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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格桑花开

老大,我的腿……

纪刚叹了口气,哎,别说了……纪刚说这个话的时候,眼睛望着病房角落里的一辆轮椅。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知道,这辈子,我是离不开那玩意儿了。

这个时候,杨发涛走了进来。

他的头上缠满了绷带,眼睛肿肿的。

兄弟,你醒了啊。没什么事吧。杨发涛坐在我的床前,轻声说道。

没事,就是从今以后,要走轮椅了。

啊?你胡说什么啊?

你看吧。我指了指那辆轮椅。

杨发涛哈哈的大笑起来,纪刚和身旁的田军也开始笑。

我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们,严肃的说,你们还有没有良心,我都成这样了,你们还笑。你们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这个时候,临床的大爷叫来护士。在护士的帮助下,大爷坐上那辆轮椅,向病房外走去。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龟儿子!我大骂一声。

纪刚一脸严肃的看着我,你骂谁呢?

骂你。

你敢骂我?我可是你的领导。

是我领导又怎样,我就是骂你。龟儿子。

纪刚高高的举起了拳头,轻轻的落在了我的头上。

他笑着说,等你好了再收拾你。

纪刚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你父亲给你的。

他来过?

恩,他来过。在这里一直守着你,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我接过父亲的信,想要一把撕掉,但被纪刚阻止了。

看看吧,看了再撕吧。

我打开信封,这是格西木初写给父亲的信。

建华:

最近过得好吗?屋外的那片青稞地又成熟了,只是那里不会再有你的足迹。我每天都坐在青稞地旁等待,等待你的信,等待你的照片,等待你的……等待关于你的一切。可是我知道,你走了,永远的走了。但是那美好的记忆在我的心中永远的留了下来。每个女人的心里都向往着有一份美好的未来,和相爱的人坐在海边,携手看日出,从青丝到白发。就像张爱玲和胡兰成所期盼的那样,岁月静好。是的岁月静好。只要静静的就好。

还记得我们的过去吗?那个时候我刚到县卫生所工作,第一天上班就遇到了你。刚刚参加工作的你,浑身有使不完的劲。那时新龙县很落后,当地有很多的地痞土匪,你居然选择了和他们的头子用藏族人的方式解决问题,你说,如果我输了,以后我不管你们,如果我赢了,你们以后就得给我滚得远远的。那一天,你狠狠的教训了那个头子,但是你也受伤了。你是我的第一个病人,我准备给你打麻药,可是却被你拒绝了。你说一个大男人,还用那玩意儿干嘛?我给你缝针,我看见你闭着眼,紧紧的咬着嘴唇。我知道你很疼,但你没有叫一声疼,因为你是个男人。你说过,男人就应该掉血掉肉不掉泪。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喜欢上了你。

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结婚,我想给你生很多很多的孩子。但你却告诉我,你已经有老婆和孩子了。那个夜晚,我哭了整整一夜。我也想了一夜。为了你,我可以不要名分,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可以每天和你在一起。可是你仍然决绝的摇摇头,你说,我是一个女人的丈夫,我是一个孩子的父亲,我更是人民的警察。你问我,知道什么是警察吗?我摇摇头。你说,警察就是责任,警察就是忠诚。

我想把自己的第一次给最爱的人。还记得那个夜晚,你在我家,我不停的给你倒酒。你喝了很多酒,话也越来越多,你给我讲你的童年,你给我讲你的父亲,你给我讲你的妻子,你给我将你的儿子。你说,你对他们有太多太多的亏欠,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因为你是一名警察。后来,你哭了。狠狠的哭了。我抱着你,你在我的怀里伤心的哭着。我想给你一个吻,我想把自己的身体给你。我悄悄的解开自己的衣扣,我说过,我要把我自己全部给你。但是你却慌慌张张的转过身,你大声的叫我停。这一次,我没有听你的。你却要走,我从身后抱着你。不断的吻你的脸,问你的嘴唇,问你的耳根。我听见你渐渐急促的呼吸声,我希望那个时候你能将我拥入怀中。可是你,还是走了。

高原的天是美的,一望无际的蓝。虽然有白云不断的涌起,但是,它只带走了一些浮沙。

在那个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的早晨,我在医院的走廊里看见了一个被遗弃的小孩。我们给她取了一个藏族名字,降初。降初在藏语里是圣洁的意思。我们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我们一起教她说话,教她走路,教她写字。你说,其他孩子有的,这个孩子都会有。你说,我要给她一个最好的明天。我常常看见你望着降初落泪。我知道,你是想自己的孩子了。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到终老,我已经习惯了生活中有你。你的名字像经文一样牢牢的烙在了我的心里。直到有一天,你告诉我,你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你就要回家了。望着你满是喜悦的脸,我却哭了。

建华,谢谢你,谢谢你曾经给我的幸福和陪伴。即使我们从来没有开始过,但我很幸福,因为有你。当我变成老太婆的时候,回想起我们过去那段往事,拿起那张站在草原上的合影时,我的眼泪会顺着两颊无声的流了下来,静静的和蓝天分享这段故事。

高原上每一颗石头里都藏着一段故事,我在寻找关于我们的石头,在寻找那个装着我们过去的石头。我永远在等待,即使这份等待早就注定了无疾而终。我要走了,离开这里。因为这里的一切,都装着你的身影。我要去一个能装载真挚和永恒的地方,无论那个地方在哪,我也愿意洗尽铅华,尘埃落定,在那里静静品尝余晖带来的安逸,细数着岁月里的惊喜。无论红颜,无论银发,只为永恒。

格西木初

七月份的川藏风还是很大,吹得人的脸有些发红,长时间在这种高原地方生活,脸上也泛起了两团红晕。

田军背着大大的军用旅行包,挤上了开往成都的客车。

其实,他是不愿意回家的,但是又不得不回去。

一同踏上回家之路的小张对田军憨厚的笑了笑,“哥,喝水不?”

田军摇了摇头。

小张沉默了一会,又忍不住说道,“哥,听说嫂子可漂亮了,这次回去,你可要多陪陪嫂子啊。”

田军看了他一眼,“怎么,你没有对象吗?”

小张是新入伍的警员,来到川藏时间不长,但是脸上总带着憨厚的笑意,不管见了谁都叫哥,大家也就什么事都愿帮助他。

“没有,我以前在警校处过一个,分开了就黄了。”小张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抽出一支烟,递给田军,“哥你抽不?”

田军笑了一下,“我不抽烟。”

小张就把那支烟点着,自顾自的抽了起来。

到了成都,田军先下了车,小张还有两站地才能到家,他就把自己剩下的泡面都留给了小张,小张笑嘻嘻地说,“哥,等放假回来,我给你带我老家的笨鸡蛋吃。”

田军说,“好。”

田军下了汽车,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家的方向走。

田军曾经是一名川藏线上的汽车兵,行驶在美丽的青藏高原,蔚蓝的天空,青色的山川,黑色的牦牛像星星一样布满了美丽的川西大草原。那里是天堂,也是地狱。

田军曾经对我们说过这样一番话,“当我踏上川藏公路的那一刻,我就明白,前方不仅仅是雪山和草原,前方更有几十年来死去的默默无闻的汽车兵的坟墓,前方还有山谷里无数汽车的残骸。三千里风雪川藏线,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用血肉之躯筑起的不朽丰碑。暴风雨、雪崩、塌方、泥石流、飞石,每一次出征,都是对灵魂最彻底的洗礼。转业后,我原本可以回彻底坐办公室的,但我选择了留在藏区成为一名普通的高原警察。那里贫穷落后,喝水用电都成问题,但我就是爱高原,爱高原上的一草一木,爱高原上彪悍和率直的高原人。挥舞着皮鞭,骑着高大的骏马,挎着枪飞驰在辽阔的塔公草原上。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你就选择了奉献;选择成为一名高原警察,你就选择了一辈子和高原缺氧斗争,和孤独与寂寞抗争。”

路过了一个卖头饰的小摊子,田军停了下来,在那一堆五颜六色的头饰中挑出了一个紫色的发卡,心想老婆戴上一定很好看。但是又转念一想,还是把那个头卡子放了回去。

他走到家门口,抬起手敲了敲门,刚敲了三下,就有人从里面把门打开。

老婆晓丽正一脸甜甜的笑意望着自己。

田军心中一动,低下了头,绕过她从她的身旁走过。

他放下行李,晓丽就端来了水果,问他,“这阵子累不累?”

“还行,每天都那样。”田军敷衍她。

晓丽也没在意,继续问他,“回来的火车上人多不多,挤不挤啊?”

“不多。”他说。

晓丽沉默了一会,又闪身进了厨房,不久,就端了好几盘菜走了出来,放到餐桌上,“赶快吃吧,都是你爱吃的。”

田军看了看她,有些不忍心,就坐到了餐桌上,对她说,“你吃过了吗?没吃过一起吃吧?”

晓丽笑了笑,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饭,“我早都吃过了,这些是专门给你做的。”

田军看到了晓丽的手。晓丽在一家饭店做洗碗工,今天是为了田军回来特意请的假,她的手常年泡在水里,变得抽抽巴巴的,一到冬天还会裂口子,明明是一双芊芊素手,现在摸起来却皱巴巴的。

田军每次看到她的手都心疼不已,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她也不会那么操劳。

“你好像又瘦了。”田军说。

晓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就是这件衣服被我穿的有点大了。”

“别让自己那么累了,如果那份工作不顺心,就趁早换了吧,找一份清静点的,我看邻居小马他媳妇的工作就不错,只是每天坐在那里登登记,起码要比你这没日没夜的洗碗要好啊。”田军忍不住说。

“我不累,真的不累。再说,我觉得现在的工作挺稳定的,我也不想再换了。”晓丽说。

到了晚上,田军脱衣服打算上床睡觉,身后的晓丽却伸过了一只手,在他的胸膛上四下摸索着,田军出于军人的敏感,瞬间坐了起来。他的这个举动却吓坏了晓丽,晓丽眨了眨眼,小声问他,“老公,你怎么了?”

田军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明天还要回老军区去看看,要早起,我怕早上起来的时候吵到你,我还是去那屋睡吧。”

晓丽的眼眸暗淡下来,丈夫有多长时间没有碰过她了?她已经记不清了。

“你也早点睡吧。”田军说完,就拿着自己的枕头和被,走到另一个房间里。

晓丽慢慢躺回床上,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了下来,留到绣花枕头里,脸贴在上面湿湿的,心里也好像被水泡过一样,有苦却说不出。

第二天一早晓丽醒来的时候,田军果然不在了,叠的整齐的被子和枕头就好像根本没有人在这屋里住过,只有空气中熟悉的味道还能证明他昨夜确实回来了。

晓丽叹了口气,心想可能是他今天真的有事,就也不再去想,出门上班去了。

晚上回来的时候,走到楼梯口,听到楼道中隐约传来田军的笑声,晓丽有些怀疑,就轻轻地走了上去,抬头一看,那男人正是田军。他的旁边还有一个女人,长得挺水灵的,眼睛大大的,正在和田军说话,田军脸上带着笑意,和那个女人聊得十分投入,完全没有发现晓丽的行踪。

晓丽这一看慌了神,也不知是上好还是下好,突然那个女人往楼下走了,她只得又悄悄躲到了楼道的一侧,看着那个女人出去了之后,才慢慢出来。

她现在的心里就像有千万种想法在纷繁乱窜,那个女人是谁?田军不是说自己去老军区看队友了吗?

现在晓丽满脑子都是疑问。她带着疑问回了家,刚进门就看到田军大喇喇的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见她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反而皱了皱眉。

晓丽有些委屈,就开口问道,“你今天去哪了?”

田军斜睨了她一眼,“不是跟你说了,去省厅了。”

“那个女人怎么回事?”晓丽板着脸问。

田军却故意装糊涂,“女人?什么女人?”

“就是刚才在楼道里跟你说话的女人!”晓丽大声喊道。

田军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哦,同事。”

晓丽瞪着他,“同事?同事你们聊得那么高兴干什么?”

田军有些不耐烦,皱起了眉,“你能不能不疑神疑鬼的,我们又没有怎么样。”

晓丽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没想到自己等了一年又一年,等来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她跑回了房间里,坐到床边哭了起来。

田军也再也看不进去,把电视关了,闭起了眼睛。而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晓丽含泪离去的画面。

两人分别在两个房间中,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田军就接到了通知,他要临时赶回高原了。他收拾好东西,来到晓丽的房前,想了想,还是咬着牙走了,只给她留了一张字条,就出门而去。田军走了,晓丽的生活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不同的是,她的心里不再有期盼和动力了。

这天她端着盘子来到前台,突然遇见了老同学刘青,她刚开始没认出来,还是刘青叫住了她。

“喂,晓丽!”

晓丽应声回过头,见到一身名牌西服的刘青,心中不由一动,“怎么是你啊?你来这里吃饭吗?”

刘青笑着说,“是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晓丽有些不好意思,把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我在这家饭馆打工。”

刘青有些惊讶,“晓丽,你不是嫁给了一个特警吗?怎么现在还用出来打工挣钱啊?”

“这没什么,在家里呆着也是呆着,能挣点钱不是更好吗?”晓丽讪讪的低下了头。

刘青深深地看了她几眼,说,“这样吧,你来我们公司,我给你安排一个活,指定要比现在的好。”

晓丽心中虽然高兴,但是面上还是淡淡的,“这怎么好意思啊。”

“就这么说定了,你可是咱们学校出名的大美人,怎么能来到这种地方工作啊,就算是补贴家用,也不能这么委屈自己啊。”刘青责怪地说。

晓丽只好点了点头,“那行,明天我就过去看看吧。”

刘青也答应下来。

其实晓丽早就从同学那里听说过刘青现在变成了有钱人,自己开公司当老板,再也不是以前在学校里整日睡觉的小混混了。那个同学还打趣的跟晓丽说,“听说刘青还追过你,你现在怎么不跟了他去,还能沾沾光。”她当时只是顺耳那么一听,也没放在心上,结果今天真的见到他了,看样子确实阔绰了起来,和她们这些下等人就不是一个档次。

晓丽第二天就换上了一套新衣服去了公司面试,那套衣服还是过年的时候买的,一直舍不得穿,这次为了面试,也从衣柜的最里面拿了出来。

结果那个管事的人,看了晓丽的名字后,就对她说可以来上班了。晓丽心知肚明,这都是刘青安排的,心里对他虽然感激,但是也只限于感激。

有一天下班的时候,邻居小吴媳妇叫住了晓丽,说,“晓丽,你知道吗,你们家老公在外面和一个女的关系可好了,我家小吴看到的。”

小吴和田军是一个警区的,两人经常能见面。

晓丽好像意识到什么,问道,“是一个长得挺白,挺年轻的女人吗?”

“是,小吴说,那女人长得是挺水灵的,怎么?你也发现了?”小吴媳妇对她挤了挤眼。

晓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小吴媳妇叹了口气,转头走了。

晓丽回来家中,再也无法强忍下去,捂着嘴巴无声的哭了起来,泪滴啪嗒啪嗒掉在她的布鞋上,慢慢渗透进去,染了一片。

半晌后,晓丽才停止了哭泣。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的进行下去,晓丽这天来到公司,刘青却把她叫道了自己的办公室来,晓丽有些拘谨,刘青对她笑了笑,说,“坐吧,随便坐。”

晓丽只好坐到了离他最远的地方,结果刘青却走了过来,对她说,“工作还满意吗?”

晓丽胡乱的点了点头,双手不由自主的攥住了衣摆,说,“挺好的,真是谢谢你了。”

刘青突然话题一转说道,“晓丽,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跟我,偏偏要跟一个特警呢?每年也见不到他几回面,还不如跟我,我至少能让你不这么累,我怎么舍得你上外面做洗碗工呢!”说着,就想要握住晓丽的手。

晓丽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对刘青说,“我……老板。”

刘青见她那副样子,就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个首饰盒,递给她,“晓丽,我没有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我想娶你。”

晓丽打开那个首饰盒,里面是一枚钻戒,她心中不由一动。她和田军结婚的时候,田军没钱买钻戒给她,当初求婚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钻戒是每个女人的梦,晓丽也不例外,现在看到钻石就摆在自己眼前,她害怕只余还是有一丝兴奋地。

刘青看出她犹豫的样子,说,“要不,你先回去考虑考虑?我等你的答复。”

晓丽咬了咬唇,说,“好。”

回到家中,晓丽想起了田军和那个女人在楼道里谈笑的样子,想起田军对自己不理不睬,突然觉得刘青也挺好的,起码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有忘记她。晓丽也是一时生气,就给田军所住的地方打了一个电话。

“喂?”田军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我是晓丽。”晓丽说。

“哦,什么事啊?”田军有些不耐烦地说。

晓丽听到他这么敷衍自己,心中冒起了莫名的怒火,说,“我要和你离婚!”

电话那边的田军先是一愣,随后平静地说,“哦,知道了。”

晓丽愤怒,一把挂了电话。

田军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了忙音,好半天后才把电话慢慢放了回去。

身后的穗穗问他,“王大哥,怎么了?”

田军回过头,对穗穗勉强一笑,说,“穗穗,以后你不用再来找我。”

穗穗也愣住,问他,“王大哥,是大嫂要和你离婚了吗?”

田军漠然点了点头。

穗穗一阵难过,咬了咬牙说,“王大哥,其实真的不用这样,如果你跟嫂子说明……”

“我知道,但是我不想耽误她。”田军叹了口气。

他也不想,他心里有多么爱晓丽,或许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但是看着晓丽渴望的眼神,他却只能躲避。晓丽还那么年轻,如果跟了别人,起码要比跟着自己强。

只是,在晓丽对他说出离婚这两个字时,他的心里真的像滴血一样,就连那任务带来的痛楚,也没有这一句轻而易举的话带给他的伤害要大。

穗穗看着田军落寞的背影,心中满是不忍,专门请假回了成都,她特意找上了晓丽的家。

晓丽买菜回来,看到穗穗站在她家的门口,她还以为是幻觉,直到走到跟前,穗穗对她说,“嫂子。”晓丽才发觉这真的是那天在楼道里和田军说话的女人。

晓丽仔细打量她,即便心里十万个不情愿,但还是轻声说,“进屋吧。”

穗穗跟着晓丽进去,坐到沙发上后,穗穗开口说,“嫂子,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我也是没有办法,是王大哥这么逼我做的啊!”

晓丽有些不解,问道,“田军?他逼你做什么了?”

穗穗只得把这件事的过程重头讲给晓丽听,原来,田军在一次任务中,子弹打穿了他的睾丸,从此便失去了男人基本的生殖功能,而他怕晓丽担心,就没有告诉她,从那以后,田军每次回家就再也没有碰过晓丽,还故意敷衍她。

“嫂子,王大哥是个好人,他找我来,就是为了要气气你,想让你对他死心,可是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这对爱人分开啊,你说要和王大哥离婚,王大哥的心里比你还要痛啊,嫂子,就算是我求你,不要和王大哥离婚!”穗穗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

而这个消息,在晓丽听来无非是一个晴天霹雳,她做梦也想不到,田军不碰自己,每次回来的时候总是故意疏远自己,是因为他已经不能再生育。晓丽突然哭了出来,大声说道,“田军他怎么这么傻啊!我是他的妻子,就一辈子是他的妻子,就算他赶我走,我也哪都不去,我怎么可能会嫌弃他!”

穗穗伸手擦干了自己眼泪,对晓丽说,“嫂子,我只能劝到这里了,至于王大哥那边,还是需要你来调解的。”

晓丽握住她的手,感激地说,“妹子,真对不起,嫂子误会你了,还把你当成了小三儿来着。”

穗穗笑了一声,“嫂子,只要你跟大哥能和好,你把我当一把小三儿又能怎样!”

晓丽送走了穗穗后,下定决心,打算去一趟藏区。

缠绵的大雨下了整整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人们没有见到太阳,天上都是阴沉沉的,这天下午好不容易,天晴了起来。

田军正在屋子里写着报告,突然听到外面说,“田军,有人找。”

田军心里还在疑惑,打开了门,外面刺眼的阳光瞬间射入他的眼中,把他晃得有些睁不开眼。而比阳光还要刺眼的,是晓丽动人的笑容。

如同初见时,在一片桃花林中,对自己回眸一笑,那笑容已经永固。

晓丽见到田军呆呆的看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反而笑得更灿烂,“怎么,不认识了?”

那笑容远要比这三寸阳光更温暖人心。

他也回给了她一个青涩的笑容,“认识,你是我的妻子,我怎么能不认识。”

阳光温温柔柔的洒在两人身上,这天气,正好。

故事永远都不会停止,我们只是在等待,我们在等待若干年后的今天,我们在等待经历风雨后的恍然大悟。辽阔的高原上,我们共同坚守着一份职业,更坚守着一份信仰。

“你走吧。”我对降初说,“我准备睡了。”

降初依言走了,没有争闹,没有歇斯底里,她安安静静地带上门,甚至临走时还帮岩寓铺好被子。但是她没有说“我明天再来。”

我以为这件事不过是个小插曲,降初没过几天还会再次过来,所以并不放在心上。

杂志社规定了参赛画稿的交稿日期,并没有讲具体什么时候送过去,为了以防万一,一大早我就带岩寓到杂志社门口等着。

赵飞也来了,骑着他的山地自行车远远地朝我招手。

岩寓亲热地喊他:“赵叔叔,这边!”

“你这些天忙什么呢!怎么连个电话也不打。”赵飞推着车过来,我劈口问他。

“还能忙什么,不就是杂志社那些事儿嘛!”赵飞无奈地说,我看他面容憔悴,似乎一夜没睡的样子,想来是真的很忙。

“现在忙完了?”我问。

赵飞摇摇头,眼睛眯着睁不开:“还没呢,这不是今天岩寓来教画稿我特地过来看看,别出什么差错。”

他这么看重岩寓这次比赛啊!我心里有点异样的情绪。“我还以为只有降初的事情能让你如此伤神呢!”我说,语气有点揶揄。

赵飞笑着伸手拍拍我的肩膀,说:“怎么?我对冉冉的事情上心一点还不好吗?”

我定定地看着他,想看出他的心中所想,但他的眼神中除了疲惫什么都没有,也许是工作的疲惫,也许是感情的疲惫,也许两者都有。

见我没有接话,赵飞摇摇头,无奈道:“我只是觉得对冉冉心中有愧,想弥补她,于情于理岩寓的事情我也要更上心一点。”

“你最近接送岩寓见到冉冉了吗?”我问。

“没有。”赵飞摇摇头,他说:“如果见到了向冉冉道个歉,和冉冉讲明白,也许我也不用背负这么大的负担了。”

“你把冉冉对你的感情和冉冉的失意当做是负担?”我声音蓦然抬高质问他。

赵飞不明所以地看向我,说:“她对我的感情让我心中有愧,现在又因为我让她伤心,差点连自己的梦想都不管不顾地要走,我心中要背负多少愧疚!”

“那你也不能把这些当做是你的负担!”我情绪有点失控,我为冉冉抱不平。

“李峰,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这种情绪是负担正是因为我心中的愧疚太深,并没有怪冉冉的意思,相反她喜欢我我还觉得荣幸,但是我并不能控制自己去喜欢谁,所以我喜欢降初,也心疼冉冉。”赵飞说。

赵飞的话让我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赵飞是如此,我又何尝不是呢!我喜欢冉冉,也心疼降初,但是降初对我的情谊和照顾悉数转作负担和烦躁狠狠地压在我的身上,所以我昨晚才对降初说了那样的话!

想到昨天降初委屈的神情,我想,我还不如赵飞。

赵飞对冉冉的中伤是无意的,也是无法避免的,而我,却仅仅是因为心中的烦躁就驱赶降初。降初应该很伤心吧!

“对了,今天我就不去送岩寓了,你等会儿递完稿件把岩寓送到学校去吧!”赵飞说。

“你有事?”我诧异地问他,不过我并不在意,只是习惯性地问问。

“我等会儿要去找降初,前些日子忙着摄影比赛的事儿已经好几天没见到降初了,也不知道岩寓恢复地怎么样了!”赵飞说。

我想起降初昨天安静离开时落寞又坚强的背影,有些动容,对赵飞说:“那要是见到降初,代我向她道个歉吧,就说我昨天的话重了。”

“你昨天说什么了?”赵飞疑惑地问我,“降初不高兴了?”

我不想和他多说,淡淡道:“有点吧!”

赵飞看我不想多说,也不再问我,他着急着去给赖旭买些日用品就先走了。

画稿递上去,评委评审的结果要半个月后才能出来,虽然还不知道结果,但是总算比赛这件事基本上画上了句号。我想我有了去见冉冉的借口。吃了午饭我就带着岩寓回学校。

刚到学校门口,卓玛看到我们欢喜地迎了出来。

“回来了,吃过饭没有?”卓玛问。

“吃过了。”我说。卓玛说的是“回来了”,她的回来说给岩寓的,不是我,我心想。

岩寓高兴地牵住卓玛的手,口中叫着“卓玛大娘”。卓玛拥着他,热情地问我:“怎么好久都没见你过来了,对了,今天小赵怎么没来?”

卓玛朝门口探头,似乎在搜寻赵飞的身影,她总是亲热地叫我们“小赵”、“小李”,好像是反复地告诉自己年纪大了,借以打击自己执拗地认为自己仍然年轻的思想。这样的纠结矛盾让我看到热心善良的卓玛勇于追求却又不得不向命运低头的无奈。

当然,卓玛的无奈是源自学校,她希望自己可以继续撑起这所小学,但是现实的坎坷让她无可奈何,只能勉强硬撑着。

“赵飞有事情今天就不过来了。”我说。

“这样啊!”卓玛神色有些失望,一边絮絮地对我说:“赵飞可真是个好孩子,这一个月来每天早接晚送的一次都没错过,有几次我看他眼角都是黑的,一定是累的了!”

“是啊!赵飞最近是挺累的。”我接着他的话说到,向卓玛解释赵飞不能来的理由,虽然我明知道卓玛并不会介意赵飞能不能过来,但是我认真的态度就好像面前站着的人不是卓玛而是冉冉一样。

“冉冉呢?”我问卓玛,我有些紧张,但是不是之前那种怀春小伙子即将看到暗恋情人那样的紧张雀跃。现在这种感觉就像是仅仅为了紧张而紧张,没有动机没有活力。

“冉冉还在上课,先进来说吧,我去叫冉冉过来。”卓玛说。

岩寓早就一溜烟跑回课堂想是像冉冉汇报去了。

“她在上课,我等会吧。”我跟着卓玛到她的办公室。墙角的炉子被挪到屋子中间,烟囱也架了起来,炉子上坐着一个水壶,壶嘴嗤嗤向外冒热气。

我走过去摸摸烟囱壁,说道:“天确实越来越冷了,教室里点炉子了吗?”

“没有,在教室里生炉子害怕看管不好出什么危险,天要是凉了孩子们下课的时候就过来烤烤火,或者在院子里生一堆火聚着取暖。”卓玛说。

我沉思着不说话,卓玛突然叹口气。

“唉!”我以为她是在感慨学校的艰苦环境。

“慢慢就会好的,到时候搬了教舍,教室里装上空调,孩子们就不会怕冷了。”我说。说的我自己都没有底气,因为这边的条件就连我的单位里还没有装上空调。

不过也就是说说哄卓玛开心而已,虽然希冀,却谁都不会当真。

无意间抬头,看到卓玛定定地看着我,神色哀伤杂乱。我尴尬地笑笑,试图缓解气氛。

“我脸上有花吗?”我笑。

“唉!”卓玛低下头去,叹道,“你们几个,真是孽缘啊!”

“什么孽缘?”我不明所以。

卓玛没有回答我,她起身走到门边夹起一块煤走过来,说道:“小赵这么些天过来,冉冉都不见他。”

“恩,这个我知道。”我说,我想等她后面会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不过我也隐隐看得出来,之前我跟你说冉冉想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小赵吧!”卓玛问我。

“恩。”我点点头。

“冉冉是个倔强的孩子啊!”卓玛又叹道。

我懂她的意思,是的,冉冉倔强,所以不愿再面对不喜欢自己的赵飞。那么,她会更不愿面对喜欢她的我。

“私心里我是希望你们能和解的。”卓玛说。

我也希望,但是解开这把锁的钥匙并不在我身上。

冉冉没有见我,卓玛回来告诉我,冉冉说谢谢这次我和赵飞对岩寓比赛的帮助。

我告别卓玛,踩着和赵飞一样失落的步子走出学校,他的脚步下压的是愧疚,我的脚步下压的是伤感。

相见不如怀念。

从学校出来后,我孤寂地走在乡间小路上,冷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身后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秋风迎面吹过我看不见前路。

我站在天地间仿佛是被世人遗弃的独行者。

宿舍门口站着一个人,正在扒着门上的窗口向里张望。是降初吗?以往每次我从冉冉那里回来总是凑巧地会遇到降初,我快步走过去想跟降初打个招呼,我那天说话的语气重了,也该给她道歉。

“拉蒙?”我诧异道。

拉蒙听到我叫他,转过头来,咧嘴一笑:“我还说你去哪了呢!”

见不是降初我有点惋惜,不过立刻就被见到拉蒙的兴奋感冲没了。

“任务完了?”我问拉蒙,“自从你上次走了也没个消息,我以为你还要在外面呆很久。”

“今天刚回来,来和你说一声看你不在,原来是出去了。”拉蒙笑道。

“我去了冉冉学校,也是刚回来。”我拿钥匙开门。

“对了,我走的仓促,也没问你,赖旭的伤怎么样了?记得我走的时候他刚出院吧。”拉蒙问我。

“恢复的挺好,不过到底是骨折,估计还得养些日子。”我说。

“那倒是,而且赖旭还那么小,也苦了降初。”拉蒙感叹道。

“喝水不喝?”我问拉蒙,说着就去桌子上找茶叶桶,但是找了半天没找到,这些东西平时都是降初收拾的。

拉蒙看我忙活着到处翻找,笑道:“别找了,我不喝,等会儿咱们一起去吃饭。”

我点点头,但还是给他倒了一杯白水放着。

“对了,说到降初,她现在怎么样?要照顾赖旭没时间过来了吧!”拉蒙问我。

刚才那一瞬间的惋惜又涌上心头,变成失落。

“降初还是经常过来,前段时间冉冉学校里的一个孩子到这边来学画画,降初常过来做饭。”我说,我把降初来这里的原因尽数归结到岩寓身上。

拉蒙了然一笑:“她那哪是来给孩子做饭,是冲着你来的!你也别不承认。”

听他这么说我有点欣喜,有点失落,有点烦躁。

“怎么?你还是觉得降初就像妹妹?”拉蒙逗我。

我轻轻点点头,点得很吃力。

拉蒙摆摆手:“算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走吧,先吃饭去!”

我全身乏力地站起身,拉蒙热络地和我商量着吃什么。突然“彭”的一声门被撞开。

“赵飞?”

赵飞两手撑着门框大口喘着粗气,想来是一路疾跑过来的。赵飞眼睛亮地吓人,我直觉就是降初出事了,除了降初还有什么人能让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赵飞急成这个样子!

“李峰你对降初说了什么?”赵飞厉声质问我。

“恩?”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降初她失踪了李峰,我今天找了一天都没找到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赵飞着急地说道。

降初失踪了?我定定神,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你先冷静一下,赵飞,也许降初只是去哪里了你不知道。”我说。

“去哪里?我问了她邻居,邻居说昨天晚上降初哭着回来,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你昨天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赵飞急。

“那赖旭呢?”拉蒙也着急地问道。

“赖旭还伤着,降初一定是带着赖旭走的。”赵飞说。

拉蒙想了一下,问赵飞:“有没有可能在赖旭学校呢?”

“我去过学校问了,学校老师也说不上来,赖旭受伤时已经请了长假,到现在还没有来过。”赵飞急的说话都有些变音。

赵飞突然上前拉住我的衣领,怒道:“你告诉我,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拉蒙赶紧拉住赵飞的手,劝说道:“赵飞你先别急,这个时候找降初要紧,你们再怎么争吵也无济于事啊!”

降初走了……我想起来,我昨天说:“你走吧。”“你离开这里。”“你什么都不做我就高兴了。”“我喜欢冉冉,很喜欢,比任何人都喜欢……”

面对有些抓狂的赵飞,我无言以对,赵飞他有资格知道来龙去脉,我想。

“我告诉降初我喜欢冉冉……”我轻声说。

“你说什么?”赵飞惊讶地抬起眼看着我。

“我说……降初已经知道我喜欢冉冉……”

“你!”赵飞手掌高扬,他想打我,被拉蒙慌忙抱住。

“你明知道降初喜欢你!因为她喜欢你,我就放任让她去找你,去照顾关心你,因为我在慢慢等,等降初愿意回头看我的时候!”赵飞有些歇斯底里,“而你呢!你就不能装作不知道她的情意吗?你为什么要拒绝她?你明知道降初那么腼腆那么敏感,她怎么能承受你的拒绝!”

我掩面蹲下身子,听着赵飞对我的控诉。就像那日我控诉赵飞时一样,其实,我比他还不如。

“你不是一直把她当妹妹吗?你就不能继续当下去!”赵飞的声音带着哀求,带着对已发生的事情的无可奈何。

他不知道,我正是因为无法再无视降初的关心,无法再像以前一样把降初完全当妹妹看,这才引起了我的烦操,引起了我对自己对冉冉感情的质疑。所以我想逃避。

我以为我全心全意爱着冉冉,尽管冉冉不爱我。

我以为我只是为了冉冉而留在川藏,也以为会为了她离开。

可是我没有!我没有啊!

我无法承受心里对自己的谴责,所以我选择了伤害降初……我伤害了降初……

赵飞走了!就像他风风火火地来一样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拉蒙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泪流满面。

“我也去找找降初,在新龙县我比你们熟悉一点,你在这里呆着,好好休息休息,别胡思乱想了!”拉蒙说。

我想,拉蒙是理解我的,他能明白我一边生死不渝地爱着冉冉一边却又对降初不知所措。所以他才劝我放弃冉冉吗?愈是求不得愈是想求,愈是在身边的反而弃之如敝履。

拉蒙走了,我在床上坐着,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脚面。

降初她会去哪里呢?她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她一个人带着赖旭又怎么出门?我心里乱成一团。

起身披上衣服出门,虽然赵飞这样说,但不去找过我不放心。

等坐车到降初的村子天色将暗,秋风吹得落叶簌簌。

站在村外,脚踩着石子路上,我想起第一次见降初的那天,也是踏上这片石子路,对面的村子在滂沱的大雨中若隐若现。今天秋高气爽,虽然是傍晚,但是村子却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地展现在我的面前。

一栋栋藏式小楼矗立在那里,像是在执着地等待着什么,千万年不变的等待。

那日我跌跌撞撞地摔进降初的小楼,我还能感觉到那日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的感觉。我站在高处,眺望远处的小楼。初降的夜幕里它依然清新淡雅,楼上彩带飞扬,一如往日的美丽祥和。我仿佛看到降初亭亭立于二楼的窗台前,漫天的蝴蝶纷飞,美丽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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