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为民
内容提要《李氏音鉴》的反切原理应分唇音反切和非唇音反切两类。《李氏音鉴》的“切异粗细”理论只适合非唇音反切,即被切字的介音与反切上字和反切下字“粗细”一致,但若要具体确定被切字介音则必须同时考察反切上下字,其规律符合本文提出的16种推导式。由于李汝珍认为唇音“音皆一律,粗细不分”,故唇音反切原理不符合非唇音反切原理。仔细分析唇音反切和《李氏音鉴》的音系格局,唇音字不存在由合口转为开口的现象。
引言
关于《李氏音鉴》的反切原理,杨亦鸣(1992)认为被切字的介音由反切上字决定,并指出这一原理不适用于唇音字,唇音字只有两种介音,粗音声母的介音一律为准,细音声母的介音一律是。陈雪竹(2008)认为“李氏创制反切时遵循反切下字与被切字介音相同或‘粗细’一致的原则”,并由此推论“博盘粉”三个粗音声母为合口呼,“满”母中部分为合口呼,部分为开口呼,体现了唇音字由合口向开口转化的开端。不过陈雪竹认为《李氏音鉴》中“唇音字合口的性质不是韵母具有明显的韵头,而是由于唇音声母发音时具有撮唇的趋势,影响到整个音节在听觉上接近合口呼。”通过考察《李氏音鉴》全书特别是卷六《字母五声图》的反切,我们认为《李氏音鉴》的反切首先必须分为唇音反切和非唇音反切两类。就非唇音反切而言,杨亦鸣(1992)和陈雪竹(2008)都没有搞清楚李汝珍“切异粗细”理论的真实内涵。其实“切异粗细”是指被切字与反切上下字“粗细”一致,但要具体确定被切字的介音,则必须同时考虑反切上下字,其规律符合本文提出的16种推导式。非唇音反切的原理不能应用到唇音反切上来,且不能由此推论部分唇音满母字存在由合口转为开口的现象。
一、非唇音反切
杨亦鸣(1992)在讨论《李氏音鉴》的反切原理时虽未明确将该书的反切分为“唇音反切”和“非唇音反切”,但其结果却是明显的,他认为李汝珍的“粗细理论”不适合唇音反切。这里所谓的唇音反切是指反切上字为唇音字的反切,至于反切下字为唇音字的反切李汝珍没有明确讨论,杨亦鸣(1992)也没有论及。
李汝珍认为开合两呼声母为粗音声母,齐撮两呼声母为细音声母;合撮两呼韵母为粗音韵母,开齐两呼韵母为细音韵母。由《李氏音鉴》的反切实例可以看出,粗音声母下可以有粗音韵母,也可以有细音韵母;细音声母下可以有细音韵母,也可以有粗音韵母。这就是李汝珍所谓的“切异粗细”理论。那么什么是“切异粗细”理论,李氏为什么要提出“切异粗细”理论呢?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看一下李氏对构造反切的要求。
李汝珍在卷二第十三问“切分粗细论”中提出“故凡切字,必使母韵相等,粗细相同,苟失其当,则声因之而讹。”这里的“母韵相等,粗细相同”是什么意思呢?我们认为这里的“母韵相等,粗细相同”是指反切上字与反切下字及被切字粗细都相同。我们的根据是李汝珍在卷三第二十三问“切音启蒙总论”的论述。
或曰:“今有人焉,而于花下徘徊,子将何以切之?”对曰:“瓜也。盖取观花二字而为切也。”敢问:“易观而为看,切亦同乎?”对曰:“否。母不同也。看花乃夸,非瓜也。”敢问:“观看二切,以音辨之,观近而看远者,何也?然则切有误乎?”对曰:“此切异粗细耳,非误也。瓜音所以近者,盖瓜本粗音,观与花亦粗,以粗切粗,母韵等,故音近也。至于夸字,虽亦粗音,而看属细,以细切粗,故有微异,其所以不失夸之本音者,盖花本粗音,以韵叶之,故无变也。若求尽善,则易看为空,母韵等而切音当矣。”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李氏是在“不失本音”的情况下运用了“切异粗细”理论的。那么到底是什么是“切异粗细”呢?
李汝珍在《李氏音鉴》卷二第十三问“切分粗细论”中作了这样的阐释。
敢问:“切异粗细何谓也?”对曰:“即如踟蹰二音,皆与长字同母。如切长则踟昂切;若以踟昂而为蹰昂,以粗细辨之,其音近于床矣。又如一元两音,皆与银字同母。如切银则一臣切;若以一臣而为元臣,则音近于匀矣。”
杨亦鸣(1992)以为这就是李汝珍“切异粗细”的全部内涵,于是以此为据提出了《李氏音鉴》“被切字介音由反切上字决定”的观点。陈雪竹(2008)也以此为依据认为“反切上字的确可以作为判定被切字介音的依据”。其实这只是“切异粗细”理论对声母粗细的要求,它对韵母也有要求。我们在《李氏音鉴》中也找到了内在证据,李汝珍在卷二第十五问“平分阴阳论”中提出了“仄别粗细”,在这里李氏对“切异粗细”进行了补充和说明。
敢问:“仄别粗细何谓也?”对曰:“仄别粗细亦犹切异粗细之义。彼以母言,此以韵言也。即如意见为宴,以意见而为意倦,则音近于院矣;又如智量为帐,以智量而为智旷,则音近于壮矣。以此推之,故凡切字,不惟母得其当,而韵亦必粗细得宜。以方就矩,以圆就规,自然上下则相应矣,呼吸则相通矣。”
为了便于讨论,下面我们把上面提到的两组反切的上下字和被切字的介音标出来:
踟准+昂准→长蹰[u]+昂准→床[u]一[i]+臣准→银[i]元[y]+臣准→匀[y]
意[i]+见[i]→宴[i]意[i]+倦[y]→院[y]智准+量[i]→帐准智准+旷[u]→壮[u]
第一组反切似乎说明《李氏音鉴》被切字的介音由反切上字决定,可是当我们了解到李氏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这段话,当我们了解到“切异粗细”的全部内涵之后,我们就可以发现第二组反切才真正代表“切异粗细”的内涵。我们看第二组反切,不但反切上字与被切字粗细一致,而且反切下字与被切字粗细也一致。第一组反切中的“蹰[u]+昂准→床[u]”和“元[y]+臣准→匀[y]”则不符合反切下字与被切字粗细一致的原则。
由此来看,杨亦鸣(1992)提出的《李氏音鉴》“被切字的介音由反切上字决定”的观点是对“切异粗细”理论理解不全面的结果。陈雪竹(2008)对《李氏音鉴》的“切异粗细”理论的理解与杨亦鸣(1992)的相同,但她认为“前人已经注意到李氏的反切与传统反切不一样,李氏要求反切上字的介音与被切字相同,但是却忽视了《音鉴》反切下字的介音,其实李氏对反切下字的介音也是有要求的。”她依据《李氏音鉴》卷一第七问“古今音异论”中李汝珍对“打”字反切的修订,提出《李氏音鉴》被切字的介音与反切下字相同或“粗细”一致的观点。当我们搞清楚到“切异粗细”理论的真正内涵之后,我们就不得不说,“切异粗细”对声母和韵母的要求是同时的,二者不能割裂开来。从这个角度说,杨亦鸣(1992)和陈雪竹(2008)的观点都是正确的,但都是不完整的,只不过杨亦鸣(1992)的观点“被切字的介音由反切上字决定”概括不周而已。若将杨亦鸣(1992)的观点改为“被切字介音与反切上字介音相同或‘粗细’一致”,则与陈雪竹(2008)的观点正相对应,只不过一个关注的是反切上字的介音,一个关注的是反切下字的介音。这是杨亦鸣(1992)和陈雪竹(2008)都能从《李氏音鉴》反切中找到支持自己观点的论据的根本原因所在。
但是仅根据被切字与反切上下字介音粗细一致的原则,我们仍然不能具体确定被切字的介音。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如何根据反切选择被切字的介音呢?对此,杨亦鸣(1992)提出了两个规则:
进而杨亦鸣认为:“虽然声母与韵母的粗细不统一,但每个音节介音本身却是确定的。由此可知,在一个声母中,粗音韵母和细音韵母只有该声母本身所具有的两种对立模式:a.准(细)-[u](粗)b.[i](细)-[y](粗)”,“李氏的被切字的介音是由反切上字决定的。”
我们认为其实杨亦鸣(1992)提出的两个规则是正确的,仅仅是他在推论的过程中忽视了声母的粗或细皆由两种介音决定。如果杨亦鸣(1992)能注意到这一点,他就不会提出“被切字的介音由反切上字决定”的观点。例如,如果反切上字是粗音声母,其介音是[u],这时如果反切下字是粗音韵母,那么被切字只能选择合口呼,也即被切字的介音是[u],这就是杨亦鸣所说的“被切字的介音由反切上字的介音决定”的情况。但是如果反切上字是粗音声母,其介音是准,这时如果反切下字是粗音韵母,那么被切字也只能选择合口呼,也即被切字的介音是[u],这时就不能说“被切字的介音由反切上字决定”了。
既然杨亦鸣(1992)提出的两个规则是正确的,那么他的根本面目是什么呢?我们认为只有将规则一和二中准、[u]与准、[u]、[i]、[y]之间及[i]、[y]与准、[u]、[i]、[y]之间视为数学上的排列关系才能使规则一和二的本来面目呈现出来。而且这种排列也必须符合声韵拼和的顺序,即准、u]或]、y]必须排列在准、[u]、[i]、[y]的前面。这样我们就可以得到P12×P41+P12×P41=16种推导式:
由这16种推导式可以看出,反切上下字的介音与被切字的介音之间的确存在李氏所谓的“粗细相同”的关系。这16种推导式在《李氏音鉴》中都有对应的反切实例:
(1)葱苍松切(卷三切音启蒙总论)(2)索三药切(卷三切音启蒙总论)
(3)春穿谆切(卷六字母五声图)(4)专珠渊切(卷六字母五声图)
(5)台唐来切(卷六字母五声图)(6)陈长银切(卷六字母五声图)
(7)桑松苍切(卷三切音启蒙总论)(8)丑垂柳切(卷三切音启蒙总论)
(9)雨秧五切(卷三切音启蒙总论)(10)吕两雨切(卷六字母五声图)
(11)恽雨吻切(卷六字母五声图)(12)圈区渊切(卷六字母五声图)
(13)医秧知切(卷六字母五声图)(14)秧伊姜切(卷六字母五声图)
(15)觉举娥切(卷四北音入声论)(16)津镌因切(卷六字母五声图)
至此,我们已搞清楚李汝珍“切异粗细”理论的真正内涵,即被切字与反切上下字粗细一致。由此可看出,无论说《李氏音鉴》的被切字的介音由反切上字或下字决定都是不全面的,因为我们发现还存在反切上下字都不能决定被切字介音的情况,如推导式(9)代表的情况:雨,秧五切。同时还必须注意,这种推导式不适合唇音反切的情况。
二、唇音反切
杨亦鸣(1992)认为非唇音反切规律对“音皆一律,粗细一致”的唇音声母不合适。粗音声母博、盘、满、粉各母内的字,不管属于哪个韵,其介音一律为准(单韵母[u]的介音也视为准),细音声母便、飘、眠各母的字,不管属于哪个韵,介音一律为[i]。陈雪竹(2008)主要讨论《李氏音鉴》“博盘满粉”四母的介音,她认为:
《音鉴》中“博盘满粉”母下注:“音皆一律,粗细不分。”也就是说这些字在中古不论开口还是合口,在音系中都读为了同样的呼法,因此中古的开合已经不能作为判断它们在《音鉴》音系中呼法的依据。所以这些反切上字虽然与被切字的呼法一样,但是它们的介音也与被切字的介音一样有待判别,不能用来说明被切字的呼法。
可见,从“博盘满粉”四母字的反切上字的情况不能得出它们读为开口呼的结论。而且因为“博盘满粉”母字的反切上字也都是“博盘满粉”母字,因此只根据反切上字不能明确它们的介音,应该找其他线索来判断它们的介音,这就是《音鉴》中的反切下字。
我们认为要搞清楚《李氏音鉴》唇音字的介音,首先必须搞清楚李汝珍所说的“音皆一律,粗细不分”是什么意思。要了解这一点,我们必须看看这句话的上下文。李氏这句话出自《李氏音鉴》卷一“凡例”十二:
母中所收各音以翻切论之,其中粗细最宜区别,第十三问言之详矣。今将五声图所列平音除无字空声,余皆各别粗细备录于后,其上去入粗细之分,亦皆仿此。此亦北音而言,若以南音论之,杭州读氈为庄渊切,苏州读猪为真诗切,皆与北异,惟江宁淮扬徐海等处于粗细之分,其音略近于北,盖南与南亦多未同耳。
一春:昌瞋超钗痴车搀抽差称细音充穿吹春疮粗音
二满:音皆一律,粗细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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