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玉在王家住下了。这一年她刚好20岁,当是花一般的年华。
女人的容貌真是靠心情养的。没过两三个月,黄彩玉脸上也光滑起来,白皙的肤质看上去越发水嫩。先不说王家生活条件好,对黄彩玉来说,最主要的是主人善待她。对于刚刚从童养媳噩梦中出来的她,王家简直就是天堂。
一日三餐,打扫卫生,客人来了倒杯水……这些日常的家务活,对勤劳的彩玉来说根本不成问题。即使后来阿珍走了,她一人也能打理得井然有序。
因怀着感恩之心,彩玉将主人侍候得十分周到。知道王松甫讲究吃,她总是想法子变换着菜的花样,来对他的胃口。主人的换洗衣服、出门行头,她都摸清了规律,总是让他在需要时伸手能及。
王松甫虽说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这贴心的关怀,让一个已单身了好长时间的男人,明显感到了温暖。
王松甫爱喝酒。这晚,彩玉照例为他端上一杯温热的酒。王松甫对彩玉说:“你一起来喝点吧,这坛开的是五年陈。”
彩玉摇摇头,不好意思地推说:“王先生先喝,我待会儿还得去炒个菜。”
可这天,王松甫兴致颇高,执意要彩玉一起喝点:“菜够了,不用烧。你就一起来喝点吧。”
彩玉这才过去坐到桌边。她从来不喝酒,这会儿沾上点,就两颊绯红了。以前阿珍在时,与王先生同桌吃饭,倒还有点话头。自阿珍走后,本就不善于言辞的她,就不知从何说起了。所以,为避免不自在,她常常等王先生喝得差不多了,才上桌吃饭。
王松甫随意问了她一些家里的情况,彩玉来了几个月,他还真不太了解她的底细。
于是,他问一句,她就答一句。
当问到岁数及生日时,他就习惯性地替她排起八字来。
彩玉知道王先生会算命、占卜,平时也常常研究这类书。据说他算得比较准,一些人会特地上门来请他算,但他从不收人家钱。于他,这不过是一种爱好罢了。
以前阿珍与她同住时,夜晚闲来无事,也向她扯起过王家的一些八卦。说王先生算出自己没能生出个儿子来,是因为夫妻两人八字硬碰硬:一个铁扫帚,一个金铜盆。但还算般配,一个扫进来,一个兜得住。只是遗憾断了香火。
王松甫与元配是亲戚关系。这关系,他们的女儿王迅虹也派过:“我父亲的妹妹嫁给我舅舅做老婆;而舅舅的妹妹,即我妈就嫁给我父亲做老婆了。这婚姻如同调婚。”
据王迅虹回忆:“父母亲感情很好,我们从来不曾见过他们吵嘴。我父亲人开朗,爱好搓麻将,我母亲也喜欢玩,父亲搓时她通常就在一旁看着。可惜母亲在我20岁左右时去世了。母亲生了四个月的病,当时叫鼓胀病,肚皮很硬。我常常帮她用力按摩,她才感觉舒服一些。大伯开中药给她吃,也不见好转。直到有一天,她说肚子舒服,不胀了,结果却去世了。临终前,我们和父亲都在她身边,只有二阿姐没到,因为轮船有班次,等她赶到,母亲已断气了。”
王松甫元配樊氏,生于1885年,卒于1938年,享年53岁。她过世后,王松甫又相过两次亲,人家替他介绍的,都是象山丹城人。
第一个抬来的女人,还带来个十一二岁的女孩。王松甫向来不拘小节,只要两人合得来,多个孩子也无妨。
但这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毕竟是过日子,彼此性格合不合适,一经生活考验,就清楚了。那个城里来的女人心思细腻,有想法嘴里却不说,尽生闷气。这使得粗线条的王松甫,常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起先他还问个原因,说些解释宽慰的话。但几次下来,觉得都是些神经过敏的小心眼事儿,就由她去了。
有一次,她不知又生什么气,整理了自己的东西,带着女儿回丹城去了。此后,就再没回来。
后来,有人又给王松甫介绍了一位,曾经结过婚,但没生孩子,人也长得有点姿色。初见,还蛮讨人欢喜。
可城里人娇贵,她一下轿子看到乡村角落环境差,就皱起了眉头。不会干农活不说,还嫌家里菜园脏。大约生活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她就不辞而别了。据说走时,这个女人连自己的箱子和衣服也没拿走,就扔在王家了。
经过这两次的遭遇,王松甫对婚姻失去了期待。只是夜深人静时,他偶尔也会觉得寂寞,尤其是当女儿一个个都离家了。尽管他比较豁达,不像农村有些人重男轻女思想严重,但心里没有儿子的遗憾一直存在,特别是上了一定年纪后。
他给自己算过卦,也抽过签,算来算去自己命里都是应该有儿子的。此刻,当王松甫测出彩玉子旺,命里有三个儿子时,不禁用异样的眼神看了看她。
她实在太年轻了,与自己相差37岁。女儿日翠、月来、迅虹,都要比她大呢。想想有点离谱。
但自从这念头转过后,王松甫越发把彩玉当作自己人了。不知不觉,家里的基本生活开支也交由彩玉把持了。
人与人是有缘分的。要是无缘,就算近在咫尺,彼此也不会看一眼,更不会相识、相爱。
话说前面那两个女人,让王松甫总觉得隔着什么;而彩玉虽然年纪轻轻的,却使他心里感到十分踏实。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对于经历过苦难的黄彩玉来说,主人的信任与厚爱,无疑使她多了一份感动。
而且,女人往往会因为敬仰之情而产生爱情。王松甫虽已年届六十,但身材高大魁梧,五官端正,看上去风流倜傥,自有一种读书人的儒雅气质。这样的人在乡村无疑是凤毛麟角。
在王松甫的关爱和潜移默化下,黄彩玉也滋生出某种情愫来。这样,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孤男寡女,走到一起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自古以来,“老夫少妻”“皓首红颜”的婚配不乏其人。平民百姓默默无闻不知,历史悠久的也不提了,现代名人随便排排就有一大串:孙中山与宋庆龄,鲁迅与许广平,张学良与赵一荻,杨振宁与翁帆,金庸与林乐怡,乔冠华与章含之,余秋雨与马兰,李敖与王小屯,梁锦松与伏明霞,等等。
或许是年龄差距过于悬殊,夫妻俩在兴趣爱好、生活方式等方面会存在些差异,但也有许多优势。上述成功的“老少配”婚姻,至少说明幸福的婚姻不以年龄为准绳。只要有真爱,年龄不成问题。
而且,从遗传学的角度分析,据说年龄相差较大的夫妻,生出来的孩子反而更聪明。比如孔子出生时,父亲70岁,母亲17岁。毛泽东的父母年龄也相差很多。还有弘一法师,父亲生他时68岁,母亲19岁;胡适出生时,父亲49岁,母亲19岁……
当然,他们是何等人物!虽然来头不能相比,但寻常百姓也可以从中找点依据。至于年龄相差37岁的王松甫与黄彩玉结合,生出的孩子是否比普通人家的有出息,这就留待以后的事实去证明了。
至少,他们老夫少妻的生活是恩爱的。俗话说:女人是男人的镜子。王松甫从年轻妻子脸上看到了青春的光彩,于是自己也变得充满活力。这种由内而外的改变,对于久未碰面的女儿们来说,是一眼就能感觉到的。
王迅虹回忆说:“父亲继配时,我已在外教书,不知情。寒暑假回来,父亲自己也没提过。可回家一看情形,自然清楚了。我们觉得家里是需要有一个主妇来操持,因为父亲不会管家中事的。而继母善良、勤劳,把家里的生活安排得十分妥当,见父亲气色好、心情佳,我们就很放心。茶余饭后,他仍像从前一样,会与我们聊几句。父亲通常问的都是我们学习和工作上的事。他对我们的教育很重视,姐妹们都小学毕业,这在小山村里是很少有的。父亲要我继续临帖,练书法。他说文章要看过才知道好坏,而字是招牌,漂亮与否,人家一目了然。我一直牢记父亲这话,后来有空就练字。”
王曼虹也说:“对于继母,印象蛮好。我们称呼她阿婶。母亲过世后,父亲想找个伴,但一直没中意的。直到阿婶到我们家烧饭,父亲才算安顿了。她不像一般的后娘,待我们姐妹总是客客气气,很有礼的。她不多是非,人也大度。阿婶来时,我在外面尝试做生意,结果洋钱拿去不少,生意没做成功。父亲也没怪我,只是说我的本分应该是教书的。后来,我就到外面教书去了,直到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