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过了那对石狮子,敲开了自家的朱红色的大门,浦一归家,便有一位清秀的小厮快马来报,说有一位极其尊贵的客人正在等候。
林戒仰起头想了想,心中大概有了定计。
夜色笼罩,又赶上昨夜暴雨留下的湿意余韵,使得原本就清雅的小楼更增添了一摸清幽的韵味。
二层的会客厅内,东西向的窗子敞开着,夜幕下威微风带着窗外竹林的清新,湖水的清凉而入,吹过了会客厅内的方桌,吹乱了方桌上茶盏的笔直水汽。
氤氲的水汽带着清茶的沁人心脾的香味扑面而来,令人心情安定。方桌上,除了两盏茶还摆放着贴在冰盘上的西瓜片以及紫葡萄,俱是消暑的最佳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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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茶!”对面的白须老者轻轻的放下茶盏,赞叹道。“江南龙首山的上等龙井,真没想到竟能在这漠北尝到,此茶的产量极低,除去了供奉宫的,能够在世面上流通的已然是少的可怜,故而价格极高,若再加上从南到北的运费,想必是不便宜吧!”
林戒暗自翻了一记白眼,“钱大人,我好心好意的沏上一壶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喝的好茶来,不是让您来套我的话。实话实说,这茶是家中的长辈托人送来的,在这漠北就是钱再多也买不到,还有,钱大人,若是想问我贪了多少,直说便是!”
坐在林戒身旁自然是那位“热爱和平,崇尚友爱”的右都御使老好人钱炳,在当下,老好人的意思自然就是“中立”。而对于同样处于中立阵营的漠北总督府,林公府而言,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朋友。
钱炳哈哈一笑:“想起来那还是四十年前的事,当初老夫我初为御史,便被派往帝国最北边的漠北三省,执行巡按之职。那年刚过七月,漠北三省的三位巡抚就送来了‘冰敬’,一省一千两银子,记得当时望着那三千两银子,老夫吓得差点连夜赶回京城,现在想想真是好笑。”
“京城的官,除了外官进京时,能发上一笔‘炭敬’‘冰敬’的小财外,平日里都是靠着死工资过活。一个六品的御史,一年下来也就两三百两银子,就算上修行者的补助最多也就千余两。骤然看到那么一大笔银子,难免如此。
至于说现在的行市,可早就涨了。一省两千两银子,分一月炭敬和七月冰敬,给两次,一年下来便是一万二,再算上总督府的,嗯,一年两万两左右吧!”
“两万,真是不少!”钱炳面带诡异的一笑:“想不到你小子竟然也当了个赃官!”
“诶诶,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来漠北三省巡按四年,为其生擒击毙金帐,北齐派出的修行者奸细四十余人,按照兵部的奖赏,干掉一名敌方修行者奸细,即便只是练气期的修为,都能得到三千两银子的赏,若这么算,我还算吃亏了的!”
“好了,不跟你这小子胡搅了,说些正事”钱炳的面色一凝,“漠北大劫的案情进展究竟怎样了!”
“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是怎样”
“不怎么样就是不怎么样”林戒摆了摆手,似乎厌倦了这种咬文嚼字的游戏“不怎么样就是没有线索,总督府那边还在抓瞎呢!”
“如今,京城流言四起,总督府见财起意,不惜暗害同泽的说法甚嚣尘上,这种说法不是真的吧”
“绝不”林戒的语气异常坚定,“两大旗团运送货物出城,合城的百姓俱是见证,绝非造假。
其实对于漠北劫案,总督府虽然没有直接的线索,但却也有些蛛丝马迹可循的,一是漠北劫案发生之前,镇北城内出现了大量的齐国探子,甚至还有筑基级的密探出现。那段时间,齐国探子活动频繁,你也知道我的神念有些特殊,几乎每日都会感应到几道神识传音,凭借这些,单单我就抓了十余个修行者奸细。
还有就是,草原金帐内的许多权贵都不赞成此次交易,以草原人的鲁莽蛮横的个性而言,难保他们不会瞒着大汗,暗中有所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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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与大明自百年前的南征一役,便彻底交恶。双方互派奸细探子搞破坏几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至于说与草原人的交易,则涉及了一向草原人的骄傲——弩机战傀。
自刘汉战傀技艺大兴之后,紧贴着刘汉的草原人可以说是最早掌握战傀制造工艺的国家之一,然而直到如今,草原战傀的水平一直处于中下游!
想想却也是了,作为马背上的民族,草原人一向不善于使用器械,甚至于很长一段时间,草原人连锅碗瓢盆,茶壶茶碗都制造困难,更谈何那结构精密的战傀了。
然而弓弩战傀却是唯一的例外,草原人善射,对于弓弩,箭矢,他们有着几近狂热的偏爱与喜好,而对于由弓箭延伸出的弩机战傀,草原人更是有着无比的兴趣与天赋。
历经数千年的发展,草原人的弩机战傀多达近百种,其中尤以两种为最。
一种名曰千连弩机,此弩机长宽俱是丈许,灵气推动,藏弩箭一千六百枚,分为四十行四十列,每次射击可射出一行四十枚。可连射,在连射状态下,一千六百枚弩箭可在约莫十息时间**出。属于大范围群攻弩机。
弩箭长约尺许,以精钢铸就而成。连射时,单一弩箭的威力可达两石(一石一百二十斤,两石二百四十斤)之力,五十步内可洞穿约莫一厘米厚的盔甲。
另一种名曰神臂机弩,长约一丈,宽六尺,高四尺,灵气推动。每次射击可激射弩箭三支,但单一弩箭的力道可达五十石(六千斤),足以洞穿六品位中阶战傀的外甲,属于单体进攻型机弩。
而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弩箭本身更是刻有引导之符,可使激射出去的弩箭,在三丈的范围内进行方向调整,其效果足以比拟现代的红外线制导!
历年来,朝廷与草原人的交锋中,不知有多少将士死于这两种弩机战傀之下,丰贡互市以来,朝廷亦多次求购这两种战傀,一直未果。
偏偏这两种战傀不仅结构复杂繁琐,还运用到了一种只产自草原的特种飞禽灵兽的长筋,使得大明仿制的梦想成空。
然而,与今年的漠北迎来了十年内最热的一个酷暑相对,去年的漠北则迎来了十年内最冷的一个寒冬。
连续数十天的大寒,堪称吐气成冰,数场暴雪更是不知压垮了多少的草原帐篷,牛羊牲畜冻死了无数,待得今年的春旱,缺衣短粮的草原人饿死了不知多少,无奈之下,草原王帐才开了特例,与大明朝廷进行交易,以那两种大明垂涎已久的战傀换取一些必备的物资。
然而对于此次交易,一些权贵却担心大明会从这一批战傀中研究出克制之法,到时失去了弩机战傀方面的优势,草原人再也无法抵挡大明的战傀军团,故而一直持反对意见。
“草原权贵,齐国探子,若是这两者狼狈为奸,可不好对付!”
“总督府也是担心此事!唉”林戒叹了口气,摇摇头:“这些事不是我该想的,钱大人,你能否劝慰一二,暂停出城。待得总督,副督回城,派兵马护佑后,再出城查案。毕竟若是漠北劫案真的是齐国奸细所为,难保其不会刺杀钦差。
就算一定要出关,也应谨慎低调行事。我已经跟城防衙门的人打过了招呼,在镇北北城西面所依附的山岳间,有一道豁口,因其地势崎岖隐秘,加之又有漠北精兵驻守封锁,故而一向无人从哪里出城。
明日钦差不妨走这个地方,会安全许多……”
“已经来不及了”钱炳出言打断,语气中暗含着悔怅的唏嘘,“小子,今天你去过一次总督府,是吧?”
“是”林戒愕然的点头,“钱大人你如何得知,难道说……”
“你猜的无错!”钱炳的目光透过窗外,注视着天边的一圆二缺的三颗月亮,“在你离开后不久,成国公主殿下便亲临总督府,当众请出皇帝瑾节,要求出城查案,此事已经公开了!”
林戒错愕的仰头,嘴唇微动,最终化作一声怒骂:“白痴!”
“小子,隔墙有耳,这种话还是少言吧!”钱炳的目光掠过木门,语气低沉道。
“白痴就是白痴,还怕人说不成。皇家有本事削了我的御史官位,治我个大不敬之罪,那我倒佩服皇家的果决”林戒愤恨的道。
“只要你自身实力不降,你身后林公府不倒,皇家自然不会动你,但正如你所说,小心谨慎,方为正途!”钱炳轻捋长须,眼角间的皱纹微微颤抖,目光一转:“说道安全二字,你若是将那件东西多卖给老夫几件,想必明天老夫便会再安全几分!
林戒躬下身,从方桌下提起一方箱子,双手拧开旋扣,将箱子打开。上盖上,两只火铳斜插在牛皮袋子上,箱体内则是约莫二十枚黑不溜秋的圆珠子。
“早就知道你想要,所以我已经准备好了,还有钱大人用的可真费,上次的十七八颗雷火珠这么快便用完了!”
“你不说你这东西不禁使,反倒说老夫浪费。”钱炳的目光紧紧的盯着那些珠子,嘴中却毫不示弱的反驳道。
“不禁使,可卑职怎么听说,钱大人的一间外宅在一日之间被夷为平地,难道说钱大人对自己的外宅不甚喜欢,特地用卑职研发的雷火珠拆卸不成!”
钱炳的老脸涨的通红,声调陡然一涨:“怎么,老夫不过见猎心喜,方才取出一枚研究一二,没想到此物刚开启,便直接引爆,其爆破之威,又引动了四周那十几颗。幸亏老夫功力了得,又将外宅内的家眷仆人提前赶了出去,否则可真是罪过!”
“没什么,小子我提前已经声明,不要妄图打开研究,钱大人如此做可谓自讨苦吃。呵呵,小子我的雷火珠以乃是运用了空间储物之法,每一枚蕴含的炸药便足有百余斤,更何况那炸药又是威力远在凡俗火药之上的‘苦味酸’,十数枚一齐引爆,便是金丹存在,三品位之上的战傀都要暂避,钱大人居然能毫发无伤,真是令在下佩服佩服!”
林戒笑着说道,心中却是暗想:老子前一世乃是机械工程系的博士,又在兵工厂打磨七八年方才练就的手艺,精制而成的雷火珠,又岂能如此轻易的仿制。
更何况,苦味酸这种烈性炸药,更不是这一世的人所能炼制的。
“算了,无论钱大人您如何使,小子我都不会管的,老规矩三千两银子一枚,最多卖十颗”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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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胧,星辰稀少而又暗淡,唯有这一世独有的三颗月亮,却甚是明亮。然而亮的却不仅仅是月,还有这万家灯火的光辉。
夜已深,人入眠,大多数的漠北百姓皆熄灭了灯火,借着暴雨过后的清凉余韵,进入深沉的梦想。
但城南深处的一间清幽的小院却依旧灯火通明。
镇北城乃边境重镇,施行军管,律法严苛。平日里便是再凶悍恶煞的暴徒亦不敢在街面上横行斗殴。然而,在这光鲜平静的镇北城背后,却也有着处于黑暗中势力。
野狼帮,刺牙盟,五手会便是这其中的佼佼者,此三者,分别掌控了镇北城内的赌场,妓院以及马帮。三者之中,尤以五手会实力最为雄厚,其麾下的马帮不止存在于镇北城,甚至密布漠北三省,每日经其之手,运送出的货物不知有多少,乃至于一些草原金帐的权贵,在私下里都与之交好,意图以其遍布漠北的庞大马帮网络,多赚取一些钱财。
这样的帮会自然会有一座繁华奢靡,极其拉风的总舵,然而只有极少数的亲信帮众方才知晓,这间隐于城南深处众多民宅中的普通小院,才是五手会的真正总舵。
而此时,五手会的大当家奎五手正面色冷漠的望着身前那位容颜清秀的白衣青年:“宋立,宋先生,我不知您有何韬略,但我只知晓如果咱们再不行动,恐怕就要放掉钦差这条鱼了。”
“我本名宋昱,宋立之名不过是在此漠北之地的假名而已,奎兄既然已经筑基,先生之名便无需叫了,干脆称一声宋兄也亲昵些。”白衣青年,或者说宋昱面色淡然微笑:“想不到,奎兄的买卖竟然这般大,连总督府的亲兵都有相熟之人!”
“不敢,奎某经营五手会十余年之久,黑白两道若是没有些路子,也就莫要混了,我也没想到,钦差大臣会在总督府当众宣称要出城查案,恰巧又是我的那位兄弟当值,方才得知!到时宋兄本为我齐人,能混入大明最高学府四方馆修行,又能来此漠北重镇身居要职,却未曾泄露丝毫身份,这才是真正的了得,只是不知宋兄向如何将我们这般兄弟送入草原。”奎五手的双眸冷漠的盯着他,语气深沉道。
“那以奎兄想法,我们要如何出城。”宋昱不以为然的一笑,反问道。
“走西城门,入荒山。此法会比直接从北门入草原多行近七十里的山路,但若是我们此时出城,还是有可能堵上钦差团队的。”
“很好,但并非最好!”宋昱弹了一下腰间的银色剑鞘。“奎兄可知,在镇北城北城门西侧的荒山,有一处豁口。”
“那?可那有精兵驻守,不,等等幻术!”奎五手的面色一变,猛然想起。
“奎兄真乃聪明人,论幻术之道,我虽然远远及不上你师,但若是六幻罗盘在手,瞒过几名凡俗兵士,还是轻而易举的”宋昱从白色的宽袖摸出一方金色罗盘。当日,那位白净的中年正是持此物,方才布下偌大梦幻之城,将漠北精锐的两大旗团,尽皆笼罩。
“好了,奎兄,通知下去,所有人卯时二刻出发,所有人佩戴弯刀,穿草原兽皮短袄草鞋,带草原狼牙纹饰,散开头发,既然要装作草原人,总须像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