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之地,民风彪悍,由来已久。甚至于连其饮食,酒水都带着某些彪悍味。
长久以来,漠北百姓一直崇尚“酒烈肉肥”的饮食文化,叫花鸡,叫花鸭,叫花鹅,烤全羊,烤全猪,烤全牛,烧刀子,烈肠子,闷头睡,一切能表现出火气与暴虐的食物,皆是漠北人的最爱。
然而,自丰贡互市以来,随着南方商人的到来,一些江南水乡的温婉气质同样被带了进来。
一些酒楼亦吸收了这种气质,创造出暴烈与温柔并存的独特饮食文化。独善居,便是其中的有些代表。
掠过那装饰性的门面房,后方是青翠欲滴的草坪,这些草俱取自漠北草原深处的特殊草种,踩踏上去不仅柔软而清凉,更无那些恼人的蚊虫寄生。
草场广阔,却被几条娟娟的溪流所分割,顺着这蜿蜒的溪流向前,远方一汪清湖,湖面波光嶙峋,几株鲜荷灼灼出于水间。湖畔,更有几只极具灵性的梅花鹿或轻食嫩草,或欢快巡游。
而在这广阔的湖中,却屹立着数十间彼此相连的方亭子
亭子以竹帘相分隔,两侧有供人进入的石桥,内中的更是堪称奢靡。
雅致的侍女屏风包围一张紫檀木的圆桌,圆桌中心一方上等的檀香炉,幽幽的香气萦绕,令人心定舒畅,两侧摆放着官窑的瓷碟、茶碗,象牙镶银的筷子,在向外则是同样的紫檀木椅子。
试想一翻,在这烈日炎炎的盛暑,若是有人来次方亭宴饮,迎着湖中的清风,望着湖畔的景色,那将是何等的心旷神怡。
当然,在这夏日中,心旷神怡的代价自然是金旷银空。在这独善居,随便一桌饭也要十两,二十两银子,足以让一普通之家辛苦忙碌一年。
若是点的饭菜在高档些,或是请些歌女舞女的助兴,恐怕便是百八十两银子都不止。
好在,镇北城的有钱人是不缺的,不论豪商巨贾,或是亲贵子弟或为了享受,或为了面子,皆是常来此地。故而独善居的生意一向兴隆,然而今日却是个例外!
门面房房门紧闭,挂着一张“包楼”的木牌子,几个客商远来,望了一眼那张牌子,恨恨不已的离开,心中咒骂着那位出钱包楼的败家子。
又有几个自持身份家世了得的二世祖,嚣张的推开了门面房,却被随后出现的“狄蛟龙”战傀的凌厉目光,逼了回来。作为二世祖或许性情乖张,嚣张跋扈,但却少有没脑子的笨蛋。
能够出动战傀贴身保护的人物,绝不是他们以及他们的老爹惹得起的!
方亭子内,朱亚阁,钱炳,高源等三位钦差大人坐在正坐,那位先前长枪直指的重甲骑兵都尉和那指挥狄蛟龙布成军临天下的锦衣卫指挥使陪在一旁,至于林戒孙从虎这两位主家
则陪在下首。
紫檀木圆桌上,十几碟清雅的小菜环抱着一只烤的金黄娇艳的全羊,一位白衣厨师出刀如风,将那鲜嫩的羊肉切成薄薄的片。一旁,独善居的掌柜的李正恭敬站立,堆笑的脸庞满是细密的汗珠。
仅仅片刻,整只烤全羊就如同牡丹花绽放般,被切成无数的薄片。李正微微躬身,语气卑躬至极:“不知诸位大人好有何要求。”
“没了,老李下去吧。”林戒挥了挥手,李正立刻如蒙大赦般带着厨师,脚步匆匆的离开。
在这漠北之地,总督李基隆已然是天神一般的人物了,更何况比他地位更高的钦差大人,对于这般“神仙”级的存在自然还是少惹为妙!
然而此时林戒却走不得,昨日总督府诸将出城巡边,合城之中,唯有他官职地位最高,故而这迎接钦差的苦命差事,也就落到他的头上!
“漠北之地的酒楼自然是比不上京城的富贵奢华了,但好在还有几道不错的菜肴,却是京城中难见的,这烤全羊就是其一,诸位大人不妨品尝一二。”
“嗯”闻言,朱亚阁素手拾起象牙筷子,轻挑了一片羊肉,略微咀嚼,“不错,肉质鲜美,肥而不腻,香而不膻,不愧是漠北名肴!”
林戒同样夹了一片,放在嘴中细细咀嚼,目光却在几位钦差的脸庞间游弋,像这等宴饮,其中的深意自然不在于宴饮本身,而在于宴饮中所说的话!
果然,随着朱亚阁“叮“的一声,放下筷子。刑部侍郎高源立刻面色一沉:“林御史,漠北劫案,震惊朝野,不知如今此案可有线索!”
“这个”林戒眼皮一翻,心中瞬间有了答案:“卑职身为御史,刑案之事并非本职,漠北劫案又是需要直接呈送朝廷的大案,所以总督府至今究竟掌握了那些情况,卑职并不知晓。
但卑职听闻,总督府在封锁住消息的前提下,派人从全国各地请来了一十七位刑案高手,并为能够提供线索的漠北将官,修行者中的高人许下近六十万两银子的重赏,相信在这诸多手段的应用下,会有效果的!”
“哦,可我怎么在京时听说漠北之地的诸将贪污受贿,蛮横不法,轻慢懈怠,军纪松弛,甚至有人言,漠北劫案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之事,乃是漠北总督府诸将见财起意,又恐朝廷怪罪,方才找了些替死鬼!”
林戒的眉梢皱起,心念急转。高源的话中有虚有实,必须谨慎对待。
答这种问题,虽不能承认,但也不能一味的否认,毕竟林戒身为御史,本身就是个鸡蛋里面挑骨头的找茬官,若是一味的为漠北诸将开脱,别人便会怀疑他是否收受贿赂了。
高源一共说了五条罪名。
第一的贪污受贿,这没什么,千里为官只为财,谁他娘都一样。想当初,李基隆回京述职,为在京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吏准备了三千两到一万两不等的炭敬,似乎这位高大人也是接受了的。
二是蛮横不法,这也没什么,漠北民风彪悍,当官的更是彪悍中的彪悍,这一点从李基隆回京之时,敢打皇家一记耳光之事便可看出来。若说漠北的将领是循规蹈矩的小母鸡,鬼都不信。
但第三条轻慢懈怠,第四条军纪松弛绝对不能沾,原因先前已然说过,漠北总督府,之所以能够流传下来,就在于漠北的兵精,漠北的兵嗷嗷叫。换言之,一切与军队素质下降相勾连的罪名都不能认。
至于说第五条,见财起意,暗害同袍更是要推得远远地,一条为了骨头而不惜乱咬人的狗,无论它多么的强壮,身为主人,如果不想将来反受其害的话,就必须将它杀死。同样的道理,无论漠北之兵是何等的精锐,一旦摊上了这条罪名,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须臾时间,林戒已将想好的对策:“高大人,卑职身为御史,巡按漠北三省已经五年之久,这五年中,卑职检举贪腐之将十二人,骄慢之将五人,可见在漠北的将官,还是有一些贪污行径、不法之徒的,但这只是少数,大部分的漠北将领还是清正廉明,为人谦逊的。
但将官懈怠,军纪松弛这种现象在漠北还是极少的,想必大人您已然见过刚刚的第三旗团之兵,绝对堪称大明精锐的。
至于说,见财起意不惜暗害同袍,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遇害的五名旗团长级以上的将官中,有一人是李基隆总督的亲侄子,一向深得其宠爱。一个是四方馆的嫡系弟子,还有一个是军神大人的亲传之一。
为了区区货物,李总督不惜牺牲自己的亲侄子,还冒着得罪四方馆以及军神大人的风险,这根本就不可能的吧。”
朱亚阁眉梢微挑,面带笑意的望了林戒一眼,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其心中已然确定,单凭在言语中下套这等小把戏显然是难不住他。
更何况难住也没有用,一想到死在其手上的四十余位修行者,一想到其身后矗立着的,那比整个漠北将军府还要麻烦难缠难整的林公府,便不能将之怎么样。
于是,她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敲了一下桌面,朱唇轻启:“漠北兵士,当真悍勇,不愧是大明精锐之名,但至于总督府诸将是否见财起意,暗害同袍,最好的验证方法,便是到案发现场去查访。这样吧,不如明日巳时三刻,林御史领我等去一趟!”
“这……”林戒不觉一怔,虽说钦差来漠北是为了查案,但连总督府诸将都未曾见,便直奔案发现场,这未免太过心急了。
“怎么,林御史有何为难之处,本公记得自案发之日起,金帐王庭为了避嫌,已然将自镇北城到案发之地的这一片草原上的部落尽数迁徙,如今进入草原应该十分方便!”
“当然不是,既然殿下决意已定,卑职自然照办。”林戒略微点头,答应的甚为爽快。这种事若是推脱,只会令其疑心,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应下。
接下来的宴饮就、就已然无甚事了,老好人钱炳说了些京城官员的笑话,林戒讲了些漠北发生的趣事,众人呵呵一笑,又饮下几杯产自吐蕃的冰镇葡萄美酒,一时间气氛甚是融洽,仿佛先前的对峙都是过眼云烟一般。
虽说酒席宴上的话与放屁无异,但细心之下林戒还是听出了些许有用的东西,诸如被皇家压制了三年的漠北之地的战傀报损折子,终于有了些许松动的意思,不日就会有一批战傀抵达镇北城。
还有,朝廷想要在漠北之地建造一间战傀研究工厂,专门“弩机战傀”这种特殊形式的战傀,以应对南方齐国的“空行战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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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席饭,直吃了一个时辰方才散去,将钦差送入馆驿,林戒跑了一趟北城的城防衙门。
自漠北劫案以来,总督府便以草原金帐政局不稳为由,关闭的北城门,除非有总督府颁发的钧令,否则闲杂人等不得出城,当然钦差大臣显然不在闲杂人等之列,但还是需要提前协商。
随后林戒有直奔总督府,钦差出城查案是大事,总是要通知一声的,还有安保问题也是麻烦,凶手既然敢吃掉漠北的两个旗团,难保其不会丧心病狂打钦差的主意。若是钦差的安全再出问题,林戒与总督府的人可就该跳楼了。
可得到的答复却是,总督与两位副督大人巡视边关未归,一切事延后通报。
总督与副督未归,就意味着林戒无法拿到调兵令,也就意味着明日钦差出城,除了随行的锦衣卫与那队重甲骑兵外,再无其他保障。
无奈之下,林戒只得折回北城城防衙门,借调了几名颇具经验的老兵为向导,心中总算安定了些。
这一来二去,待得林戒归家,已然是夕阳西下,迟暮已至,夜色阑珊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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