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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少林僧兵(1)

兵王已然谢幕,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大地,乌烟瘴气的天空,飘零心碎的黎民……

所有人都在想着一个问题,时间即将停止,浩劫即将来临,能拯救这片土地的还有谁?

在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中,有一种情结,名为救星情结。分析心理学的创立者荣格如此写到:“人类都有这种对救星的期待”,“救星情结是集体无意识的一种原型意象,在我们这个充满灾难、迷惘的时代,它自然又被激活起来。”

救星情结虽然是由一个西方人总结发明的,但对东方人同样适用,甚至可以说尤其适用。看看我们的小说和戏剧,充斥着太多深情而无助的呼唤:呼唤救民于水火的君主,呼唤伸张正义的包青天,呼唤替天行道的侠客,呼唤为民请命的义士,呼唤杀富济贫的盗贼…

此刻,我知道你们早就想喊出那个救星的名字,不过很可惜,还不是他,更可喜,还不是他。

我们这个民族得以传承千年,就是因为无数默默无闻的人在被遗忘的角落面对末日危机能够挺身而出,用鲜血去浇灭强盗的狼烟,用铁骨去扞卫千年的尊严,

野夫怒见不平事,磨损胸中万古刀

九霄云涌大风兴,千里电飞浩宇明。

这就是华夏民族的真正脊梁,一个文明的亘古之根。

当年无胜河边大森林中野鸡聚居,一日火起,群鸡逃散,有一只野鸡奋翅而起,在河中淋湿自己,然后飞到森林上空,抖落身上之水,想扑灭熊熊烈火。帝释天看了大笑:愚蠢的鸟儿,这烈火岂是你小小身体所能扑灭?

野鸡答:你有大神通,却坐视不理,我救火又有何错?你看你的,我救我的,烈焰正炽,请勿多言!

故事出自《大唐西域记》,最后当然是一片和谐,野鸡感动了帝释天,帝释天用一捧水就浇灭了森林大火,从此野鸡们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但我更看重的是那只野鸡的精神,它之所为,正是平民之所为。如果当时有别的野鸡问它:你做这些有用吗?它一定会回答:有用。不管你能做多少,总比一点不做好得多。

这次为这个国家挺身而出的是一群和尚,虽然他们数量不多,但在历史上却有个响当当的名字——“少林僧兵”。

他们的出场是伴着一场答辩论禅来的。

少室山底,天下第一名刹。众僧诵经,两僧对坐。

老僧问道:何为善?

中年僧人答道:善心即佛心,心存善念即为善。

老僧又问:与佛门而言,宋明帝何人,周世宗何人

中年僧人答道:宋明帝建湘宫寺,备极壮丽;十级浮图通天傲视,延南朝香火,布佛法与四边,此有佛心之明君也,而周世宗灭佛,废毁寺院三万三百三十六所,乃我佛门一宗法难,此二人岂可同日而语,师傅何有此问?

老僧答道:宋明帝起造湘宫寺,他说‘我起此寺是大功德’,可是通直散骑侍郎会稽虞愿却说了真话,他说:‘陛下起此寺,皆是百姓卖儿贴妇钱。佛若有知,当悲哭哀愍。罪高佛图,有何功德?’,建一法身而毁天下苍生无数,岂是我佛门宗旨?

中年僧人茫然不语。

老僧又道:像湘宫寺这种寺庙,古往今来也不知有了多少,可能寺庙盖得愈多愈大,离真正的佛门精神反倒愈疏愈远。

五代后期,世人为逃赋税纷纷躲入寺庙,只念经,却不拜佛,盗娼之事不绝于耳,清净之地反成纳垢之所,周世宗曾言:‘僧尼俗士,自前多有舍身、烧臂、炼指、钉截手足、带铃挂灯、诸般毁坏身体、戏弄道具、符禁左道、妄称变现还魂坐化、圣水圣灯妖幻之类,皆是聚众眩惑流俗,今后一切止绝。’可见这种舍身,也只是把戏,并非真的为生民舍身。五代后期,全国财务困难,周世宗下令毁掉天下铜佛像,用来铸钱。周世宗此次灭佛,并没有大量屠杀僧尼、焚毁佛经,而是带有一种整顿佛教的性质,还保留着很多有敕额(皇帝赐给寺院匾额)的寺院与得道僧尼。也就是是说,既普度苍生,又为我佛去伪存真,保留了精华血脉。此非法难,实大功德也。

我想我佛以身世为妄,利人为急,如果如来本人真身尚在,为了解救苍生,一定连真身都肯牺牲,何况这些铜做的假身呢?依老衲看来,此才为心怀天下之善心善行,所以周世宗灭佛无罪,宋明帝建庙有罪。

中年僧人沉吟半晌,突然眼前一亮道:师傅从佛法大义着眼。以出世精神,做入世事业。有俗谛,而后有真谛;有世间法,而后有出世间法。佛门言转依,是转世间心理为出世间心理,令弟子叹服,弟子浅薄,只知俗谛而不知真谛,结果浑然不识世间心理,今听法言,豁然开朗!

老僧微微一笑:以你所言,佛心既善心,实不尽然,善心必须伴着善行,才是真正为善。当今天下,倭寇祸乱,荼我万民,我辈虽方外之人,若只是秉持善心诵经拜佛,又有何用,只有为天下公义,行善道,除恶寇,方为大善也。

一席话说得中年僧人不住点头。

老僧又道:我且问你,倭寇杀我百姓,犯我神州,若你下山遇见,如何作为?

中年僧人答道:以力阻止。

老僧又问:若倭奴不从,又当如何?肯破杀戒否?

中年僧人朗然答道:吾为百万生灵,何惜如来一戒!

老僧点头道:一般的佛门香客,整天谈世间法、谈出世间法,其实什么法都不能真的憧、真的身体力行,‘佛若有知,当悲哭哀憨’。佛法里的‘执’有‘我执’和‘法执’:只有破除我(主观小我)执秉承法执(万物宇宙)才是深通佛法,所以能‘为百万生灵’,毁佛金身,开如来戒。你悟得此道,我再无可交,下山去吧!

中年僧人起身拜别,刚欲转身,忽然想起一事道:弟子下山,定将弘扬佛法,铲妖除魔,身死不惧,只是怕那倭寇趁乱攻我少林,寺内武僧齐出,无人抵御,这千年古刹,万佛金身,如遭焚毁,这这……

老僧答道:你昨日所读是何经书?

中年僧人答道:《大方广佛华严经》

老僧答道:《华严经》有‘回向品’,已成‘菩萨道’的人,还得‘回向’人间,由出世回到入世,为众生舍身。即为众生计,便已成佛,即以成佛,这些盖庙、念经、打坐、法会、佛事……即便统统毁去,又有何惜。

中年僧人叩谢道:弟子天员受教了。说完转身出寺,在一座石碑下拜了三拜,那是少林寺大雄宝殿前面的“太宗文皇帝御碑”,那是唐太宗李世民手书,记载着少林十三棍僧救唐王的故事,拜谒完毕,便下山直奔南方抗倭前线。

中国自古都是礼仪之邦,讲究礼尚往来,礼尚往来还有一个近义词,那就是以牙还牙。

当时的中国就是个归真堂,芸芸众生就是那被活取胆汁的黑熊,他们脑浆崩裂,他们骨髓逆流,他们血泪模糊,有哪个活物能大言不惭,视若罔闻,认为他们乐在其中毫无痛苦。

佛经有云:恶事不除,善事不长;恶人不除,善人不起。

在目睹了通天杀戮、满世浩劫之后,少林第一武僧天员禅师来到苏州,与当地的少林和尚们商议抗倭大事,结果取得了惊人地达成了一致,少林武僧们一致认为,对付吃蒜人的最好办法是比他们吃得更多,对付杀人狂的最好办法是比他们更狠更猛,

于是和尚们决定给这混沌的世界当头棒喝,向着遍地的鬼子发出了句诛心雷音: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天遣佛兵,杀尽倭贼。

扶我九鼎,拯我伦常。

但是在这群和尚举起屠刀准备度鬼成佛之前,和尚内部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修身养性的高僧,同仇敌忾的和尚,居然内耗不已?

没错,你没看错,我也没写错。

当年,火烧赵家楼,放出第一把火的学生领袖梅思平,却当了日本人的走狗,卖国求荣,连他自己的女儿也公开痛斥;当年,学生吼叫“内惩国贼”的对象,被学生烧了宅院,素有“亲日派”之称的交通总长曹汝霖,却拒绝日本人的高官厚禄,拿出毕生积蓄,建医院,救学生。

历史就是这样,有着无数没有逻辑的可能性。

少林和尚吵架的原因很世俗,当时来到战场抗倭的和尚分为两派,苏州少林和杭州少林。其实两派都是少林分支,但都以正统自称。

天员最先来到的是苏州少林,被拥为带头圣僧,而杭州的名誉长老叫月空,因为年纪比天员大,资历比他深,所以对顶着少林第一武僧的天员背手撒尿,绝对不服。

为了建立统一战线,高效打击侵略者,所有和尚必须联合抗战。令出多头,确实兵家大忌,实际情况需要统一指挥,但问题是谁当总司令呢?

于是两个得道高僧也为浮名所累,毕竟当上一哥,才能说明自己佛法高深,队伍建设也更符合少林精神的先进性,更重要的是说明本方寺院才是少林正统,那才是和尚都想要的名分。

月空年长,于是开始纵论佛法,但说得口干舌燥,看见天员岿然不动意志坚定,知道根本忽悠不了这个高僧,于是脸色一沉,心中暗下决心,君子动手不动口,拜得都是达摩老祖师,拳头硬,才是硬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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