听明白了吗?”他的声音冷若寒潭,也坚如磐石,不可动摇,甚至不可有一丝质疑。
刘梓宣的条件,就算再迟钝,她也听明白了。
那么除了点头,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哪怕她现在不是心甘情愿,他也不在乎。他有自信时间,会改变一切的。
刘修祈的帐,他可以慢慢算。
玉玲珑,他活了二十几年好不容易爱上的女子,决不能失之交臂。
看着她垂下的脸,他很满意。
“所以,你现在是不是该吃饭了?”
“是。”
他扬了扬手,全新的热腾腾的饭菜被端上来。
他亲自端到她面前,语气半带命令:“张开口。”
樱唇开启,露出整齐的贝齿。
宫人无不瞪大眼睛,堂堂的楚国王者,竟然一口一口的在喂玉玲珑吃饭!
“我自己可以的。”她手上的伤被宫里的医师细心包扎后基本无碍,而且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吃得下去?
“不可以。”
“我……”她想争辩,但是一看刘梓宣的脸色,只好忍住。
“朕说不可以就不可以。”属于他的霸道。一边挥手遣人下去。
十二月的朝阳殿一室清冷空气,如此近的距离。
“你喜欢吃什么菜?”他问。
“我不挑食。”
“很好。”楚桓王一贯的淡淡的语气:“以后你就陪着朕吃饭,朕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她抬眼看他,他眼瞳黑白分明,一丝情绪也无。
“我会记住,陛下刚才所说的。”她又补充一句:“陛下,君无戏言。”
“玉儿,你如此较真的样子还真不可爱。”他伸手环住她的肩,在她耳旁呢喃。多么亲昵的动作,却多么叫人心惊胆战。
这两天也许是折腾太久,她吃完稍稍漱洗一下便满面倦色地挨进了床里。
琉璃灯下,刘梓宣侧身而卧,凝视着熟睡了的玉玲珑,嘴角再度浮起温柔笑意。
长阳王府。
楚桓王和玉玲珑双双坠崖的事传到府上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所幸两人都平安无事,玉玲珑只是受了轻伤。
刘修祈双手背立着来回踱步。宝蓝色的长袍子扫过地面时发出沙沙的响声。非常不耐烦的声音。
白月慵懒的用手掌撑着下巴,琥珀色的眼珠跟着长阳王来回的转。
很冷的天气。
长阳王表情变幻不定,一会皱着眉,一会叹一口气。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白月嘴角有细微的笑容,夹杂着很淡很淡的嘲弄。
走了不知多少回合,刘修祈终于在紫檀木椅子上坐下。
“有什么不对。”俊美的王爷看起来有一些忧虑。
“哪里不对?”白月懒懒的问。
“探子的消息不够详细,但是凭我的直觉……会出事,或者已经出事。”刘修祈用手抚上远山般好看的眉,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那天下午,长阳王出现在皇宫中,他身着白色锦袍红色腰带,在微斜的阳光的照射下,犹如一只优雅绝伦的鹤。
朝阳殿里,楚桓王坐在云锦榻上看起来并无不适。
茶几上的青瓷茶壶里冒出袅袅热气。
长阳王倒了一杯递给楚桓王。
刘修祈语气无比恭顺:“皇上昨日受惊了,臣刚听到消息,就立刻赶来了。”
“劳烦贤弟担忧,朕很好,昨天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意外。”楚桓王抿口茶,不紧不慢道:“你也喝口罢。”
刘修祈这才为自己倒了一杯,闻了闻,说:“好香的茶。”
刘梓宣当然知道刘修祈来做什么,他心里恐怕早有预感,今天来探个虚实。不过看他一脸镇定自若,好像还真的挺关心自己的样子。刘梓宣心里禁不住冷笑,表面却不动声色道:“想必贤弟也听说了,朕这次坠崖是为救一位美人。”
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如重锤一般落在刘修祈心里。他没想到他如此开门见山,只好顺着说下去:“这位女子真是三生有幸,竟博得君王如此宠爱,外人说皇上寡情,我看是没有遇到值得如此倾心的人。”
“说得好,修祈,你真是了解朕。”
“不过皇上也要注意身体,毕竟还有千千万万的子民需要皇上庇护,千万不能因此伤了身子,那可是大楚的危机与不幸啊。”刘修祈说得好不献媚。
楚桓王又饮了口茶,不急不缓道:“如果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朕还拿什么庇护万千子民?”
刘修祈听着,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这话什么意思?当着他的面承认了么?虽说正中下怀,但是这来的太容易,有点不对劲,就好像故意说给他听的。
看着长阳王严肃的表情,刘梓宣故意笑道:“贤弟难道不想看看是怎样的美人让朕如此不顾危险连九灵山都跳了?”
刘修祈脸绷得更紧,好不容易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
刘梓宣眼底泛起一丝轻快笑意。心中暗自嘲讽:怎么一向灵牙利齿的堂弟你接不上话了么?难不成你不想见见旧属,为你卖命多年的杀手夜莺?
刘梓宣将茶杯放在茶几上,动作优雅:“其实朕是很想让你见见她,不过昨日她受了惊吓,还是让她好好休息,过一阵子再安排吧。”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延续在刘修祈脸上的笑容不无尴尬。他不知道面前的楚桓王卖的什么关子,也不知道夜莺现在是何想法?从目前的情势推断,她应该还安好,却不晓得楚桓王是否对他们的关系产生怀疑。如果是怀疑的话,为什么不叫夜莺过来当面对质?如果没有怀疑……那刚才一番话又是什么意思?他听的出来,绝不是单纯的引见那么简单。
刘修祈,你还在装?我看你要装到什么时候?刘梓宣心中叹道:无论你们是什么样的关系,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一定会慢慢偏向我这边,最终完全属于我。
两人彼此都在试探,都不露声色,都不愿放过蛛丝马迹。
从惺惺相惜,到彼此揣摩,时光,权利,太多太多拉远曾经亲密的距离,这是一场无形的争斗,只是他们谁也不知道,叫夜莺或玉玲珑的女子,会对彼此产生什么样的改变。
这只是最初的试探而已,真正的较劲还没开始。
“昨日睡得太晚,有些累了。”刘梓宣打了个哈欠。
“那微臣不多打扰,皇上好好休息。”刘修祈做辑退下。
望着长阳王渐渐远去的背影,刘梓宣刚才的倦容消失不见,被充满探究的表情所代替。
刘修祈,你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夜莺送进宫的呢?让我猜猜,是快乐的么?是放心的么?还是有些不舍的呢?
而你真的以为,我会蠢到让你们有机可趁?
窗外偶有几只耐冬的寒年揪鸣,日光透过镂花的窗格子投进来,映到地板上,似抹了层淡淡的光晕。
选择成为玉玲珑的夜莺坐在光晕里怔了许久刚才她明明瞥见刘修祈的身影,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却不能与他说一句话。
他还是来了,她的心吊到嗓子眼。
刘梓宣明明答应他不追究的吗,为什么这么快长阳王就进宫了?难道他又在演戏又在骗她?
紧张的手心出汗,直到听说长阳王安然离去,才略微松了口气。
长阳王前脚刚走,楚桓王就要见她。
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她脸上表情顿时如惊弓之鸟。
刚刚放下的心再度紧张起来。
“玉儿,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他来说了什么?”刘梓宣饶有兴趣的挑眉看着她惶惶不安的样子,想要小小的捉弄她一下:“不如你帮朕捶捶肩吧。”
玉玲珑粉拳轻捶,不轻不重的落在刘梓宣肩上。
很舒服。
“玉儿,你可看清楚了,是他自己跑来的。”刘梓宣懒懒道:“他是怎么进来的,还是怎么出去,毫发无损。”
“是,我相信陛下。”配合着手上动作,玉玲珑发髻上朱玉轻响。
“君无戏言。”他特地强调:“长阳王这些年的确是为朕出了不少力,于是也变得傲慢起来,然而毕竟君臣有别,有些东西不可逾越,你说是不是?”
“是。”
“朕已经是网开一面,不晓得他有没有觉悟。”
“皇上胸襟宽阔,我想他应该有自知之明。”
“有朝一日,你若再见到他,可以把刚才的话都转述给他。”刘梓宣慢条斯理的说没错,刚才这话就是说给长阳王听的。
“还有件事。”
“恩?”
“玉儿,以后别搭理宁妃她们,我一直对她们头痛。”年轻的帝王幽幽道:“原本她们勾心斗角也罢了,现在是越来越无法无天,成天周旋在这群女人之间,皇帝日子并不好过。”
她原本是不信的,现在相信了,后宫佳丽不是越多越好。再美的女人嫉妒起来,也会做出疯狂的事,该玩的也玩好了,她的确实没什么兴趣再陪她们玩了。可是,伴君如伴虎,眼前的这位才是最难对付。她陷入这巨大的牢笼,她不知道他下一步会怎么做,只觉得现在的日子朝不保夕,如履薄冰。
不能这么下去。
她不想再如同待宰羔羊,所有的一切都必须顺从刘梓宣,只要他一个不高兴,“影”就会全军覆灭,长阳王命在旦夕,而她,更是生不如死。
如果想要全身而退,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夜莺和玉玲珑都消失,这样刘梓宣没有理由动长阳王,长阳王也杀不了刘梓宣而她,也不必因为完不成任务受到惩罚,天涯海角那么大,总有她的容身之处。
这是三全其美之计,是她现在所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她在朝阳西殿冬日的暖阳里做出这个看似不错的决定:一旦离开京城,就去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买两亩薄地,也去学点织布什么的寻常女子技艺,这样就不用杀人也能养活自己了。
一旦决定了,她就要寻找适当的机会。
这机会很快就来临。
半月而已,她的伤已好得看不出行迹,右手活动自如,夜里刘梓宣临幸朝阳西殿,目光停驻在她受过伤的右手上,良久:“入宫三月,是不是有些闷,明日,朕陪你出去走走。”
“谢皇上。”她听了只觉得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终于有机会了。
第二天,玉玲珑和素衣打扮的刘梓宣出宫的时候仍然觉得这是在做梦,太容易实现的愿望往往让人觉得不真实。
真正走在京城的朱雀大街大街上,沉稳冷静的她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觉得千古繁华一都,昨日繁华同今日繁华并无不同。
大街上容色淡漠的贵公子偏头问身旁过门三月的新妇:“想去什么地方?”
玉玲珑整个人都被塞进极厚的棉袄,外头还裹了件紫貂滚边的披风,兜帽下露出一双婉转明媚的眼:“陛下既让妾拿主意……”想了想,道:“那便去观潮楼吧。”
刘梓宣略抬眼帘,眸中微讶,转瞬即逝,只是伸手拂过她的兜帽,带下两片从街树上翩然而下的枯叶。
刘梓宣诧异自有道理,因观潮楼名字虽起得风雅,听起来有点像观河景海景的,实际上这观潮楼观的不是自然风景,观的是人潮。
哪来的人潮呢?
那自然是很热闹的地方咯。
原来,这里是京城内一座有名的大赌坊。
经常有各国人千里迢迢跑来这里聚众豪赌,本来这事他是不愿意的,但是,对于拉动楚国的经济倒也不是坏事,于是出了限令,在一定范围内允许小规模的赌博。偌大的京城,也只有观潮楼一家是官府允许经营的赌场。
“为什么想来观潮楼?”
玉玲珑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做杀手时,刘修祈主张杀手们应该修身养性,戒骄戒躁、戒痴妄、戒贪欲,赌是贪欲,但我偏偏就是要看看,那是个赌场什么模样?”
“今天我便了了你这个心愿。”刘梓宣雍容含笑:“真不晓得你这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分明是溺宠口气。
玉玲珑不由加快脚步,无奈穿得太多,动作迟缓。她娇怒:“陛下应晓得我身体底子好得很,还给我穿那么多,裹得像个粽子,要是现在有刺客,怎么使刀?”她怎么知道,在刘梓宣眼里,即便自己真的很强,但也不过是个姑娘,总还是希望免她受惊受苦,要亲眼看着她衣食丰足快乐无忧才能安心。
“有我在,还需你动手不成?”刘梓宣淡淡说。
可这句话却让她胸膛里猛地一跳,不知是害怕还是心惊什么的,她看向一旁,不再说话。
朱雀大街上,观潮楼楼飞檐翘角,气派非凡,一切格局都像缩小版的皇宫,将左边城里最大的酒楼云鹤楼和右边城里最大的青楼翡翠楼统统比下去。
她瞥了一眼翡翠楼那是她十六岁第一次杀人的地方,那个面目早已模糊的男人临死前的骇人表情还是会偶尔出现在她的噩梦中,那个惊雷之夜,刘修祈的安慰,刘修祈的拥抱,刘修祈说:“夜莺,为了我,成为天底下最好的杀手。”转眼间过去这么久了,一切恍如隔世。
然而只是瞥了一眼,她便掉转目光,毕竟那里不是什么美好回忆的地方。那里所代表的只是过去,只是一个她不想回首的片段,而现在,她将要做出一个明智的改变后半生命运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