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最近很倒霉,非常倒霉,打出生以来他就没这么倒霉过!
打板子很痛,那是肯定的,可更让人无法忍受的,却是养伤的日子。
打板子是一会儿的事,咬咬牙,骂骂人,挺一挺也就过去了,可是,之后养伤的日子那绵绵密密无休无止的痛却让他几乎发狂。
当时九阿哥挨板子的时候痛晕过去了,可养伤的日子不可能天天晕过去的,别说晕,便是连睡也没一日睡好的,精神不论怎么差,可因为屁股上的伤,却无论如何难以入睡;好容易睡着片刻,一个不慎动一下、碰一下,蹭一下被子,立马就被痛醒了……缺少睡眠的人,那脾气没人好得了,加上伤、痛,如此两三日,便是再好的脾气,都得变燥,何况,九阿哥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因此,这两日,他府里的奴才已经人人自危了。
因为屁股上的伤,九阿哥只能脸朝下趴着,而且还一动不敢动。日子过得极无聊,府里的女人们只知道哭,哭得他只会心情更烦燥,他也没耐烦留她们在身边听她们念叨,都撵走了。挨了五十板子,不动就已经很痛了,身子稍动动,那就是钻心的痛、撒裂的痛。
九阿哥打小,没吃过什么苦,他自己也不喜欢吃苦,便是练骑射、布库,那些个师傅们虽也教授本事,却也唯恐他们这些阿哥有什么闪失,总是很小心。一路学会了,却也没受什么伤。因着他额娘的得宠,兄弟间除了太子,也没人愿意和他呛声儿,老十?那小子是和他打过架,可那痛,是一下就过去的,何时如现在这般仿佛要永无止境地疼下去一般?
娇气?
九阿哥当然不承认,他这是身子贵重。
九阿哥咬着牙,小时候上书房挨打的是他身边的哈哈珠子,后来大了,便是他做得不合皇阿玛的意,也顶多就是训斥,加上他素来有点儿眼色,也没把他皇阿玛惹出真火,没想到,他这平生第一顿板子,居然是为了两个小崽子挨的!
皇阿玛自然不会以他为长不慈打他板子,这天下,没有为了下辈儿打长辈儿的理不是,因此,才说他御前失仪!哼,失仪?那御前是他老子跟前,他是他老子的儿子,在老子面前失仪能打顿板子?他小时候还在他爹面前撒过尿呢。那时怎么没把他拉出去打一顿板子?
九阿哥一挥手,旁边的瓷器被扫在地上。
嘶——
屁股上一股火辣的疼痛一下窜了上来,痛得他咬牙切齿。见着进来收拾碎瓷的奴才,九阿哥张口就骂。
“都是死人呀?没见爷这儿渴了?都躲在外面偷清闲,爷这才躺下,你们就要造反,啊?去,下去领板子,五十板子!”
那个瑟缩的奴才一声没敢吭,端着碎瓷片儿退了下去。
昨儿一个爷身边跟了几年的丫头,因为失手弄痛了爷,被爷着人卖了去那下三滥的地方,那丫头临走时又哭又求,爷却一点儿没心软,比起被卖到那不见天日的地儿,挨五十板子,也就能忍了。
“来人!”
一个小丫头轻手轻脚快步进来,屏息行礼:“爷!”
“给爷找大夫,爷这痛得什么时候是个头。”
“是。”
小丫头低头出了门儿,顿了顿,撒腿就跑,平日主子爷脾气就不好,现在,越发暴躁了,为了怕痛,不想起身更衣,爷自己要忍着不喝水的,方才却怨怪小五子不给他水喝,这会儿自己不赶紧出来,一准也是五十板子。这已经是第几个五十板子了?以前不都是十板子,二十板子,三十板子的?这些天不论什么人犯了什么错,个个皆是五十板子……
大夫很快被请来了,因为这已不是第一次请了,这些天,已请了好几波大夫了。
大夫看了九阿哥的伤:“爷这伤无碍的,疮口愈合得也好。”
九阿哥不耐烦道:“你想个法子,爷痛得受不了。”
大夫想了想:“有一物,可稍止痛,只是,只是不可多用。”
九阿哥一拍炕,牵动屁股上的伤,又痛得抽了好几口气,半天,僵着身子道:“赶紧的拿出来,爷又不少你银子。”
大夫拿出一块黑色的膏子,又嘱咐道:“爷千万不可多用。”
九阿哥拿东西砸这个烦人的大夫,又怕把自己弄痛了,只能黑着脸皱眉,“何玉柱,你把他带下去,烦得爷,你赶紧问清楚怎么用法,爷一会儿就要用,痛死爷了,这都几天没睡个囫囵觉了,再不睡,爷就要杀人了。”
何玉柱看着自家爷这脾气又上来了,赶紧领了大夫下去,大夫仔细地给何玉柱讲解用法、用量,并道:“此物名为阿芙蓉,不可多用,你千万劝着你们爷点儿。其实,敝人觉得,你们主子爷这伤也不至于这般痛不可忍,怎么就……”一个男人,这般怕痛,大夫从未见过!
九阿哥的贴身太监看一眼大夫:“我们爷是尊贵人儿,打小儿就是金尊玉贵的养着,别说现在这样的伤了,平日连个手指头也没碰着,自是不忍痛的,行了,知道了,这个不可多用。这个物件儿的名儿仿佛听过?”
大夫听着何玉柱疑惑的低语,拈着胡须笑道:“这是《本草》里有记载的药,何公公见多识广,想来自是听过的。”
何公公点头,“行了,你去领银子吧。”
大夫很快领了银子出了九阿哥的后门儿,七拐八转,之后上了一辆青蓬马车,马车慢悠悠走着,出了四九城,到了外城的一家药铺,大夫下车走了进去。
“主子交待的事儿办了?”一个四十左右的女子接过大夫身上背的药箱。
大夫点头道:“办了,我不太明白,那个阿芙蓉,怎么主子还专交待让我详细说明清楚?”
女子道:“主子吩咐了,你就做呗,想那么多做什么?”
大夫摇头道:“你让钉子给爷那边传信,就说那药,已经送到九爷手上了。”
女子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大夫坐在那儿想了一会儿,为什么主子给安排了这么个病人,想不出所以然,之后,也就起身忙别的事儿了。
雅尔哈齐接到从杂务社传的信息后,唇角翘了翘。
着人在老九的药里加了料,果然,那痛他忍不住了,如今,那阿芙蓉已经送到了他手里,且看有没有妻子说的可怖吧!
雅尔哈齐没什么罪恶感,他为了让老九多吃点儿苦头,把那个增加身体敏感度的药粉给他用了。那个玩意儿,入水即化,无色无味,雅尔哈齐自己也着过道,那是有一次玉儿整他,用在他身上的。其实,他自己倒觉得那是个好东西,此次,就给老九也用了些,却没想到老九这般没用,怕苦怕痛,贪图安逸,在府里骂人,让众人想尽了法子给他止痛,后来他想起妻子说的鸦片的作用来,这才安排了人把东西送到老九手里。老九如果听劝,不多用,那个阿芙蓉也就是个正经药,如果他不听劝,嘿,这个,怪得谁来?
九阿哥睡了几个好觉后,开始觉着宫外的大夫也有那有本事的,这不,自打用了这个阿芙蓉,他这日子好过了,养棒伤的日子也好过了起来,养了一个月,九阿哥彻底好了,又跟以前一样活蹦乱跳的。
可惜,九阿哥的好日子没过几天,府里的外管事便来找他了。
“爷,最近咱们的铺子庄子出了好些篓子。”
九阿哥懒洋洋靠躺着的姿式一下变了,瞪着眼问:“老柴,出什么事儿了?”
外管事老柴长得圆圆胖胖,脑子却极精明,知道自己主子是个什么性子,一点儿没踌踌。
“奴才去巡了几家铺子,都闹耗子,那库里的布帛绸缎,笔墨纸砚,古董字画都坏了好些,若是一家闹,也就罢了,必是下面儿人不经心,可咱家的铺子,几乎个个都闹耗灾,偏铺子相领的商家,皆道无事。奴才想着这事儿有异,便报与爷知道。”从来耗子是到处窜的,怎么这回却只在他们家呆着?
九阿哥皱眉:“不是下面儿人偷懒没收拾干净库房?”
老柴摇头:“便是主子您以前赞过勤谨的两家,也闹!奴才也进去看了,到处都收拾得利索、整齐,可那耗子不知为何个个都往咱家的铺子钻,连两座酒楼也没逃得了,很是影响生意。”
九阿哥伤既好了,又听铺子出事,自然去巡铺子,巡完一圈回来,九阿哥直转圈儿。
“老柴,咱们家进了耗子精了?怎么没一只去别人家?全聚在咱家?”
老柴想了想:“若不然,咱们去庙里拜拜吧。只是放耗子药不太有用,药死了旧耗子,又来了新耗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爷今儿也见了,那耗子,被人追得到处跑,可它就不出咱家的铺子,必是咱们得罪了哪路神仙了。若不然,爷亲自再给财神爷上柱香?”
于是,九阿哥开始在京里各个庙里烧香,京里的庙转了个遍,好了,耗子没了!九阿哥松了口气,着下面人把各个铺子歇业两天,盘一遍,清一下库,再修整一下,把那些个耗子洞都堵上,收拾收拾准备再开业。
九阿哥的铺子无事了,九阿哥的岳丈家又闹上了,弄得生意很是清淡,闹了一两个月,也是如九阿哥一样进庙烧香完事儿止住了鼠灾。
自然,坏一批儿物件儿,丢一批老客户是肯定的。等把坏的一批东西处理了,进了新货,那耗子又来了……
九阿哥铺子也是如此,歇一阵儿,又来,住了阵儿,走了如此往复两次,九阿哥订了一批铁皮柜子,铁皮的,那老鼠咬不开,物件儿是没坏,不过,客人进铺子,时不时看见耗子,那再高的兴致也得坏,九阿哥的生意自然越来越差。老九阿哥愁得不行。他现在也没爵,就靠着门人孝敬也没法儿过日子,这庄子铺子上都闹鼠,可实在是恼人。对付人,九阿哥手段不少,可对付耗子,九阿哥却着实没几招儿,人怕九阿哥权势,耗子不怕呀,最后,只能每个铺子放五六只猫,这才彻底安生了。
如此,闹过了年,进入了四十七。
四十七年,好呀,刚过年没多久,皇阿玛把八哥安排着管内务府,让闲了几个月的八哥一下又有精神了,八阿有精神了,九阿哥自然也高兴,拉着他九哥十弟十四弟很是喝了两天。
老十关了四个月,变了一些。九阿哥想,兴许是宗人府的日子着实难过,把老十的性子磨平了些吧,倒是八阿哥对于十阿哥的转变想了好几日,最后,也摞开了手。十阿哥的舅舅阿灵阿他们几个还是死心塌地跟着自己,想来当日朝堂上那两只小崽子的挑拔没起作用,老十显然没和他的舅舅们说什么,如此,也便罢了。最重要,八阿哥不缺人,老十四现在也跟着呢。以前有老十,老十四还不太显,现在老十被磨得没冲劲儿了,老十四就显出来了。那小子,不错!
九阿哥坐在他八哥的书房里,端着个茶杯,笑道:“八哥,这四哥可真没人缘儿,连他亲兄弟也不帮他,这一年多我是看出来了,这老十四,确是铁了心跟着咱们呢。八哥,还是你能凝聚人心呀。”
八阿哥温文一笑:“四哥那性子是有些严苛,老十四也是个犟的,一时不服四哥管,也是正常,以后老十四长大了,性子收敛了,也就好了。”
九阿哥笑谑道:“八哥,我看只要老四与老十四的性子不变,他们一辈子也别想好好在一起呆一天,四哥要像你这样,连老十四的心都能收住,更是不可能!”
八阿哥看一眼九阿哥:“九弟呀,这个,却也说不准不是,老十以前也是个炮仗性子,现在不也改了些?”
九阿哥想了想:“十弟是变了些,不过他也没见和别人亲近,除了那个女人。”
八阿哥看一眼咬牙的九阿哥,劝道:“这都多久了?我现在都不知道你还记恨她什么了?”
九阿哥气道:“那个女人自己讨厌,生出来的两个小崽子也讨人厌。”
八阿哥摇头:“你别在老十面前这样说,一说,他就得急。”
九阿哥坚起眉毛,一拍桌子:“为这,我才更讨厌那个女人!”
一个太监在外敲门:“九爷,您府里来人了。”
九阿哥皱眉:“什么事儿不能等爷回府再说?叫他进来。”
九阿哥府里的奴才进来给八阿哥九阿哥行完礼,九阿哥一看,外管事老柴。
“怎么,铺子着火了怎么的,跑这一头汗?”
老柴苦笑道:“爷,您可快别说这话了,上年,您说,蛇鼠一窝,还好这闹的是鼠灾,没跑出蛇来,您现在又说火!我的主子爷呀,咱铺子,进蛇了,吓晕了一个有诰命的命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