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郭年宏,小儿子王泽光神情明显不悦,摇头说:“他不像话,我们都不愿提他,没有意义。其实,他与我母亲一起也只共同生活了大半年,常常吵架,闹得不安宁。后来两年,我们楼上楼下都与他分开住的。过去在农村,年纪比爸大的叫阿伯,比爸小的叫叔叔。我们叫他叔叔,从没叫过爸。”
郭年宏是珠溪山厂村的一个单身汉。大儿子可行回忆道:“他到我家时,我15岁刚好小学毕业,乐宾12岁,阿光8岁。因为是人家介绍的,娘也不知道郭年宏为人,只了解对方是贫下中农,年龄相仿。哪料到他是个好吃懒做的人,来到我们家后,连去外面斫柴这种应该男人家做的事,他都不肯干,只得我一个人上山去斫。”
郭年宏貌似身材高大,据说种田水平也不错,插秧又直又快。但就是不愿吃苦,他九分六的劳力,一年只做九十出头点的工分。而16岁刚入社的可行,生产队给评的工分才四分半,后来加到五分、六分,他一年便能挣一百多分。
郭年宏的懒惰,已经使原本指望招夫养子的黄彩玉失望,但更让她心痛的是,他待孩子们不好。郭年宏自私,气量又小,这些缺点都是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后才暴露出来的。
那时候,三个儿子都处在生长发育期,胃口好,特别能吃。遇上饭桌上有新鲜菜肴时,郭年宏瞧着他们一个个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极为不爽。初来乍到的他就开始沉着脸用眼睛瞪孩子,在彩玉跟前找种种借口埋怨。
象山作为一个三面环海的半岛,拥有丰富的海洋资源,即使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中,由于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当地人仍能享受到自然带来的恩赐。比如逢鱼汛旺期,东海的舟山渔场春有小黄鱼汛,夏有大黄鱼汛和乌贼汛,秋有海蜇汛,冬有带鱼汛。一年四季的鱼汛多多少少会给海边的居民带来些口福。
而舟山渔场的带鱼汛是我国最大的鱼汛,一般从立冬开始,到翌年的雨水或惊蛰结束,历时三个多月。
每当初冬北方冷空气开始南下时,因海洋出现外海暖水势力减弱和沿岸冷水范围扩展的情况,使得原来栖息在黄海和长江口外的带鱼,便沿着浙江近海自北而南作季节迴游,构成了东海冬季带鱼鱼汛。而且,伴随冷空气南下的大风掀起的巨浪,会使海洋的暖水与冷水混合,渔民把那因混浊程度不同而导致颜色不一样的海水称作水夹,带鱼通常在白清的水夹中集群。同时,由于大风使沿海近底层的水域变得混浊,不适宜带鱼栖息,于是它们就浮向中上层,驱使带鱼集群。这样便形成了中心渔场,大大有利于渔民的捕捞。
在带鱼汛期间,有的船只往往撒一网就能满载而归。与象山港近在咫尺的木瓜,人们要吃上闪闪发光、透骨新鲜的带鱼,可谓近水楼台。
郭年宏正是在这样一个丰盛的鱼汛期上门的。
他从集市中买来带鱼,但就是不太肯让孩子们吃。或清蒸,或红烧,当彩玉把铮铮亮的带鱼端上桌时,三个儿子个个馋猫似的。本来肚子就饿得咕咕叫,再加上有美味佳肴,孩子们哪顾得上想那么多啊,在他们心里,家里是可以随心所欲的,母亲巴不得我们吃好啊!
殊不知自从来了一个男主人,家里的情形就不同了。孩子们吃着吃着,忽然停下来看眼色。
只见那位他们称之为叔叔的郭年宏,两道浓眉紧蹙,停下筷子,直盯着兄弟仨。彩玉见状皱起了眉头,却不想说破。小儿子阿光知趣地吃起蔬菜来;老二乐宾也看出了苗头,但倔强的他偏偏把筷子伸向那鱼;老大可行似乎浑然不觉的样子。郭年宏终于忍耐不住了,把酒杯重重地一放,说道:“什么吃相?抢荒年啊?!”
彩玉一听也来气了:“怎么可以这样说孩子?不就是带鱼吗,你要吃不够,明天多买点就是,鱼汛期价钱又不贵的。”
郭年宏听了却说:“看他们的样子,就是买再多也没底的。”彩玉沉默了,她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尤其是与王松甫的豁达大方相比较,郭年宏的自私小气就显得格外令人反感。
后来,彩玉好几回发现他把好吃的东西藏起来,不让孩子们看到。为此,两人少不了争吵。而郭年宏这人大脑粗,脾气又躁,说话出口伤人,常气得彩玉落泪。
冗长的日子、贫瘠的生活,再外加一个好吃懒做的男人,这使得原本安宁的家矛盾冲突不断。最后,不得不彼此分开过。
郭年宏倚仗自己贫下中农的身份,不肯搬出去。黄彩玉无奈,只得让他在家里另起炉灶,楼上楼下分开吃睡。
但同处一个屋檐下,哪有可能不碰撞,何况郭年宏品行又不好。有一年双抢季节,黄彩玉与儿子们天没亮就去田头干活了。农忙季节,劳动时间是非常长的,通常从早上三四点钟一直做到晚上八九点钟结束。如果家里有长辈烧饭送菜的,就会多不少照应。但黄彩玉独自忙了农活,还要顾家务。她必须把持好一日三餐,以及充饥的点心,让在田头劳动的儿子们吃饱喝足。
这天,渔船到,集市多乌贼。她遇上就买了几只,因为没时间烧烤,而那乌贼又新鲜,就清水煮好放在厨房,准备晚上白切,让割稻回来吃饭的孩子们酱油蘸蘸尝个鲜。
傍晚四点多时,彩玉回来给孩子们拿番薯汤,却见郭年宏已早早从田头收工回家。他搁起腿,摇着蒲扇,独自喝着酒。彩玉无意中瞥见他桌上摆着的白切乌贼,不由心头生疑。果然,进厨房一看,自己的白切乌贼已不翼而飞。
顿时,彩玉长时间郁积的怒气再也控制不住了,她指着郭年宏愤怒地说:“你算什么男人?自己懒做还偷吃人家的,当初我真是瞎了眼,会让你这种人上门!”
郭年宏自知理亏,却仍抵赖:“谁偷吃了?偷吃什么了?难道只允许你有乌贼,我就买不来啊?!”
郭年宏无赖式的话,更激发了彩玉的不满:“你想吃好,自己多去挣工分呀!这双抢季节哪一个男人不是在起早摸黑地干活?!只有你会双脚跷着,笃悠悠喝老酒。”
郭年宏坏脾气也发作了,强词夺理道:“牛耕地还要给它喝酒了,何况人?!我喝老酒关你什么事,啊?!”
郭年宏说着把酒杯一放,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手指直指彩玉鼻尖:“你这个地主婆也欺人太甚了!”
彩玉气坏了,回击道:“你喝老酒是不关我的事,但你偷吃了我的乌贼!”
……
话说正当彩玉与郭年宏吵闹时,儿子们回来了,他们见母亲好长时间没把吃的带来,忍饥不住就直接到家里来填肚子,没想到正遇上郭年宏冲到母亲前推搡着欲“动打场”的样子。
老二见此情景,顿时火气直飚:“你又想打人了是吧?谁叫你赖在我家?有种滚出去啊!”
乐宾边骂边赶过去伸手就给郭年宏一拳。郭年宏哪是好惹的,“小畜生,我吃你饭啊?要你管!”他大吼着反扑过来和乐宾厮打在一起。
老大、老三见状,忍不住冲上去帮兄弟。
彩玉见此情形慌了,她怕闯祸,万一家里打出个三长两短来,如何了得。她哭喊着上前劝架,试图把他们分开。这时,阿光怕娘被打着,忙把她拉过一边,叫她别管,说他们这次一定要把他赶出家门。老三虽年少,说话处事却沉稳,如今他有这样坚决的态度,说明那个郭年宏的行为实在令孩子们无法忍受了。
老二乐宾生性倔强,他见娘常常暗地里生气落泪,早恨透了郭年宏。今天若不是他们回家吃点心,母亲说不定就要挨郭年宏的打了。
乐宾越想越冒火,“出去!出去!这是我家的房子,不许你住……”他连喊带拖,执意要把郭年宏拉出家门。
农村要么不吵架,一吵则四邻八舍都会闻声而来,或劝说,或看热闹。这不村长也赶来了。郭年宏一看人多,胆就壮了,他操起门后的扁担就要朝乐宾打去:“你这小子,看我不揍你,还真当我好欺侮的!”
村长一见这情形,立即上去拉过乐宾,并一把夺过郭年宏的扁担,训斥道:“有话好好说啊,谁叫你动手打人啦!”
郭年宏指着乐宾骂道:“是这小畜生先动手打的啊!”
可行反驳道:“是你先要打我妈了!”
村长大概了解了情况后,就叫边上还怒气未消的乐宾跟他去。他知道把乐宾劝解好,矛盾就不会激化了。
乐宾已铁了心要把郭年宏赶出门,所以,那天当村长做他思想工作时,他干脆抖家丑,把平日里郭年宏对母亲如何恶语相向,对他们兄弟仨生活上如何刻薄等言行,全都摊了出来。
村长通情达理,他知道黄彩玉与郭年宏早已分居,没了婚姻关系,在这种情况下男方仍要强住在女方家里,于情于理都讲不过去。于是,他表示会做好郭年宏的思想工作,叫乐宾不要鲁莽行事。
而事实上,郭年宏在黄彩玉家也是待不下去了。彩玉大儿子可行到了娶媳妇的年龄,没钱买木材,就把家里楼上的隔板也拆下来做大橱了。没了遮挡的郭年宏想赖也赖不下去了。
但要叫郭年宏卷起铺盖行李走人,也不是容易的事。地主家的人怎么能叫人净身出户呢,人家是贫下中农啊!于是,兄弟仨商量着拿出120元钱,帮郭年宏在外面造了间房子,算是安顿了他。
这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日子,黄彩玉和儿子们实在过怕了。他们宁愿拿出缩衣节食省下来的钱,也不愿再和郭年宏相处了。
但是多年后,郭年宏得知黄彩玉儿子在宁波的事业兴旺发达时,便又找上门来套近乎了。乐宾回忆说:“郭年宏与母亲毕竟曾经在一起过,看他年纪已大,生活又困难,于是收留他在公司干活。结果他做坏事,后来被我辞退了。”
原来,郭年宏好吃懒做、手脚不净的德性改不了。他到公司后,乐宾让他做材料保管员。没想到郭年宏在材料的计量上做起了手脚,每当公司砖头、水泥等物资进货了,凡有人塞给他香烟,郭年宏记账时就在数量上糊弄,回报人家给他的小恩小惠。天长日久,给公司造成了很大损失。
乐宾的儿子王希裕说:“当时,我们也住在工棚,那老头眉毛长长的,每天酒喝得醉醺醺,烟也抽得厉害。那个年代,大家干活都很苦的,没人像他这样悠闲,每天中午还睡大觉。所以,工地上的人全不要看郭年宏,背后各种议论都有。我也捉弄过他。他喝完酒睡午觉时打呼噜声音很响,嘴巴张得很大,两颗门牙掉了,里面露出镶着金属的牙齿,剩余的牙齿都被烟熏得黑乎乎的。有一次,我就拿牙膏挤到他张开的嘴里,然后转身就逃。”
尽管郭年宏给公司造成了损失,但他被辞退时,乐宾还是给了他一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