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的栅栏将夕阳分割成一条条的红块投射进来,点亮了这个不足五平方的空间,角落里的便器发出经年累月酝酿后的臭味,黄土的坯墙露出点点的麸皮,时而有被虫子啃松的墙皮掉下来。地下铺着一丛黑湿的稻草,林冲用肘子支持住,艰难的挪动,让阳光撒在脸上,这一刻,是林冲穿越后每天最幸福的时光。抱怨和咒骂早已词穷,他现在在意的是自己今天仍然活着,又能晒到这温暖的夕阳,他注视着阳光一点一点的消散,监狱重新归入了黑暗,思绪也开始悄悄的弥漫。他是穿越者,一个非常时尚的角色,只是没想到穿越到了北宋末年,成了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在他的前世总以为这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官职,其实不然,禁军教头只是个小吏,在宋朝,官和吏有着明确的分别,官是堂官,必须要功名出身,但是吏却只能是配角和跑腿的角色,而且一生只能为吏,不能升为官。如此也就罢了,只是现在是身在监牢,而且是满身是伤,行将就死。林冲强忍着不去挠发痒的伤口,经过自己十几天的将养,伤口已经结疤,他知道,这是伤口愈合将要好了的信息。他勉强做起来,靠着墙,默想着脑子里的内功心法,这是林冲的记忆。他将内息运行了几个周天,身上和头上冒出热气,丹田内一团暖乎乎的东西,开始滋润身体,直到感觉身体承受不了便停了下来。林冲被哗啦的锁链声吵醒,两个狱卒走了进来搀起林冲道“林教头,今天你的案子要宣判了,快跟我去大堂吧!”。林冲无奈的拱手谢道,“多谢两位了。”“林教头客气了,我这里关过很多犯人,连现在的礼部尚书以前也在这待过,却没您这么客气。”走到监牢的尽头,是一个向上的斜坡,穿过门,是监狱的一层,像一个工厂车间,中间一个长长的甬道,两侧都是监牢,不时有犯人发出呻吟声,一寸来厚的木门上包裹着铁皮,中间是连着五对大铜环。出来门,是一个后院,院里铺着青色的石板,院里没有苗木,旁边各站四个狱卒,四周是高三米的院墙。出了牢门向右,是一个黑色的大门,过了门是一个衙门的正堂。林冲抬头向堂上看,中间长案后坐着一个官员,三十来岁,面皮白净,留着胡须,高高的鼻梁,头上戴着官帽,显得英俊威严。右侧立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一身师爷打扮。林冲知道,正堂坐着的就是当朝宰相蔡京的三儿子,蔡攸,东京直辖道开封府知府。两个狱卒将林冲放到地上,就听蔡攸道,“林冲,跪下听判!”就听师爷念道,“林冲,陕西延安府人,原八十万禁军教头,因目无法纪、持械至枢密院中枢,图谋刺探机密,现免去旧职,杖击二十,充配东京牢城营。”林冲无奈的点点头,蔡攸见了道,“犯人既已有伤在身,杖击暂且寄下吧,左右,将犯人押下去。”两个狱卒将林冲架起来带到牢房收拾东西。蔡攸慢慢踱步到后堂,转过身对师爷道,“玉台兄,你看如此处置如何?”师爷躬身道“大人明珠在胸,如此,一则对高俅有了交待,二则对陆家也留了情面,乃皆大欢喜啊”“哈哈,如此,谅他高俅也无话可说啊,也算出了我一口闷气啊,这个林冲但真是个妙人,一脚将高衙内的命根子踢断了,可怜高指挥使虽为陛下幸臣,但是老了却断子绝孙,真是不幸啊,哈哈”师爷捻着胡须道,“高俅有苦难言,正好给了我们可乘之机,既然只踢了一脚,那么充配牢城营已是律法加重,更是神来之笔的是,大人将他充配开封牢城,在高俅的眼皮子底下,以后高大人当有的忙了,也不知道牙齿咬碎了几颗啊,呵呵”蔡攸笑着道,“你去交待给牢城营的人,把林冲给我照顾好了,别给有些人给谋害了,让高大人多欢喜几天,哈哈。”师爷俯身笑着听命而去。
在开封城东部,距离皇宫五里,有两颗枣树,老根凸起,虬枝缠绕,枝繁叶茂,据说已经有300多年的历史了,早年苏学士府(苏轼)就在附近,苏学士文人雅兴,将门前街道叫做酸枣子街,于是人们也就这么叫开了,久之就忘记了原有的名称。酸枣子大街的东头有一个高大的宅院,门前一溜拴马石,两侧两个大石狮子,临街三间门楼,雕梁画栋,琉璃瓦,朱红大门,碗口大的钉扣闪着亮光,门上一个横匾,用瘦金体写就的四个大字“福寿高求”,字里寓意富贵而后含有主人的名字,往里六进院子,在东京这样阔气的宅院委实少有,这就是枢密院指挥使高俅高府的宅门。此刻,在二进院西间的书房里,高俅铁青着脸,地下碎裂着一地的石头。管家高青紧张的站在旁边,低着头,看着被摔碎的端砚,“这可是老爷最喜爱的一方砚石啊,砚石上雕刻着藤蔓和一只活灵活现的松鼠,栩栩如生,眉眼清晰,当可说得上是端砚中的精品,如今却......。”高俅瘦瘦的身材,1米8多的个子,长脸,尖下巴,黄胡须,一双鼠眼精明发亮。高俅对管家高清无力的摆摆衣袖,“你先下去吧,交待下人,别乱咬耳根子,如果有半个字传出去,直接乱棍打死。”高青痛苦的说,“老爷,要不派人去牢城营把那个林冲......”说着高青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高俅道,“现在和我做对的不是林冲,而是蔡攸,他既然故意把林冲充配开封牢城营,就是在看我们的笑话,又岂能没有准备”顿了顿又道“林冲一定要杀,要将他千刀万剐,但不在这一时,这时动手,恐惹非议,先缓一缓。”高青无奈的低头出去。
皇宫内东部的一个院子内,宦官童贯听着小太监的报告,双手抚摸着手里的紫砂壶,用尖锐缓慢的嗓音说道,“哦,蔡家这是要看高家的笑话啊,如此一来,高家和蔡家就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了,可怜的蔡攸,还是缺乏历练啊”,小太监道,“可是,打狗也得看主人啊,蔡攸如此作践高俅,是一点面子也没给您啊!”童贯用眼斜了下小太监,心想高俅是皇帝的潜邸之臣,二十年来甚得圣心,如此一来,高俅就必须全无保留的站在我这边,这个蔡攸,还真是帮了我个大忙。抬起脸对着小太监道,“是啊,蔡攸当真是不将本总管看在眼里,你去高府,待我慰问下高公子”,而后又觉不妥,对小太监道,“我们就不往前凑了,省的高指挥使看了我们太监再联想感伤”,说完,嘿嘿的笑着而去。
蔡攸从父亲的书房出来,扫去脸上的殷勤,心道“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给了高俅没脸嘛,难道我蔡府还要巴结他高俅,看他高俅的脸色,老子今天就非要碰碰这个高指挥使,哼。”
此时的林冲尚不知道,由于他的一时冲动,一脚将高衙内的命根子踢断,惹得当朝的三大权臣坐卧不安。他在两个公人的押解下赴开封牢城营,出了开封府的大门,就见陆府的大管家陆福从外面接了上来,林冲的老丈人陆天雄陆老爷子从轿子里走出来,向两个公人拱拱手看向林冲。陆福引着两个公人去旁边喝茶,林冲被老丈人拉到轿子里说话。“年轻人太莽撞了,你行事就不考虑家中的妻子,你不知道婉娘为你多担心。”林冲知道,眼前的老爷子就是妻子陆婉娘的父亲,他的老丈人。他拉回思绪道,“岳丈大人教训的是,孩儿没想到一脚创下大祸,多谢岳丈大人多方周旋,保全了......”陆老爷子虽然五十多岁的人了,但是非常壮硕,打断林冲的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为了你,也是了了婉娘,更是为了......”林冲听他话说半截,刚要打听,就听陆老爷子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以后有时间再说不迟,我只是担心,你伤了高衙内,高俅绝不会善罢甘休,你此去牢城营虽然近在咫尺,但也要小心在意,不可中了高俅的奸计”林冲俯首听命,两人又聊了聊家里的事情。林冲越聊越觉得陆老爷子不简单,见识不凡,对许多事情看的通透,语言简练,不乏决断,年轻时当是一条了不起的好汉。而陆老爷子通过谈话对林冲也有了新的看法,以前总以为女婿只是一个武艺超群的鲁莽汉子,没想到经了一事,接人待物,反而坦然了,陆老爷子见他少了以前的优柔寡断,也颇觉欣慰,“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经受历练啊,经此一事能改变性格中的懦弱,也是因祸得福啊”聊得投机,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时辰,公人在外催促,无法,陆老爷子和林冲只好话别。管家陆福将一个包裹递给林冲道,“公子珍重,有事捎话给老爷,莫让小姐惦念。”看着走远的林冲,陆老爷子思绪万千,他从林冲的身影好像又看到了林冲父亲的身影。陆福提醒他该回了。他转身对陆福道,“今天乏了,你去告诉各个柜上的掌柜,今天不去看帐了,有事去前面的悦来酒楼找我。”
来到宋朝的林冲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兴趣,和两个公人边走边看,林冲实在没有想到宋朝会是如此的繁华,沿着汴河的两岸是繁华的街道,木质砖石结构,古色古香,招牌上的大字充满了人文氛围,街上行人如织,挑担的、抬脚的、赶车的,还有书生逛街的,骑马的,林冲还看到有骑骆驼的,比清明上河图描绘的还要繁华十倍,直赶上北京繁华闹市的人流。有时,林冲和两个公人为了避开人流还要绕道出城,直到中午三人才走出开封,林冲这才知道古时候百万人的大都市意味着什么。三人从南大门朱雀门出来,直到近前,林冲仍在感慨开封城门的高大和坚固,城墙高大,在城门口有半圆形的瓮城,城门上建设有门楼,两侧有可跑马的马道,城门上每一米都有垛子,三十米有突出城墙的马面,林冲想不透,该有多么没用的人,才让金国打了个靖康之变。城门外是宽30多米的护城河,护城河两岸密植榆树和杨柳树,碧波清澈、和风煦煦、杨柳舒展、游人如织,若不是两个公人的看押,这当是一个幸福的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