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关门声,这个早已体力透支的小女孩儿终于回到了窠巢,她颤抖的双手再也不能向平常一样自然地别上门闩,这根短短的横木就像是在故意找茬,原本对它再合适不过的卯眼却怎么也不愿再钻进去,倔强地在它周围划过,发出一串“当当”的响动。她紧咬的嘴唇早就渗出血点,脸色也出奇得差,白得像是瓷窑中烧坏的白瓷,毫无生气,也为这,那红红的颜色更是令人感到触目惊心。
“啊——!连你也要欺负我吗?!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啊!你是个把门的死物,凭什么和我耍脾气?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在这个阁楼里,你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每天都有人为你打扫灰尘,让你干干净净的,一天到晚都没有什么动作,只有我让你有了离开原地的机会,你还和我表达什么有自己的‘想法’?!”哐——朱红漆早被磕得斑驳,露出里面雪白梨木的门闩应声进入了禁锢,而她也声嘶力竭地顺着阴刻有桂花连藤纹的裙板滑落直到瘫坐在门口,两只手臂也失力地摔落在身体两侧,坚硬的地面使手背沁入冰凉,这股冰凉沿着血液流遍全身,把各处散发着擦伤的灼热一点一点吞噬掉,同时也凝塑了她的面无表情。只是如一个失掉魂魄的痴儿颓然地坐在那里,歪着的头枕在彩漆花纹上,头发趁机覆盖住半边脸颊,色差一下子向一只阴阳鱼般明显,而在那条白鱼身上的“鱼眼”依然乌黑,可是却是死黑一片,空洞俨如“死鱼”!
而也因为这样,眼睛成为了冰冷的铜镜,这屋中的一切都好不缺漏地映在她的视线中。
“呵呵,呵呵,呵——这一切,我是再熟悉不过了啊……女孩子的摆设,女孩子的气息……好美啊……呵呵——”冻结的脸歪扭着,她往前探了一下身,支起身子站起,晃晃悠悠地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周,舞蹈般地转了一个回环,“好美啊——可是……这是我的屋子吗?不,这是个牢笼!对,是牢笼……这偌大的空荡阁楼——就,是,一间为他们驱凶避害的监狱,而我是这里唯一的也是仅符合资格的囚犯!哈——这算是什么,我又算是什么?”她似着了魔魇,在书厅里自言自语,手舞足蹈,动作夸张。突然她一个转身,直接从旁边的扶梯窜上了二楼,那是她的卧室,同样是个温馨与美丽并存的世界。
可是此时此刻这种多彩的熟悉让她格外厌恶。她披散着头发,挨个帘幔旁捋着金黄的丝绦帘穗,刚开始还是百般恋爱,可玩弄过就顿然扯下来,惹得紫纱纷纷展下,感受着窗外的风弄姿撩人。但这都不能让她回归人间,此时恐怕只有神明知道她正在一个充满噩梦的黑暗境地受着魔鬼的奴役,或者她早就成为了魔鬼的化身,那个天真的小女孩已经不知身在何方了!她左眼的世界在索然无味地重复着,这个地方大概没有什么可以引起她的兴趣了,但……意外发生了——
位于雕花床边的试衣铜镜闪出一个让她感到极不顺眼的人形——一身粉白相配的飞纱衣衫,随着步伐若隐若现的白缎绣花小靴,尤其是长着一张稚气的近乎是天底下最弱小最无能的面容!“这是谁?”她左眼的世界在一刹那突破了匿音的局面,奏响了一阵高过一阵、乖戾嚣张的嘲笑声。
“囚犯……”她对着镜中那个可悲的自己一字一点头地小声说着,她都在怀疑这两个字自己的耳朵是否听得见。可是她看到的答案是肯定的,或许她早在心中肯定了这个说法,听不听得到对于她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此时镜中的她仅用一只眼睛看着,然而却发射出比两只眼睛还要有威力的犀利光芒,这种眼神让人寒冷与畏惧,可以轻而易举地让看到它的生命体身不由己地发起抖来,一阵一阵,像是站在北风怒号的旷野吹风。这种逼人的目光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好比君临天下,好比傲视群雄。那份骄傲与不屑是侵入到骨子里的,流露的自然而准确——只一眼就可以打败对手。还有什么比这个结果更让人激动?
她目眦欲裂地呆望着,亦真亦幻,一个恍惚她竟可以从那个和她一样大小的人形背后看到一个绝代妖娆的女人这怀着巨大的仇恨与哂笑盯着自己,而更多地是透着久睡苏醒后的快感,那样精光大振,那样跃跃欲试,那样战意充沛,那样……胜券在握……
这是个不小的打击了!
她费了好大的气力,好不容易地将自己那已僵直的脖颈扭转着。然而毫无意料地,就在她刚脱离了一点点镜中人的控制时就全身瘫痪地堆下身去,如同被悬在空中的吊兰花盆一下子绳断下坠,落到地上,粉碎,而她面临的则是膝盖撞地的痛楚,身体仆地的悲凉。
她好想赶快逃离,就在地上一点一点地爬,但行进间就仿佛在拖一根毫无生气的粗重柱子,那样倾尽全力,却收效甚微!她看到那温软的床铺就在她的眼前,可是渴望地伸出手后,却发现自己已扯断了紫色的珠帘。那声音就如同她割断头发的瞬间,只不过它们如实体的冰雹一样坠下来,砸得她手足无措!一阵过去,又伸出手去,结果是又一阵的开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一根一根地扯断那美丽如蝴蝶的珠串,任圆润的珠子撒落一地,那样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