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儿子们相继长大,黄彩玉为他们的婚姻大事发起了愁。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是很自然的事,但在被戴上地主帽子的家庭里,就显得异常困难了。说起来荒唐,那时所谓的门当户对是按政治成分来配的。地主家的儿子也唯有找地主家的女儿。
当王可行20岁时,村里就有热心人帮彩玉介绍起她儿子的对象了。可行长得一表人才,要架势有架势,要相貌有相貌,相亲时女方一见外表自然满心欢喜。然而一旦知道他是地主儿子时,人家就被吓退了。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这成分不好可是原则问题,是要命的事啊!
这样相了一个又一个,据王可行自己说,他在珠溪乡至少相了十几户人家,最后都是嫌他成分不好而回绝。
儿子的对象未落实,黄彩玉为此很操心。她觉得附近人家都知道底细,如果到远处去找媳妇,恐怕对人家的心理影响会小些。这样乡亲托开着,有人帮助在奉化说了一户人家。
那是1962年,刚好是生活困难时期。对方人家正处于揭不开锅的境地,一旦碰到提亲的,女方家里满口答应,随即把条件也说了,要多少斤米,多少斤番薯。
虽然自己家里有三个儿子要吃饭,口粮也紧张,但好不容易说妥一门亲事,人家不嫌弃你是地主儿子而愿意嫁,已是好运气了,怎么能因为粮食问题放弃呢?黄彩玉心想,再困难也得把大儿子的婚姻大事解决了。
好在当时可以开荒地种百斤粮,黄彩玉把辛勤劳动积攒下来的一些粮食送到了女方家中。那时正逢过年时节,缓解了女方家里粮食青黄不接的交困期。
本以为可行的婚事就这样定下了,没想到后来对方又突然变卦了。
夏天,当女方家里的稻子可以收割时,他们便反悔了。原来起先是因为面临饿肚子的困境,迫不得已答应的。当吃的问题得到解决后,他们便又考虑起阶级立场了。
经过几次三番的挫折,黄彩玉面对失意的儿子说:“看来我们只得寻找地主家的女儿了,贫下中农的就别指望了。”
后来,王可行与贺旦明结成了姻缘。贺旦明是海墩人,说起来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她祖父曾经当过乡长。据海墩村志记载,贺家上代可谓书香门第。因为从前家境不错,所以贺旦明读过书,和王可行一样,也是小学毕业。女孩子能够稍识文墨,这在偏僻的小乡村里也是少有的。
贺旦明的家庭成分,当然也属于地主了。不过是破落地主,因为家里实在穷得叮当响。贺家共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贺旦明是大女儿,排行第二。她长得小巧玲珑,人也显得很机灵,再说有文化,与王可行一谈即合,甚是和谐。
穷归穷,黄彩玉对儿子的婚姻大事已是竭尽所能了。她内心好强,不愿意让人瞧不起。海墩女方那边是办不起酒席了,而木瓜这边男方不能再失体面。当时黄彩玉是想方设法,东拼西凑,尽力把可行的婚礼搞得像样些。
婚礼是按照当地习俗办的,酒席摆了三天,谓之“三天红”。据王可行说,共吃了百来桌吧。当然,过去结婚人家的酒席,与现在的婚宴是不能比的。可行说:“我们那时叫‘十碗头’,六荤四素已经算好了。”
但即便是如今看来如此简单的“十碗头”,在当时也算是奢侈餐了,只有“好日”的人家才会办的。要知道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所有的东西都要凭票供应,特别是副食品,更是少得可怜。
黄彩玉为了给儿子办喜酒,早早就开始准备起这些“十碗头”的材料了。至于猪、鸡、鸭等重头货,她在年初就养好了。等所有食品都筹备得差不多了,彩玉才稍稍安心。随着吉日临近,她只有一个愿望:把这“好日”做得圆满些,喜酒办得风光些,让亲戚朋友吃得满意,喝个尽兴。
可行大喜的日子是1964年阴历十一月二十八。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穿着崭新中山装的王可行与身着大红衣服的贺旦明拜堂成亲了。他们相差三岁,王可行24岁,贺旦明21岁。
二儿子王乐宾找对象时,“文革”已经开始了。
经历过大儿子的婚事,黄彩玉心里很明白,就找地主人家说去吧。
王乐宾和陆叶莉的婚姻是由王世相介绍的。王世相是乐宾的堂哥,他把此事挂心头上了。
岺晁地主陆恕心有三个女儿三个儿子,叶莉是大女儿。王世相到他们家去做媒时,陆恕心听说来人是木瓜村的,便随口问起:“你可知道那里的王松甫?”王世相一听笑了起来,说:“我今天来提亲的就是他家二儿子啊!”那时离王松甫过世已有20年了,可见他曾经在乡里多么有名望。
陆恕心与妻子张荷芳商量后,便托人去打听乐宾的情况。当听说他为人朴实,泥工活做得很不错时,便欣然同意。那年月的人念头传统而又实际,如果会手艺,就意味着有饭吃。何况那时王乐宾的泥工活已应接不暇,远近乡邻都排着日子请他做。
亲事定下后,两户人家就互相帮助。有段时期,乐宾和阿光为了干活进出方便,就宿在陆恕心家。白天兄弟俩帮人去造房子,晚上回来就住岺晁,第二天早晨吃好泡饭出门,这样节省了不少时间。当然,兄弟俩也帮他们家干些泥工活。
那时找对象可不像现在年轻人那般恋爱,他们只是说好了人家,相互间仍各忙各的,碰在一起了大家出去也无猜。
乐宾与妻子叶莉相差5岁。他们是1969年结婚的,那时乐宾26岁,叶莉21岁。
在陆家住的时候,张荷芳像慈母那样关心着兄弟俩。如今90岁的她,回忆起那时的情景仍记忆犹新。她说:“乐宾很能干,有时要训斥弟弟。我听了会帮阿光,教他说,‘哥哥骂你,怎么不声不响的?你也好回嘴啊!’可是阿光说,‘他大啊,是哥哥,再说又是师父,我怎么能顶嘴呢?!’”
王泽光对哥哥的岳父母感情也很深,多年后,陆恕心去世,在外出差的他居然会梦到。当打电话得到证实时,他赶紧派人去送花圈表示自己的心意。
而黄彩玉与张荷芳两位亲家母一直情同姐妹,她们早年时相互走动,到晚年因儿子们的住宅在同一个地方,也为她们俩聊天叙旧提供了方便。那时,黄彩玉住朱雀新村时,张荷芳到女婿乐宾家来,一个楼上一个楼下,两人串门很是方便。后来,搬到华丰庄园,也一样,两个儿子住前后别墅房,彩玉没事也常和亲家母拉拉家常。
相比较而言,对于小儿子阿光的婚事,黄彩玉操心得更少些。首先王泽光与张燕飞原本就认识,彩玉得知她家也是地主时,便本能地想到阿光对象的事。于是,请人去提亲了。
原来王泽光和张燕飞的哥哥是好朋友,阿光常常去他们家,就和张燕飞熟识了。但朋友归朋友,一旦说要与王泽光婚配,张燕飞就摇头了,因为她去过他家,知道底细,他们家实在太穷了,真的是一贫如洗,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
但张燕飞的父母却看好这门亲事,觉得蛮好。张燕飞说:“父母亲主要是看中阿光有文化,因为我爸妈都是识字有文化的人,他们还是同学呢。我老母亲已经85岁了,现在还每天看书看报,连老花镜都不用戴。据说我妈读书时还是校花,她审美眼光不错,所以阿光人长得斯文,也很合她的意。说起来从前母亲家也算是书香门第,我大舅舅和大舅妈是教书的,小舅舅和小舅妈是做医生的。”
后来,在父母的劝说下,张燕飞也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以前乐宾、阿光兄弟俩出外做生活到岺晁住,后来阿光对象定好后,他们就换新鲜都住到贤庠来了。张燕飞说:“那时家里有甘蔗田,他们两兄弟知道这是我们家的,就随手拔起折断夹在腋下,一路咬着吃来,很自由。以前小哥乐宾对我很好,就像对自己妹妹一样。而我妈妈待他们也很好,每天早晨煮鸡蛋给大家吃。”
王泽光和张燕飞是1972年结婚的。
那时王泽光帮人打灶头、盖房子等等,自己也赚了些钱,相对于前两个儿子的“好日”,黄彩玉的经济压力显然轻多了。而且,最小的儿子成家,她也是特别开心。
所以,王泽光的婚事在当时乡下操办得很热闹,酒水办了很多桌,新娘子的衣服也很时髦。大喜日子是阴历九月二十八,正好是穿两用衫的季节,那紫红色厚料子的的确良是张燕飞姨娘从上海带来的,在当地算是罕见的了。
婚后,王泽光和张燕飞都很勤快,外出到工地上做。帮他们带孩子的黄彩玉,看着儿子家渐渐好起来,心里有盼头。王泽光着实争气,后来家里房子盖好了,他对张燕飞说:“起先我们家穷,这下好了吧。”
黄彩玉听见阿光这话,也打心眼里为儿子自豪,她逗着怀抱中的孙女说:“阿拉下代以后的日子会更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