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士黑猫转身慢慢地迈着悠闲的步伐,继续原来的行进方向,一步步走向舞台之外。光滑的冰面,与有垫脚绒毛的猫脚发生着滑动摩擦,轻盈曼妙。绅士黑猫以主角的身份慢慢地淡出舞台。两个配角可没有那么优雅,主角一消失,它们便匆忙间蹿离舞台,瞬间消失。落地窗恢复了固有的宁静,其实它一直很安静。猫儿们的故事在舞台之外了,留给我无限的,可供想象的空间,这很重要。
这一幕哑剧是谁安排的,述说什么,我收获了什么?
我感觉口渴,十分想喝茶。在茶楼居然感觉口渴,真是笑话。茶杯已经开始变凉,开始向我的手攫取热量。茶室温暖如春,茶桌上公道杯中的水已经很凉,烧水壶也已经变凉,朋友们忙于搓麻,各自的茶杯中依然满着变凉了的茶水。相比之下,唯有我手中的这一杯尚感温热,那是我体温的供奉。
我起身找服务小姐要开水。小姐莞尔一笑,说道:“真对不起,不知道您还真喝茶。”
09 小花猫
最冷的那一天,有一只流浪小猫,死掉了,就在我家楼梯的拐弯处。那天正好下了雪,2009年秋天,尚未进人冬天的一场雪。天好冷,雪好大。
猫,曾经是宠物。突然有一天,爱猫的人将猫扔得满大街都是,到处是由宠物变成垃圾的流浪猫。
那天,真的很冷,已经深夜了,和同事海涛加完班回家的路上,我们开着玩笑。忽然,听到了一只猫的叫声,可怜兮兮的。我说:“嘿,海涛,听见没,那猫在叫你呢!”
海涛说:“别动,看它找谁。”
那只猫居然毫不犹豫地直奔我而来,缠住我,围着我转来转去,用身子、尾巴,不停地磨蹭着我的裤脚,极尽缠绵。
海涛哈哈大笑:“怎么样,缠上你了,领着回家吧。”说完,他跑着回家去了。
小猫,小花猫,半大猫。路灯下不失其作为猫的漂亮,很瘦削,肚子扁扁的,楚楚可怜的样子,好像又冷又饿,颤颤巍巍地哀鸣着。
我没有养过猫啊狗的,不会领养它,但也不忍心一脚将它踢开。猫是可爱的,小狗、小猫,我是喜欢的,却不想养它们。于是,我跑,它拼命地追,实在抛不掉它。就这样,跟着来到了我家楼下,在楼梯口它停下了脚步,没有跟我上楼来。
回到家中,对媳妇说了这件事。媳妇说可能是饿极了,你就找点东西喂喂它吧。
我拿了一根油条,给它放在楼梯口。它大吃起来,我走到二楼的时候,见它还在那里认真地吃着,小尾巴摇来摇去。我就回家睡了,这件事情也就烟消云散了。
半个月后,媳妇打电话过来。打电话很正常,问题却莫名其妙:你还记得有一个深夜,一只小猫跟着你吧。
什么小猫?
那天夜里,你好像对我说过一只小猫跟着你如何的,好像你还要给它吃的……
我忽然想起了此事,头皮麻了一下。我预感到了应该不是什么好事情,难道那只猫怎么得了?
媳妇着急地问猫是什么颜色。
花猫。
那,什么花色?
灰色,深灰色与白色相间,或者是黑色与白色相间?好像是吧。总之是一只小花猫。
多大?
大概能有十五公分,不含尾巴。
媳妇沉默了一下,继而喊道:“那只小花猫死了。就死在楼梯的拐弯处,那只废弃的煤炉子底下。”
我的心沉了一下,一只小猫咪,刚刚能够独立生存的小猫咪,就在这最寒冷的夜晚冻饿而死。天在下雪,当然上帝不一定会为一只小猫咪而飘雪。但雪就是下了,雪花飘零不停地飘着,给人带来沉闷与伤感。那天晚上 ,小猫咪的影子就浮现在我的眼前。那动作,那种对人的亲昵滋味,一下子就浮现在眼前。它一定是被人养过,然后被抛弃了,或者回不了家了。野生猫绝不会那样,或者很有可能刚刚被人从家里扔出来,压根儿就没有自我生存能力。在一个寒冷的夜晚抛弃一只猫?
猫遇到了我,向我求救,可惜,我只能施舍一根油条而已,终究没有给予它生命级的救助。悲哀袭上心头,是小猫的悲哀,还是我的悲哀,我不能说是人的悲哀吧……我觉得,我没有空间养一只猫。我们居住在一个实用面积仅四十平方的房子里面,媳妇一直盼望着能住进一套大一点的房子。我是一个没有能力去养一只猫的人,没有时间,没有想法……
有时,我也挺相信缘分的。一只小猫能够碰见我,是一种缘分,不知道前世,几百年、几千年前,有过一个什么样的缘,今朝见一面,擦肩而过。或者我尚亏欠它一根油条的债?一根油条的债缘,能使什么样的债呢?
对朋友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朋友说干嘛不给医根火腿肠?我们家没有火腿肠,
朋友又说,拿写的时候应该写成火腿肠,火腿肠比油条贵重一点嘛。可是,我家很少买火腿肠,只有儿子上学时,他从学校里回来,一定要吃,才有可能买。
晚上,仍然很冷。我找了一只手电筒,就是酒盒子带的赠品,和媳妇一起,将那只小猫拿到楼下草房后面。用铁锹,在香椿树的旁边,破片冰上层、深深地
挖了二个坑,埋了那只小猫。我把那只手电筒也同时埋人地下,希望能够照亮小花猫未来的路。心中还想过烧点纸钱。但是,这个念头,与很多曾经闪过的美好念头一样,终究没有去实现口愿小猫,人土为安。
三个月过去了,已经是城里的樱花烂漫的时节。
傍晚,我开车去参加一个聚会。汽车刚刚起步,似平有一只猫在叫,车前进,猫叫声一直跟随者,音量不变。说明它在随车移动,难道车上有猫?
我赶紧停车、熄火,猫叫声随着停止。猫不可能进到驾驶室中的。我打开了车前盖,上上下下找了一遍,没有见到猫的踪迹。我拍打着车体,发出“啪啪”的声音,希望能把猫吓出来。我瞅着车底,什么也没有看到。也许,停车时猫就溜掉了吧。
电视上曾经播过,小动物跑进汽车发动机舱中的事,屡见不鲜。蛇寻找一点温暖的所在,爬到了发动机上。现在的天气不算太冷,猫上来干嘛?
我重新启动车,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猫叫声。起步,慢慢地,一边走,一边侧耳倾听,没有猫叫声,大概是真的下去了。但我还是不敢开快、我害怕,万一猫没有下去,怕某个高速旋转的部件会伤害到这个不知危险的家伙,
到达聚会地点,向人家借来手电筒,反复照了车的底盘,没有,打开前盖,还是没有发现猫。也许,先前是听错了,根本就没有猫爬进发动机舱,于是放心了,放心地参加聚会了。
吃完饭,发动车起步,刚走了几米远,忽然又听到了猫的叫声。这次把我吓了一跳,仿佛是从梦中惊醒的惊吓。猫叫的声音很大、很清晰,就是在方向盘的前面发出来的猫叫声。
我回去,再次向人家借来手电筒。打开前盖,一只小花猫蜷曲在发动机舱的右上方,一个很舒适的地方。
听说有一只猫在汽车的发动机舱里,客人以及送客的朋友一齐围上来看稀奇。一只猫没有什么稀奇,能有一只猫爬进发动机舱,就非常稀奇古怪了。
那是一只小黑白花猫,它趴在那里,可怜兮兮地,探头侏胭地圏国一圈吃惊的人,“咪咪”地叫着。
人群中走出一位年轻的女士,她瞪大了眼睛,满脸兴奋地说道:“真是一只猫哎!”她不假思索地向那只猫伸过手去。
瞬间,我紧张了起来,唯恐那只猫是一只野猫,会飞快地攻击她。还好,什么也没有发生。是我想多了。
那位女士很专业地拽住猫脖子后面的毛,把小花猫提了起来,很自然地放进了怀中,就像是抱起了自己的孩子。
那只猫已经很温顺地躺在她温暖的怀抱中了。她高兴地说:“我正想养一只小花猫。”
恰好是一只小花猫。
女士抱着她的小花猫,上车走了。人群散去了。我开着车,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似乎觉得车的发动机舱里还有小花猫,但不知道它躲在哪里。是啊,那只小花猫能躲在哪里呢?我怎么就找不到呢。如果找到了,我大概就会把它清理出去,随便地扔在路边,我不能够养它,它也就不会与它现在的女主人相见了。
今夜,春天里,温暖的夜晚。小花猫,是属于那位女士的,也许前世曾经约好了的缘分。但他们相距甚远,我成了他们之间的桥梁。
到家后,我下意识地走到那棵香椿树下。这个角落,在夜晚是一个黑的角落,苏州路上路灯不能照见,楼头上新安装的路灯光被另一棵大树截留了。我打开手电筒,照着尚未发芽的香椿树,从树梢一直照到树底下。这里曾经理葬过一只小花猫。
手电的光亮开始暗下来,我快速地按压了几下,手电的光亮马上又亮了起来。我看着手中的手电,忽然想起,这是刚才向人家借来的,就是酒盒子里免费赠送的那种手电筒。
10 红烧肘子
农历七月二十二,财神节。二哥的孙子打来电话,让我们回家过财神节。
二哥很重视财神节,因为他经商。二哥一辈子爱茶,一辆三轮车经营了半生茶叶,赚得赶集的人到处找“老魏”茶。老主顾的信任,是二哥撑腰的“金子”。他满心的幸福,积攒着好好过一个财神节。每年,二哥都请我们到他家过节。
提前几天,二哥就跟卖肉的老朋友打招呼:“选一头好猪,要一个好后肘!”财神节晚餐桌上十二道菜,二哥喜欢这个数字。其中最重要的是二嫂拿手的红烧肘子。一个后肘能做好几盘红烧肘子。一盘是财神节晚上吃,其他的是为小孙子准备的,重新回火蒸过的红烧肘子,那可是别有一番口感、滋味,仍是一道美味。
傍晚我和媳妇如约回到老家。正在做菜的二嫂听见车的声音,立马从屋里出来与我们打招呼。恰好大嫂也来了。于是妯娌仨见面,那些家常呱可有的拉了。拉着、拉着,话题就转到了菜蔬上面。谁不知道,城里人都成了变相的吃化肥、吃农药了。而身在农村的人,都在自己的地上,专门种植一些不使用农药、化肥的粮食、蔬菜,不卖,只留着自己食用。我们好长时间没回来了,菜园子里的菜都过了最佳采摘期。黄瓜老了,扁豆结种子了,玉米还嫩不嫩呢了妯娌仨边聊边走进菜园里,采这个、摘那个,一会儿工夫就收拾了一大堆萝卜、白菜。妯娌三人拉着家常,抱着满怀的丰收走进二哥家的天井。
天井里漂浮着一股浓浓的香味。这股香味太过浓烈,以致使我们倍感熟悉却一时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味道。大家都站在天井里抽动着鼻子。
二嫂忽然一拍巴掌,冲进厨房,瞬间一股白烟从厨房门上方的天窗冒出。此时我们透过那股浓香嗅到了煳焦味:“红烧肘子煳了!”
等到二嫂羞答答地从厨房里把红烧肘子端到餐桌上时,一向爱面子的二哥,脸儿挂不住了。今晚的主打菜,二嫂的拿手好戏,红烧肘子,在一桌子美味佳肴的映衬之下,蜷缩着只占了半只盘子,黑乎乎地格外扎眼。
不过散发出来的焦件味,倒使我感到有一股难以抵挡的食欲。
二哥大概有点觉得对不住我们这些来过财神节的“客”。他看看二嫂,又看看我们,既有解释又有嗔怪地说:“这应该是满满一大盘,可,现在居然是这么一小撮儿……”
二嫂满脸的遗憾,挓挲着两只手不知该干什么、该说什么。
我赶紧抢话道:“二哥,这是好事。这几年您的买卖挺顺当吧,那可是财神对你格外眷顾呀。今天是财神节,财神走到你家不走了,让二嫂做的红烧肘子给馋住了。”
二哥赶紧解释:“烧香、烧纸,上贡品,没少财神爷的呀!”
“可是,二哥,您知道财神如何享用吗?”
二哥摇摇头。
“听说神吃东西是闻味儿。哎,平时上的贡品啊,都是和我们食用的一样儿。可是我们并不知道财神是如何享用的。我们烧香、烧纸,都是焚而化之,神享用的是烟雾,和我们吃饭不一样。今日财神生日,他老人家一定要来你家好好尚飨。于是,财神稍使神法,挡一嫂在屋外。说不定,还使着魔法吹着炉火正旺,将红烧后肘烧煳,变成了烟雾。财神爷吸着享用了一个足够!”
大哥、大嫂、媳妇齐声附和道:“对、对,财神到了,财神馋了,财神人家只吸烟儿!”
二哥本来绷紧了的脸儿,慢慢放晴,继而满脸堆笑,以致笑得合不拢嘴。二嫂一边看着一哥一边看着我们,虽然笑着,却笑得很勉强。她瞅着财神品尝过了的红烧肘子,不知道味道如何了。
大哥、大嫂和我媳妇赶紧积极主动地拿起筷子,一齐奔红烧肘子而去,边吃边齐声赞道:“嗯,好吃!真好吃!”
媳妇补充道:“别有一番滋味。”
二嫂仍然不相信,自己拿起筷子轻轻地夹了一小块儿,慢慢尝过之后,会心地笑了。
这又是一场因为失败而得到的成功。我们一边喝着酒、品尝着菜肴,一边讨论:这下子二嫂的红烧肘子可算是做绝了,有了密招,应该起一个好名字才是。
此时,在屋里看电视的小孙子跑了出来,大喊:“给我留着!”
11 钥匙扣
翻出上学时的日记,有一篇关于丢失钥匙的日记,不妨公开了吧:
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城里上大学,到邮局给家里发了封信。一出邮局门口,看见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蹲在自行车旁,直愣愣地瞅着我,是求助的目光。女孩子的事情应该不关男孩子的事,可是那日光拽住了我。我不好意思问她,她仿佛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凭直觉是她的自行车出了问题。那是辆大国防,沉重而古老的自行车,很破旧,座子也很高,货架上捆个邮包,锈迹斑斑的环形锁是关闭的。也许,她是期待着从邮局出来的人,能帮帮她,恰好碰上了我。
我,犹豫着走过她的身旁。她额头沁出汗珠,闪着光,头发都懒散地贴在脸上,很无助。我回头看她,恰好,她的目光又追上了我,撞了我眼睛,撞了我的心。邮局再无人进出,我只好停下了脚步,转到自行车的另一边,右面,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