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成家时,父母是我的大树。现在,老婆是我心中的大树,背依大树好乘凉。我呀,没什么本事,碌碌无为,却很忙、很累,也时常感到无聊、郁闷,暗自忧伤,惆怅满腹。从前,我无法排解时,就回老家,回到老娘的身边。当然,那些丧气的话是不能对老娘说的,不能把忧伤转嫁给娘。我就先在门外搓几把脸,把脸搓红,红光满面地对老娘说,我想你了,回家看看你。但同时告诉老娘,我就想在娘的炕上睡一觉。于是,我顺理成章地躺在老娘的土炕上,被褥上还有老娘的体温,也有老娘的老味道。我一下子就感到放松了,一下就感到释然了,一下就先全放下了。老娘拉扯我不容易,她还一直盼望着我过得平安、幸福呢。做儿子的,要为老娘的期望负责。在老娘的炕上,或假眯,或真睡,总之,过一会儿,一切都归于平静,好了。
随着时间地推移,老娘一天天地变老,越来越不中用了。但是,娘,在我心中始终是那棵大树。她不仅为我遮风挡雨,而我终于发现,在那棵大树的背后,塌陷的时光,在一天天地逼近、逼近……但是,我看得很清楚,娘作为一棵大树,坚挺地屹立在人生的路中央,阻挡着塌陷,使我远离塌陷。即使是塌陷,也是老娘先跌人谷底。
老娘也在一天天地告诫我,向媳妇靠近。同时也告诉媳妇,我有诸多的不足,都是让她给娇惯的,希望媳妇能够多多担待,多多海涵。最关键的是,希望媳妇能够对我多多关照,把母爱之光继续照耀在我的身上。
同学的老婆已经热泪盈眶,接过了我媳妇递过去的纸巾。
时间,也把我推离老娘,推向媳妇。我自己也倍感依赖媳妇,而不能自拔。终于,老娘离我而去,被时光的塌陷淹没了。此时,我感觉靠得住的是媳妇,朝夕相处,相濡以沫。至于孩子,我们是梯子,人家是踏梯子的人啊!失去了老娘的那棵老树,媳妇这棵大树一下子变得无比重要。依着她,我就无所畏惧,没有了烦恼、寂寞、无聊、郁闷……还有鼻涕和眼泪,统统被我涂抹在媳妇的围裙上。媳妇把围裙洗一洗,抖一抖,晾在天空中,拍一拍双手,一片蓝天白云,一片阳光明媚。
同学站了起来,端起酒杯:“天亮,你喝水,我干了。”一饮而尽。
我撇撇嘴巴,转眼瞥瞥他老婆,给了他一个暗示。
他便端起酒杯:“弟妹,老婆,来,我敬您俩个酒。”我媳妇赶紧举起酒杯,他老婆低眉颔首没有动作,他双手给老婆端起了水杯,老婆立马伸手接过。
我继续罗嗦着我的话题。我喜欢让媳妇管着,媳妇说我一时不挨训皮痒痒,我就说,你顺便给我挠挠。
此时,同学的老婆“扑哧”笑了。
其实,让人管着挺好的,老话说得好,树不剪梢顶着天。人得有约束。你看,我们还要受到衣服、腰带的约束。没有这种约束,想想看,会怎么样……
“就会掉裤子,露出屁股。”儿子大声喊起来。大家都笑了,同学与其老婆相视而笑。场面终于进入轻松的氛围之中。
同学叹口气说,就是应酬多没法办。一些朋友找搓麻,怎么能拒绝呢!我皱眉头,你所有的朋友都搓麻吗?像你这样的老板有的是。可是人家为什么单单找你?
同学搔了搔头发被老婆剜了一眼,“嘿嘿”地笑了。
“应酬,永远没有完,也永远应酬不完,总有无法应酬的时候,也总有笼络不过来的人。会取舍、会拒绝应酬才是真正的应酬。”
“好!”同学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天晚上,同学开车送我们回家,然后给他老婆开了车门、关了车门,车缓缓启动,同学老婆满面笑容地向我们摆着手,消失在夜幕之中。
又是一个礼拜天,同学又回来了,又请我们吃饭。
看得出,两口子是满怀高兴而来。同学高高兴兴地说:“天亮,今天我是真诚地敬你一杯酒,感谢你那天的一席话。这礼拜过得太轻松了,只搓了一次麻将,特意连输两把。然后,我以最近手气太差,洗手歇业为名,离开麻将桌。无论谁找我,我都这样说,手气不好。一个礼拜,我真的明白了什么叫做应酬,我一下子从繁忙的应酬中跳了出来,学会了轻松应酬。节约了金钱,少遭了罪,多了陪老婆和孩子的时间,感受到了家庭幸福和温暖。”
然后,他转身问老婆:“我怎么样?”同学的老婆说:“别骄傲,继续努力!”
同学举起酒杯:“为做一个让老婆安心的男人而努力奋斗!”
同学的老婆,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灵通送给我媳妇,并解释道:“他搓麻将个晚上不知道要扔掉几个小灵通呢,还要熬夜……这个小灵通,应该算是您从麻将桌旁捡到的。”
08 亡月亡国西瓜
七月七,星期六,和媳妇一起包好饺子,正准备下锅,孟智打来电话,他有俩客人必须让我去陪客。无论怎么婉拒都不行,我只好下楼。
路边停满了车,摆满了摊儿,只有靠近西瓜摊儿的地方有一个空隙,那里恰好有树荫可以免受太阳曝晒,还能够看到来往的车辆,车在这里稍停也比较便当,我便站在这里等车。
这时,过来一妇女买瓜,经过讨价还价,讲定七毛一斤,过秤之后,那妇女赖皮着,要再少给几毛钱,道是大钱找不开,零钱就这些。西瓜摊儿女摊主坚决不同意,什么样的大钱都能找得开,一百万,一千万都没有问题。卖瓜的男人却接过了钱。妇女提着瓜以得胜者的姿态撞了一下女摊主儿的目光,外加一个撇嘴、吐舌的动作,高高兴兴地走了。西瓜摊儿夫妇却起了战争。女摊主儿的火蹭地燃烧起来,破口大骂,骂男人不中用,忒好说话,这样西瓜的买卖做不得了,非黄了不可。叫你卖八毛,你卖七毛,彪啊你,最后连六毛你都没捞到。
男人漠然地瞅着那西瓜。
女摊主儿越说越生气,越说越上火,难听的话倾盆而出,声音越来越大,词语越来越犀利。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又能到哪里去呢?站在这里等车,陷落她的火力范围,静静地看着她发火,忍受着她那粗俗的语言对我的污染,形同污水溅身。我看她,一副姣好的面容与身材,应该是一个“西瓜西施”无疑。如此美女在大庭广众之下连珠炮似的臭骂自己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一张美丽的脸庞上的张小巧的标致的嘴,居然能吐出如此恶俗的语言,可惜了上苍的造化。
或者由于我的所在,她的怒火达到顶峰之后,开始渐渐降温,趋于冷静阶段时,仿佛是刚刚察觉到有人在观战似的,便慢慢降低声音,直到嘴巴有动作却无震荡空气产生的声音。然后,她匆匆瞟了我一眼,又瞥了我一眼,可能见我面日不可怕,便直看着我说:“你别看我了,别在那里笑我。”
我笑道:“我不是在看你,我在等车。不让笑,难道要哭吗?”
“你转过脸去,朝着那里……要不你朝着……”她所指的“那里”,就是楼的墙了,于是便让我再转一个角度,这个方向更不妥,是墙角。她实在找不到让我转向哪里好,气馁得没了声音,后面的话便自己吞咽了下去。
不知她是否知道面壁、向隅的意思,但她确实知道让我面对墙壁,面对墙角都不好,最终被逼无奈只能忍受我朝向她的所在。大概,她只是明白到此。然后,她转过头去,恨恨地剜了男人一眼,心中之气仍然没有完全消遁。
世间无巧不成书,我就站在这里了,看着西瓜夫妇的事情。众生芸芸、滚滚红尘,茫茫人海里,际会于此地此处此刻,由我遇见,这种相遇,或者总有缘由,便置身其中,无可逃,避不得。
我忽然觉得她应该是善良的,是可以继续把话说下去的,便说道:“别生气了,和气生财,今日七月七,中国的情人节……”
“西瓜西施”咕哝了一句什么,没让我听清。
我又转身对男西瓜摊儿主说:“小伙子,赶紧哄哄吧。”
男人仍然漠然。“西瓜西施”把头一歪:“哼,我需要他哄?”
我的幽默或者不适合这对夫妇,或者如此境况只是小夫妻生活习以为常的部分,不需要哄的过程,他们忙于买卖顾不得那些闲情。不过,我时常想,“闲情”并不是有闲情人的专利。卖西瓜,也不需要太专心致志,连一点偷闲都舍不得。
孟智来电,还需五六分钟才到。哦,还有五六分钟的闲暇时间,有如此闲情哄人家,干嘛不哄一下自己的媳妇,那就买个西瓜吧。于是,我说:“你别生气上火,我买个西瓜。我家可是已经有西瓜的,纯粹为哄你高兴才要买你一个西瓜,这样你高兴了吧。”
“西瓜西施”蹭地跳起来,抱起一只最大的西瓜。凭感觉那应该是皮厚的品种,很多人都不愿意要的,男人木然地瞥了她一眼。
“多少钱一斤””我问。
“八毛!”男人说。
我没有还价。
男人问我:“你要个多大的ワ”
“你有经验,看着挑一个吧,我想要皮薄的。”
男人一听,探身、伸手从女人手中把大西瓜夺过去,放回瓜堆,又挑了一个看起来皮薄的中等个儿的西瓜,放到秤上:“四块五。”
我接过西瓜,对“西瓜西施”说:“幸亏他刚才报了八毛,我没还价。他若是敢报七毛,你能剁了他!”
噗嗤,她瞬间笑喷了,星光飞溅,赶紧用手捂住鼻子和嘴巴。
我把西瓜送回家,媳妇挺奇怪:“怎么又回来了,还买个小西瓜?”
“此乃七夕之瓜,有情人的味道,不信你尝尝。”我边把西瓜拿到自来水上去冲洗,边说。
咔喳喳,七刀切七块,选出最好的一块,双手托起:“媳妇,有请!”
媳妇眯起两弯明月,兴高采烈地咬下第一口西瓜:“嗯,甜,真甜!嗨呀,情人的味道!”
我还没有吃,心却已经甜透了。
中午我把这个故事讲给孟智的朋友听,朋友们齐举杯:“为七夕之瓜,干杯!”
晚饭时,把前面的故事讲给媳妇听,媳妇说:“嘿,西瓜开始回甘喽。”
晚上到楼下乘凉,讲给邻居老太太听。老太太说:“嗯,这七月七的西瓜,不用吃也能感觉到好吃了。”
众生欢喜,佛就欢喜。我应该把这欢喜传递给更远的欢喜的众生。
媳妇继续和老太太们聊着别的话题,我拿出手机,点点划划,一阵触摸屏的摩擦,在七夕之夜,坐在白天的西瓜摊儿旁,就着夜色借着夏夜的微风,记下这七夕之瓜。题目嘛,还是叫“七月七的西瓜”吧,通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