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正月十三,王松甫长子王可行出生。
对于王家来说,这无疑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须知第四房的上辈已经靠过继补子嗣,而过继来的王松甫之前生的又全都是女儿。可想而知,家族中这一房对于男孩的盼望是多么迫切。
眼下,默默无闻的继配黄彩玉,到王家才一年多,儿子便呱呱落地。这使王家人顿感惊喜,把彩玉当作功臣一样哄抬起来。王松甫前妻的哥哥樊蔚乡的老婆,高兴地抱着彩玉的肩膀说:“我要把你抬得天一样高!”
王松甫对于儿子的降世,似乎视为命中注定的事。在彩玉怀孕的时候,他就已取好了男孩的名,可字辈,加个行。名可行,字守仕。
什么叫作仕啊?就是做官,出仕,仕宦。尽管王松甫自己考科举不成,但王家血脉里儒家学而优则仕的思想仍是根深蒂固的。王可行,守仕之途可行得以印证,后来当了木瓜村村长,也算遂了父亲的意愿。
再说彩玉娘家人,自从得悉女儿逃离蒲门后,一直忐忑不安。既恐对方来索讨聘金,又担忧女儿的着落。等从桂香处知道小女儿是到木瓜王家做事了,父母就有了十分的安全感。
在他们眼里,乡长可是座靠山啊!至于他们后来的结合,虽然觉得年龄相差很大,但从心底里还是满意这门亲事的。母亲方氏期盼女儿生个儿子的愿望之迫切,并不亚于王家人。临产前,她早早送来了催生衣、生姜、米、白鲞、鸡、红糖、长面等等。
彩玉的肚子也真是争气,不负众望,头胎就出来个儿子。
按当地习俗,将男婴脐带搁到墙头上,寓意日后胆大;将女婴脐带埋在葱地里,表示日后聪明。坤房还是第一次在墙头高搁脐带,这是多么值得张扬的事儿。
连日来,王家大屋的王松甫家非常热闹。婴儿出生,主人家请近邻吃“落地饭”,向亲友分送红鸡蛋;而亲友们也提着竹篮,里面装着糖面或鸡蛋、桂圆等滋补品,纷纷前来“送生姆”。
第三天,在产房摆酒菜祭祖,人们称“做三日羹饭”。而且这天,还要为小毛头剃头,这叫“剃三日头”。
母以子贵,彩玉自然是无比的欣慰和感慨。在素食三天后,她便吃荤菜鲞汤、咸蛋等,且以红糖面为主。产妇月子里的饮食,佣人自会把持好。回想起做童养媳时那暗无天日的岁月,再与如今在王家的境遇相比,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黄彩玉的外甥女方保娣至今还记得,她幼时随母亲去看新生儿的情景。她说:“我阿姨生可行的时候,人真是好看啊!白白胖胖的,气色非常好。那小毛头大块头,长相像姨爹。姨爹人高高大大的,又是乡长,我看到他心里有点怕。其实,他很和善,每次见我总说,‘小娘,面孔红彤彤,长得蛮好看呢!’记得那回去,姨爹乐呵呵的,进进出出迎送客人,特别高兴。”
王松甫59岁时,可行满周岁,于是父亲60大寿宴,加儿子周岁宴,双喜连在一起做。摆酒食供奉祖宗,亲朋好友赴宴。来客馈赠贺礼,主人家向亲戚邻居分送金团、馒头。木瓜村上了年纪的族里人,回忆起那次寿筵排场之阔绰、情景之热闹,至今历历在目。
王松甫交际广泛,好些朋友都是很有来头的。他们送来的足斤寿烛上书“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金字,寿筵食品“玉堂富贵”——猪肉、白糖、麸、桂圆,以及寿桃馒头,置于5只大盘上,有的叠成五层宝塔状,称之为“五代富”,看上去甚是气派。
寿堂张灯结彩,设香案,挂寿屏,王家大屋喜气洋洋。黄彩玉带着刚刚蹒跚学步的儿子,在客人们的一片恭贺声中,笑容可掬地招呼着。上下两进、东西厢房的大小厅堂都摆满了筵席,她从来没见过这样隆重而热闹的家宴场面。那天,还请来了戏班子来唱堂会。大屋宽敞方正的上道地、下道地,成了天然舞台,四方邻居也都闻声前来观看。王家大院门庭若市。
王松甫老来得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筵席上,他喝酒划拳,笑声朗朗,好不高兴。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历来重男轻女,孟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谓的后,指的就是男丁。
“重男”思想的形成是有其历史和社会原因的。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在从前的农耕社会中,男人就意味着劳动力。古人造的这个“男”字,上面“田”,下面“力”,意思就是“在田里出力的人”。如果用现代经济学的语言来解释的话,即“男人就是生产力”。
确实,在农业机械化还未得到普及的落后时代里,耕田、种地、挑担子等重体力活儿,是需要男劳力来干的。所以,生儿子比生女儿强的想法,对于农民家庭来说,是可以理解的。俗话说,养儿防老,当父母年老,无法再进行体力劳动时,儿子便成了他们强大的依靠。
还有,中国父系血缘传继制是根深蒂固的,这种存在也决定了重男轻女意识的萌生。翻开家谱,女儿是没有干系的,只有儿子可传宗接代撑门户。家有男丁,就能长声势。而家族的势力就意味着安全、利益与尊严。难怪过去人们不生男孩不罢休。
但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人文思想的进步,重男轻女的现象已逐渐消减。如今,工业化发展迅速的西方先进国家,反而“重女轻男”了。据报道,美国四十年来的白宫主人多无儿子。
儿科医学教育专家玛格丽特·米克尔博士说:“男孩通常更具竞争性,更富有冒险精神,也更有挑战意识。”然而,针对美国总统候选人的严格审查制度以及无孔不入的传播媒介,让所有与候选人有关的稍显危险和挑衅意味的行为,都会变成极大的公众事件,为竞选活动带来负面影响。
专家分析说:“现代竞选,带女孩更易为形象加分。一位慈爱的父亲和他可爱的小女儿在一起,这样的父女关系在公众视野里会显得更加自然。女儿会有让父母尤其是父亲感到满意的主观愿望。”
当然,这也并非定论。生男生女本应顺其自然,而事实上人类在繁衍中,有个非常奇妙的现象,那就是男女人数一直保持着恒定的比例,这对维护社会稳定与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如果这个平衡被破坏了,必然会引发不堪设想的社会问题。
生男生女的概率大致相当,这一现象在王松甫家也得到了印证。他前面生了四个女儿,后面接二连三来的都是儿子。
黄彩玉在可行4岁时,于1944年十月初八,又生下了可衎。添丁当然是喜事、乐事,正如王松甫为儿子所取之名那样。衎,即快乐、安定、闲适自得的意思。
可衎,字乐宾。从前人的字与名有着密切的联系,字往往是名的解释或补充,两者互为表里。《颜氏家训》中有“名以正体,字以表德”之说。取字在古代一般也只限于士大夫和知识分子,平民百姓则是有名无字的。
而对于王松甫这样一位既是儒士又擅长命相学的人来说,给儿子取名总有着一定的寓意或玄妙之处。在他看来,第二个儿子从经济上来说,会比大儿子要富裕。
1948年正月二十三卯时,当妻子彩玉生下第三个儿子时,王松甫预测这小子建功立业的运势,已不能仅仅以利来说了。他命里注定的财富背后,还蕴含着深层意义上的荣誉感。那种名利皆具的人物,历来系家族的栋梁,是用以光宗耀祖的。于是,王松甫在给这个儿子取名时,显然更意味深长了。
王可衍,字泽光。可字辈,这个用不着解释。衍,当为延,基本字义即为延长、开展等,这就寄予了他一种繁衍繁荣的使命感。而字泽光,无疑是耀眼的,闪烁着因恩泽而流芳的光芒。
如果要名副其实,这样的名字不是谁都能担当得起的。
说起王松甫这个小儿子的出生,木瓜村80岁的洪黄女有着发言权,她曾经在王松甫家做过三年保姆,即小娘阿姆。当时,她十五六岁,主要是来带乐宾的,刚好遇上黄彩玉生第三个儿子。
记得这日天快亮时,身怀六甲的彩玉肚子痛,内急想解。她知道自己临盆的日子也到了,于是头脑很清醒地叫洪黄女:“快到杂什间拿只干净的便桶来!”洪黄女一听,马上去后园拎来了一只新的换上。
挺着大肚子的彩玉艰难地侧身下床,到马桶上坐下不久,婴儿便落了下来。也许是前面已生过两个孩子的缘故,这回分娩很是顺畅,但没想到会如此之快。
彩玉叫洪黄女赶紧把婴儿从便桶中捧出来,自己则缓缓移到床上躺下。洪黄女毕竟年轻没经验,一时显得手足无措。此刻,王松甫已闻声过来,见此情形,叫洪黄女快去把汤岙婆叫来,洪黄女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汤岙婆是专门接生的,村里的孩子几乎都经过她的手。就在洪黄女出门那刻,她听到了屋里传出婴儿响亮的啼哭声。洪黄女心急如焚,一路是跑着去的。她说这是在王家三年中遇到的最紧急的事。
从前,孕妇分娩把孩子生在马桶里是常有的事。因此,马桶就有了“子孙桶”的美名,也被称作“子孙宝桶”。顾名思义,是保佑子孙后代多福多寿的喜庆吉祥物。所以,姑娘陪嫁时,子孙桶是必不可少的物件之一。
所谓的子孙宝桶,就是老式的木质马桶,形状是一个不大的圆形木桶,上大下小,上口有盖子。结婚当天在桶里面放红枣,寓意“早得贵子”;长生果,寓意“长生不老”;桂圆,取“贵重、珍贵”之意;莲子,取“多子多孙”之意;再放进五只红鸡蛋或红线团,象征“五子登科”等等。
现在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子孙桶已很少在生活中使用了。但江浙沪地区的人们,逢女儿出嫁时仍不忘捎上这只马桶。这一风俗得以在民间延承下来,自然是因为其寓意吉祥。
黄彩玉情急之下吩咐拎便桶,既是出于现实的“安全生育”法考虑,又寄托了希望儿子多福多寿的美好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