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光腚偷瓜
病人心馋,孩子眼馋。生产队年年种瓜,甜瓜,那瓜苗一露土,孩子们就上眼了,开始惦记啦,时不时往这瞅开了,有事没事到这儿蹓跶来了:七队的瓜开花儿了,三队的瓜结瓜妞了……
等到满地的瓜突破叶子的护P ,品起小脑袋,孩子们就忍受小住厂、手痒了等到瓜儿起了棱,孩干们的哈喇子流出来了,偷瓜的计划也酝酿成熟,瓜桃李枣,谁见谁咬。大人有时候也忍不住伸手,何况这些十岁、八岁,调皮捣蛋不知深浅,爬墙上屋讨人嫌的主儿。
盼望的心急切烦躁,瓜却一点都不着急成熟,依然绿莹莹地躺在地里,惬意地晒着炽烈的太阳。看瓜人在瓜田里弯腰劳作,流着滴滴汗水,蹲在树荫下曲腿、眯眼吸着呛人的老早烟,躺在秫秸搭成的瓜屋子里呼噜呐酣睡。在这种田园宁静之下,焦躁正悄悄袭来——那些捣蛋鬼已经理伏着瞄准了瓜地。赶紧加强巡逻,看得贼严;加强宜传,向育孩子的家长放风:“你说,熟透了的瓜,吃个也就吃了。可这瓜它还没熟,早着哪,强扭下来,不好吃,心疼啊!”嘿,难道说,等熟了就可以随便吃了?门儿都没有。其实,意思很明确,就是想让家长们回家教育孩子:离瓜地远点,别去糟蹋。
父亲吃饭不吃饭的时候,反复教育: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嗯,就是在瓜地里,鞋掉了也不能提。有事没事别往瓜地前凑。隔瓜地远点,就没有那嫌疑,不赚人讨厌。
我是听话的。可就因为这乖乖的听话,我也缺失了很多很多。平时剜菜叫上我的那些小伙伴儿,接近瓜熟的季节,离我远了,不再叫我了,嫌我是个前怕狼后怕虎的乖宝宝。我何尝不馋?听话的孩子不仅仅是我,但我能忍耐,经得起诱惑,把哈喇子全咽肚子里。
孩子都喜欢听大人话。但物资匮乏的年代,谁能经受得了美味的逗引?那甜滋滋的瓜,是什么味道,那叫个甜哪,太有诱惑力了。那段时间,满脑子没有别的,随便一思想,瓜先跳出来,都是满口甘甜的瓜,无法抗拒的瓜味,实在难以抵挡。实际上,自从那块地里种了瓜,孩子们的眼就拉长了,眼珠子都快掉到瓜地里了。瓜地里,哪棵瓜蔓上开了一只谎花,没人去注意。别看学习不上心,但是哪棵蔓上开了一朵带瓜花,那可就被注意了,被记住了,记得十分牢靠。大家凑在一起,几乎没有别的,尽是关于瓜的话题。我看见结瓜了——溜溜圆,锃亮,还带着花纹……我看见一颗大的,立在垄上,拳头这么大了……
满地的瓜基本长成个了。孩子们变得更加勤快起来。放了学,主动要求剜野菜。臭味相投的小家伙凑在一起,怎么会专心致志地剜菜呢?其心思都在瓜地里面的瓜身上了。瓜地成了大家活动的轴心,瓜地周围踩满了孩子们的脚印,而且越来越靠近瓜地,最后瓜要成熟了,成熟的瓜的香味才要漏出,已经被尖鼻子们扑捉个正着。到菜呀挖菜,三剜两挖就进了瓜地,也不知怎么着甜瓜就“跳”进了篓子。于是被看瓜人逮个正着,篓子被没收了,野菜没法挖了,回家没法交代了。不行,得把篓子弄回来。篓子金贵着呢!既是劳动必需的工具,也是一份不可或缺的家庭财产。
篓子,就在瓜屋子旁边放着,孩子们早侦查好了。几个小脑袋,碰在一起,“唧唧喳喳”想开了办法。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终于有了主意。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偷瓜,明目张胆地偷,特意引逗看瓜人来追。俩看瓜人,还真听话,一起追了过来。其实他们不一块儿追也不行,四五个小偷瓜贼呢,一个看瓜人怎么能追得过来哪。瓜屋子可就唱了空城计。另一路人马,轻而易举地拿回了篓子。
小孩子没记性,属鸡,记吃不记打。一代一代的人啊,都这样,都有个小时候。老人们早就在闲着没事的时候介绍过经验了,这偷瓜不叫偷,还有个美妙的名字:打瓜围。围,围猎动物。这儿就是围猎甜瓜了。多好听的字眼儿,不识字解文的,还不好理解。
过了几天,瓜熟了,颜色变得更加诱人,吸吸鼻子,老远就能闻见香味。该是打瓜围的时节了。
于是,小腿走顺了,又进了瓜地,又让看瓜人逮着了,又没收了篓子。老办法兵分两路,看瓜人照样去追偷瓜的了。狗剩喜欢逞能,拍着胸脯,独自承担了拿篓子的任务,他要做一个孤胆英雄。他见看瓜人都出去追偷瓜的啦,就大摇大摆地走到瓜屋子旁,将七八个篓子分挎双臂,起身就跑。看瓜人可不是善菩萨,对付这些小毛贼,那是相当地有经验,早料到孩子们还会来这一手,就用铁丝将篓子穿起来,结结实实地捆在了瓜屋子旁的歪脖子柳树上。狗剩不知道,也没有仔细端详端详猫腻,像往常一样,挎起篓子就跑,他被那些铁丝狠狠地诓了一下,展开的双臂被猛烈地拽了回去,身体凭惯性继续前进,只见他头前倾,双臂被拽得向后拉直,那架势,活脱脱一个箭头。噌,蹿进了瓜屋子后面的沟里,摔了个狗吃屎,抢了一脸稀泥,呛了一嘴泥巴,还滚了一身泥衣。翻身坐在沟里,蒙了,翻腾着一对痴、糊、赖、呆的白眼珠子,半天没回过神来。
瓜没有偷成,篓子没抢回,本来是一场败仗。可小伙伴儿们见狗剩那狼狈相,浑身的稀泥,稀里哗啦地往脚下流淌着,忍俊不禁,全笑趴了。
笑完了,几个小脑袋又碰在了一起,总结经验教训,分析为什么总是被人家逮住,得想个法子让他们逮不着。
几次被逮住的情形是:狗剩、连柱、龙蛋几次都是被人家拉住了衣服,虎子的头发太长,被人家揪住了头发。
狗蛋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沾沾自喜地说:“嘿嘿,老子一次也没有被逮住,俺爹就会给俺剔光头,俺娘说是狗啃地。看瓜的追上俺了,抓啊抓,抓不住俺。揪头发。嘿嘿,俺没头发。”
于是,大家在光头上打起了主意。
那年代,穷啊,半大孩子没什么好衣服穿,一件补丁摞补丁的褂子,穿个春夏秋冬。夏天,有的孩子也就穿条破裤子;鞋子更是破烂不堪,跟脚的不多,有的整天光着脚丫子。没问题,地面也干净,没有玻璃碴,被蒺藜扎一下,也不发炎;裤子可是不能不穿的,虽然里面没有内裤,七八岁的孩子已经知道,光腚不太好了。于是,大家想了一个简单而又绝妙的行动:光腚偷瓜。
几天里,每个人都向爹娘要求剃光头,理由很简单,风凉。然后,选了离湾最近的八队的瓜地,小伙伴们把篓子藏到湾边,捞起湾泥,抹到头、脸、脖子、肩膀、胳膊上。这是从狗剩钻沟里拱了一身泥想到的主意。前进!向瓜地进军。靠近瓜地后,开始脱裤子,提前不能脱,否则玉米叶子会拉割腚,腚耐打不耐拉割,还有比腚更娇贵的部位呢,得好好保护着。脱下裤子攥在手里,裤脚用豆角蔓子扎好,装瓜用。嚯,一个个上下无根丝,带泥的光头,光腚,光脚,****行动。那阵势,嘿,热闹极了!大家互相欣赏者,乐呵了一会儿。其实,有什么好乐的,大家都是光着腚认识,光着腚一起长大,在河里、池塘里洗澡、摸鱼,还是光着腚,光不光一个样,谁不知道谁?!眼下,大家就这么赤条条、泥乎乎地,去执行一个任务,总觉得和平常不一样,嘿嘿。
小伙伴们,爬过最后的豆子地,进入了阵地——瓜地。匍匐前进,见大瓜往裤子里塞,不分生熟,只求个儿大。一条小裤腿儿,也就装三四个瓜,一会儿就满了,不准贪多、婪好,节约时间,迅速撤……
哪里跑!
看瓜人从天而降,小伙伴们虽有准备,还是乱了阵脚。各自奔逃,忙乱之中,没忘了拽着盛瓜的裤子,擎起来套在脖子上,甩开双手,利利索索地跑。每条****的人恍若驮着一个隐身人,只能看见其裤子骑在脖颈子上。没扎好裤脚的,边跑边掉,最后只剩了裤子,缠绕在脖子上。
看瓜人看了多年瓜,这阵势,还是第一次见。眼瞅着一个个光溜溜的孩子,从身边跑过,干瞪眼,不好捉,哪里都不好揪,身上没穿衣服,泥糊糊、湿唧唧,泥鳅一般。特别是脸上都抹了泥,干脆一个都不认识。甚至连大概是南街北街、疃东头疃西头的孩子都不能分辨。这些小混蛋,奇怪了吭,全是牛蛋子光头。最不可思议的是,浑身是泥。他们怎么浑身都是泥呢,他们这是掉进什么地方去了,又从哪里钻出来的?看着这一群泥乎乎的皮孩子,看瓜人的脑子蒙了。
看瓜人无奈了,没招了,面对这些调皮捣蛋的孩子,捉住了吓唬一下:俺找你爹去!捉不住,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一拳掼翻、一脚踢倒吧。下手重了,伤害的不仅仅是孩子,后面可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里乡亲,起因才是这么几个不值钱的瓜,不值得。但也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放走他们,否则还了得,岂不是让他们反了天!追,穷追不舍。
玉米地,小孩子好钴,大人难撵。孩子们像一条条泥鳅,在玉米叶子下面出溜,游刃有余;大人就不方便了,呼呼啦啦,玉米叶子梢专撩大人的眼睛。逃得痛快,追得上火,拉开了距离。看瓜人真是尽职,不见人影,凭着玉米叶的翻动,看出端倪,照样追下去。
出了玉米地,跑进花生地,小孩子脚下不利索,脚小、步小、地陷。一步跨越一个花生垄吧,步太小;一步跨越两个垄吧,孩子腿短,跨不了那么宽。于是,孩子们,就一会儿跨越一个垄,加快步幅,急速跑动;一会儿跨越俩垄,放慢步幅,加大跨度,往前蹿。就这样,一个垄、两个垄地纠结着,孩子脚抬得矮,花生蔓子拌脚,速度就慢了下来。看瓜人脚大、步大、力气大,一步三四个花生垄。在玉米地里拉开的距离,在花生地里缩短。
眼见就要追上了,“哗啦啦”,孩子们已进人地瓜地。好大一片地瓜地,就像战争小说里所说的开阔地,一眼望不到边。这会儿可得了孩子们的劲了。因为地瓜地起垄大,孩子们提前来练过了。孩子们踏着垄跑,一步正好从这个垄到下一个垄。大人则不行啦,跨一个垄,步子太小,施展不开大步伐的优势。一步两个垄吧,步子又太大了。稍不留神,脚就落进了垄沟,垄大则沟必深。于是,看瓜人一会儿大步,一会儿小步,深一脚浅一脚、高一脚低一脚地在地瓜地里挣扎着追着,还不时地被地瓜蔓绊着扯着,左一个趔趄,右一个仰歪,实在跑不过孩子们。
狗蛋个高、腿长,跑地瓜地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利用蹿的方式,一步刚好跨俩地瓜垄,一蹦高、一蹦高往前直蹿,跑在最前面。
落腚鬼子留生,跑在最后面,他没有脚腰,是个平板儿脚,俺们叫他撇撇脚,边跑边不住地往后看。但他也有绝招,他的裤子每条腿都破了一个大洞,他边跑便从里面掏出瓜,攥在手中,见看瓜人追上来了,他就往后扔瓜,砸在了看瓜人的脑门子上,瓜瓤沾了满脸,看瓜人边跑、边抹脸、边骂“小兔崽子”,真忙活人。
跑过地瓜地是一个大池塘,水很深,小伙伴们常来扎猛子,狗蛋首先跑到了 ,接着是拴柱、胜利、军生……到了池塘边,大家将瓜扔下池塘,边往身上糊着湾泥,边高呼:“留生,快跑!留生,快跑!”看瓜人也追到了,喘着粗气,伸出大手,捉拿偷瓜贼。小伙伴们,一个个黑乎乎、滑溜溜,伴着鬼脸,欢叫着,在看瓜人身边蹭来蹭去,掩护着跑在最后的留生。留生终于跑到了池塘边,他扔下水的是一条空荡荡的破裤子,瓜早让他扔光了,狗蛋最大胆,一个漂亮的黑狗蹿档,差点将看瓜人撂倒。看瓜人累得气喘吁吁,只抓了两手泥.,小伙伴们,玩够了 ,缓过气来了,等留生顺着池塘边撩入水中,大家一齐“扑通、扑通”下饺子似的,扎入水中,冲岸上直喊:“下来吧,一块儿吃瓜。”池塘里,水面上漂看瓜,混杂着孩子们的小脑袋,半圆不圆,忽上忽下地漂浮着,分不出哪是瓜哪是孩子脑袋。
看瓜人站到岸边的建筑物上,气哼哼地吼道:“哼,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我知道了留生,一会儿上大队告你,把你爹揪大队去批斗。”
水里的搞蛋鬼儿们笑着喝道:“哈哈,留生,留生,捂着腚。南岸有个李留生,北岸有个王留生,东街是个瘦留生,西街是个胖留生、四个陌生争裤子,争来争去挣碎了,哧啦一声光了腚。哈……”
看瓜人弯腰想找东西往水里扔,却没有去捡石块、砖头,而是抓起两把土扔下池塘,拍了拍手,撂下一句唬人的话:“等着,小兔崽子,一会儿叫人来捉你们!”走了。
孩子们边凫水边吃瓜,如海狸鼠躺在海面上吃海蛎子。水里吃瓜别有一番风味,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瓜,池水一浸,凉爽甘甜。吃完瓜就在水里闹,闹够了就躺到岸上晒晒太阳。
忽然,狗剩不知从哪神了出来,他将所有的篓子拿了回来。他带着一身大汗,不下水洗洗,赶紧过来和大家挤在一起躺下。看大家赤条条的,他穿着衣服倒别扭了,干脆,他也脱了衣服,捞起一个瓜啃了起来。边啃边述说,他如何匍匐前进,如何用钳子剪断铁丝……他这是从电影《渡江侦察记》里学的。
大家总结道,这次应该算是取得了全面的胜利。取得全面胜利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光腚……
淡话篓子狗蛋,突然发现了新大陆,抢着说道:“光腚也有不方便的地方。他站起来,原地踏步表演着,“你看,跑起来,******不太方便,边跑边敲大腿,劈里啪啦地,生疼。”大伙儿“噗哧”笑喷了,直笑得池塘里的水起了皱。
艳阳下,池塘边的土滩上,赤条条地躺了一片,四爪朝天,枕着胳膊看着天空,大嗓门儿齐声念着:
下定决心去偷瓜,
不怕牺牲光腚爬。
排除万难快点偷,
争取胜利湾里扎!
02 国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