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其中最具矛盾和冲突的便是“婆媳经”。
婆媳关系可以说是中国家庭内部人际关系中的一个传统难题。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中,婆媳关系是一种不平等的人际关系,媳妇必须俯首听命于婆婆,没有独立、平等的人格。所谓“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是旧社会做媳妇的艰难生活的生动写照。同时,“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从而形成了一种妇女压迫妇女的恶性循环。今天,这种妇女压迫妇女的不良传统早已被广大的新女性摈弃了。
但像黄彩玉这一代从旧社会过来的婆婆,在思想、生活、习惯上有时难免带些老底子的痕迹。所以,新媳妇贺旦明初嫁过来时,非常知晓礼节,尊重婆婆。比如每到大年初一,她就会大清早起来向婆婆奉茶。
彩玉对媳妇的孝敬是欣然享受的。
在贺旦明看来,只要不是什么原则问题,尽可能地使自己的举动合老人心意,遵循一下中国的传统礼仪未尝不可。但她同时又是很有个性和主见的人,如果觉得婆婆言行过分,贺旦明也是要论个是非、讨个公道的。
有一回,贺旦明牙齿痛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起不了床。早上,彩玉看见可行在喂猪,就感到不满意了。回自己屋里后,见乐宾、阿光还躺着睡大觉,彩玉就借题发挥了:“你们在娘家养足精神,以后抬老婆了可没介好福气啦。你看人家大清早就要起床干活孝敬老婆了。”
虽说可行结婚后分家了,但两户人家仅隔一层木板,婆婆这话媳妇听得清清楚楚,那是非怎会不生出来。贺旦明心想:“我牙齿痛了一整夜,做婆婆的还要如此讽刺挖苦人,长辈的厚道哪里去了?!”
从人性的角度看,母亲总是偏袒自己儿子的,看到媳妇睡大觉而儿子在喂猪,黄彩玉的牢骚话就本能地脱口而出了。而且,受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影响,在她看来,烧饭、喂猪等家务活理应由女人承担的。自己做媳妇时,王松甫根本就不管这些琐碎事,现在的媳妇怎么像做太婆了呢!
由于婆媳之间缺少母子间的亲情,又没有夫妻间的密切,因而出现了隔阂就往往不容易消除。而且,双方有了矛盾后,脸色都是明摆出来的。
这时,最为难的就是夹在中间的那个男人了。如何既不使母亲感到失望,又不让妻子感到委屈呢?
因此,女人们会时常用这样一个著名的难题来考验男人:如果母亲和老婆掉到水里了,你先救谁?答案之一是:谁离我近先救谁。这个答案的结局是,两个女人都不讨好。答案之二是:看谁提问,母亲提问,就说当然是先救母亲了;老婆提问,就说当然是先救老婆了;若两人同时提问,就突然昏厥,装疯卖傻或装死。答案之三是:把提问者推到海里去,直接淹死。这还是人吗?人能提出这么残酷无情的问题吗?
由此可见,婆媳关系处理之难,足可难倒世间的男人。
但王可行是个厚道的人,遇到母亲与妻子发生摩擦时,他常常沉默以对,既不得罪母亲,也不委屈妻子。在贺旦明看来,丈夫这种态度远比愚孝要好,现在很多男人,明明知道母亲错了,却会对妻子说“你就忍忍吧”。
王可行对母亲及妻子的个性都很了解,对家长里短式的矛盾也有自己的评判。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妻子,他所采取的态度就是不说,也懒得从中周旋,觉得屋檐下的那些事,时间过了,彼此的怨气也就消去了,用不着大男人去烦婆婆妈妈的事。王可行这份潇洒派头倒有点像他父亲。
不同的是,彩玉的二儿子乐宾遇到婆媳是非了,总责怪妻子不对。也许陆叶莉在与人交往上既不如大儿媳妇贺旦明那样讲礼节,又没有小儿媳张燕飞那么灵活。但她人很善良,平时自己玩麻将牌作数钱都小小的,而当社区发动慈善捐款时,她出手大方,一次拿出的钱就是上万元。
彩玉住在小儿子家时,同在华丰庄园拥有别墅房的二儿子乐宾,也想把母亲接到自己家来住上一段时间。他对儿子阿裕说:“家里富裕了,房子都装修得这么好,我们叫你奶奶也到家里来住一段时间吧,表示一下孝心。”乐宾顿了会儿,又说:“不过你妈不善于待人接物,想必你奶奶也住不长的。但先把老人家接过来再说,哪天她感觉住得不开心了,再作道理。”
彩玉听说乐宾要请她到家里住,自然是乐意的,说明儿子们生活好过了,都记着自己。她领乐宾这番心意,就住到二儿子家来了。反正近在咫尺,走来过去也方便。
初过去,一家人自然热热闹闹。彩玉到乐宾家住,因换了个地方,也感觉新鲜。看儿子们一个个都住上了这么豪华的房子,作为母亲,她是从心底里感到满意的。
二媳妇叶莉是个很随意的人,空闲时打打小麻将,家务活并没有打理得井然有序。而彩玉恰恰相反,她喜欢把家里搞得清清爽爽。
乐宾女儿阿亚说:“乡下奶奶家的灶头总是收拾得很干净,她擦桌子连四周缝隙里嵌着的细物都要处理掉。所以,她住到我们家时,见我母亲厨房搞得脏,东西放得不整齐,就要皱眉头,发出‘啧啧啧’声,表示不满。于是,奶奶就动手帮我们收拾。”
时间长了,婆媳间的这种生活习惯差异,就会使彼此感到不舒服。而叶莉又是直来直去的人,她与外人打交道都不懂得婉转,更何况家人了。
于是,彩玉住了几个月后便离开了。
其实,以前彩玉也到乐宾家住过,那是叶莉生孩子的时候。当时,经济困难,生活条件不好,不可能像现在请得起保姆。作为母亲,彩玉是哪家需要,就去哪家帮忙。
彩玉住在小儿子家的日子无疑是最多的了,当然帮忙也最多。对此,张燕飞笑谈自己的看法:“婆婆是众家的,每个儿子都可以把妈请到自己家里去。至于妈喜欢在哪个儿子家多住,那是老人家自己的事了。”
平时,张燕飞的为人处世也如同她说的话那般讨巧。她懂得老人的心理,每逢过年过节或婆婆生日等,都记着给婆婆准备点礼物。平时给自己的母亲送吃的用的时,也同样给婆婆一份,这使彩玉觉得媳妇没有厚此薄彼。
但毕竟是婆媳,生活在一起时间长了,难免会发生一些磕磕碰碰的事情。
张燕飞说:“婆婆是个古板的人,她有时十分主观,个性也很强,会以自己的一套标准来衡量我们做媳妇的。比如我刚结婚不久,就被婆婆难看掉了。”
过去每当农历九、十月间,象山农村的各生产队,都要忙碌着晒番薯干的活。大家把薯帘(即晒番薯干的长方形竹制品)扛到已割过晚稻的空田上,然后用小木棍和毛竹打桩,制成帘架,作为晒番薯干的场地。
那时,男劳力上山掏番薯,妇女们的任务则是刨番薯丝。
刚过门的新媳妇张燕飞,因为在娘家从没干过这种活,所以手法生疏,动作很慢。这时,快手快脚的黄彩玉就很看不惯,当场就抱怨起来:“你看,照她慢吞吞的样子,这番薯丝不知要刨到何年何月了!”
这时,旁边的人提醒黄彩玉:“媳妇刚过门呢,不能这样说她,让她听见了不好。”
可是,彩玉感到不满意的时候,也就没顾上这些了。也许是心急的缘故,因为刨番薯丝这活儿,有时是要赶天气的。西北风起的日子就可以让番薯丝尽快干燥,如果行动不快遇上下雨落雪,那就晒不成番薯丝了。
但年轻人缺乏经验,张燕飞那时才20岁,又从没做过这事,干起来自然不利索。何况在娘家,她也是被娇惯了的。
再说那番薯丝刨对生手来讲也不好使。刨的前端要紧靠固定的物上,左手按着刨的后端,右手要捏住番薯往刨上用力推,这样番薯丝才能一条条连续不断地从刨眼掉落到下面的竹箩内。如果刨时一不小心,将手指头当番薯刨,那就要吃苦头了。须知那番薯丝刨可是用铜皮制成的,锋利得很。生手如果一心求快,在手忙脚乱中,那就容易出事。
刨番薯丝又是在西风“割沥沥”的日子,手指头已被冻得红肿的张燕飞,听到婆婆埋怨的话,当然满腹委屈。
毕竟是现代新媳妇,偶尔让一次两次没回嘴,时间长了,黄彩玉也就没这么好随便说媳妇们了。
张燕飞回忆婆婆时说:“她抱怨这个媳妇,那个媳妇,有时我是要说她的,难道你家抬来的媳妇个个不好,是挑过的?做人总要想想人家,大人也有自己做错的地方。再说,年轻一辈的人与你多多少少有点区别,不能以自己的喜好来要求别人。”
黄彩玉听媳妇与自己如此争辩,自然不开心。但当下也无语,于是只好闷在心里自我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