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诗婷被禁足的这几日,楚楚因为之前许诺了诗婷带话给张信礼,便总找机会出门。可一连几天出门都被盘问。头一日,楚楚说去采买丝线,还给看了采购单,门口的小厮立刻说老爷吩咐了采买都交给下人做,收了楚楚的单子,不一会儿就给她送来好多丝线;后来一日,楚楚又说要去陶然居散散心,好容易小厮不敢阻拦,但却悄悄回了二夫人。结果演变成楚楚跟二夫人一起在陶然居喝了一下午茶,楚楚郁闷得一下午没精打采,反倒真像是闷坏了需要散心的样子。
至此,楚楚算是明白了,周子方这个禁足令,不光禁了诗婷,还一并把她楚楚也禁了。如此,楚楚便老实起来,也不急着出门,甚至不大去诗婷屋里走动。
诗婷这几日一直也没出门,连一日三餐都让人送进屋去,大夫人二夫人来了也不见,竟是自己把自己软禁了,连楚楚跟诗韵都吃了次闭门羹。
楚楚也去问过周若谷,周若谷倒是没有被禁足,但是一来,周若谷、敖会云两个都没见过张信礼,也没有一件诗婷的信物,怕张秀才不相信他们;二来,虽说没有被禁足,但每天都有个衙役跟着他们,说是老爷夫人不放心两位少爷的安全,实际上是每天汇报他们的行踪。这几天来,他们两个人出门除了探梅跟阿钦还得跟多一个小厮,一行五个人各自都尴尬。
两日过去,敖会云便有点没意思起来,晚上的时候悄悄跟周若谷埋怨说:“一天里俏皮话儿也不敢说几句,怕给周老爷周夫人听了以为我们成天没个正经。但这样也太没趣了!”周若谷便安慰他说,等过了中秋节秋闱放了榜,就再约几个同届监生去武当山游玩。后几日周若谷跟敖会云只能天天躲进茶馆、戏园的雅间里,让探梅、阿钦去对付那个小衙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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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中秋快到了,原本应该是诗婷跟着二夫人张罗,现在只能楚楚来帮忙扎灯做月饼之类的。楚楚便更加找不出什么出门的机会了。
这天,楚楚正闲下来要去看看诗韵,到了诗韵屋门口却看到魏睿言正在里头诊脉,这才惊觉距离诗韵上次发病已经七天过去了。楚楚看到魏睿言就有点上火,便直径回了自己屋。
楚楚在房里呆了一会儿,拿出打了一半的玉米结的穗,打了几个结觉得不好,又心烦意乱地拆了。呆坐了一会儿,楚楚从枕头下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印章把玩着。这枚印章是楚楚的爹留给她的一枚双面印,上面用阳文刻了“风叶尘埃,随扫随有”,另一头刻了“扫叶斋”,印的中间镂空,用穗子穿了,楚楚坚持每年打一个新的穗子换上。父亲经常说,“校书如尘埃风叶,随扫随有”。还以此作为店训,提醒扫叶斋上下要认真地对待校书印刷的每一个步骤。
除了这枚印章,父亲留给她的只有曾经送给周子方,而周子方在楚楚八岁时又转送给楚楚的一套扫叶斋刻版印刷的文集。那里面不是四书五经,就是资治通鉴,楚楚也不曾细读,只是好好藏在书柜里。而这枚小印章楚楚却随身带着,连石料的棱角也被楚楚长年的把玩磨圆了。
楚楚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把每一道纹路都记在心里,又用印章重重地按在自己的手掌上,看留在手心里粉红色的印记。大理石的触感凉丝丝的,楚楚只觉得手心里的滚烫一点点被带走,烦躁也随之忘记了,心里慢慢平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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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估摸着那“魏什么”该走了,楚楚才揣好印章起身去诗韵那里。正低头出门,就撞上一个人,楚楚骇了一跳,想要后退一步却在门框上绊了一下,立刻站立不稳,两只手乱抓了一阵,终于唉呀一声跌坐在地上。楚楚这才看见来人居然是魏睿言,连忙拉裙摆遮住脚。
魏睿言原来看见楚楚摔在地上,还着急着想放下药箱去扶,看见楚楚这样却忍不住笑了,说:“人都摔倒了,还护着脚做什么呢?”小姐的小脚,原是不能给男人随便看的。楚楚听他这样说,自然觉得他轻薄了自己,扭过头哼了一声。但其实楚楚并不知道,魏睿言是一个大夫,又年轻少经验,在他眼里,人身上每个部位都只是个部位而已,都会受伤都会病痛。况且,师父可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还有“女子不可给男人随便看脚”这样的规矩。
楚楚感觉自己右脚腕上火辣辣地疼,又见魏睿言一点回避的意思都没有,画竹这时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自己心里又憋起火来,没好气地对魏睿言说:“本小姐现在要站起来了,请你转过身去。”魏睿言心想也许是什么奇怪的规矩,就乖乖转了身,其实不过是楚楚觉得从地上爬起的姿势很难看,不许别人看到而已。
楚楚于是想办法站起来,可是右脚的脚腕好像受伤了,吃不住力,怎么也站不起来。楚楚又急又痛,小脸涨得通红,努力了半天,终于放弃了,赌气坐在地上准备等画竹回来。就这样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楚楚终于绝望地说:“‘魏什么’,扶我起来。”
魏睿言又笑了:“小姐,你真有趣,魏某现在背着身子,怎么扶你起来?”魏睿言看不见楚楚的表情,但他猜想她一定气得嘴都歪了。
楚楚此时的情况也确实差不多,不过她很快妥协了,“我好像扭伤了脚。”
楚楚本以为魏睿言会再一次笑她,但他却没有。他只是立刻放下药箱,转身去扶楚楚。楚楚问他:“你怎么不笑我?”却换来魏睿言不解的反问:“我笑你什么?”“没什么。”楚楚飞快地回答。可该死的魏睿言又一次笑了。
“那你这又是笑什么?”楚楚觉得这个人简直是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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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楚楚的脚腕只是扭伤,并没有脱臼。魏睿言给她用冷巾敷了,又说刚才楚楚挣扎的时候活动了脚腕,只怕会肿得厉害,又嘱咐她十二个时辰不许下地,三天内不许提重物。楚楚突然问他:“今天你来我这做什么?”
魏睿言正在写外用的方子,用笔挠了挠头说:“给你看病来啊!”
楚楚白了他一眼:“你要是不来,我还不会扭脚呢。”
“周小姐啊,是你撞了我,还在我手臂上抓了一道口子。”魏睿言说着还撩起衣袖,见楚楚还是不理会,就说:“今天本来也没什么事,给诗韵小妹妹看完病,就顺道来给你们姐妹两个诊诊脉。最近季节变化快,上次开的方子也会有些变动。我作为一位认真负责的大夫,自是要善待每一位病人。”魏睿言一副骄傲的样子,楚楚直在心里骂他没羞没臊。
魏睿言也不理她,只自顾自说:“不过,我刚才去了大小姐那里,她房里的丫鬟不给我进去。”
楚楚听到他提起诗婷,叹口气说:“唉,诗婷现在是‘心病还需心药医’,你就算是华佗在世,恐怕也治不了。”
魏睿言想了想说:“原来是郁症……那恐怕要在原来的方子里再加两味静心顺气的药。”
楚楚提高了声音说:“‘魏神医’,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她是心病,吃汤药抵什么用?”
魏睿言摇了摇头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个人的脾气和情绪,跟体内的器官是休戚相关的。比如你有肝火,脾气就急躁;你妹妹脾湿,所以说话又懒又软。反过来说,你发了脾气就牵动肝,你犯懒就牵动脾,所以你姐姐现在既然有心结,一定胸闷气郁,肺一定不好。”
楚楚只觉得魏睿言说得头头是道,让她无法反驳,可她分明又觉得这言论里有些问题。也不知想了多久,楚楚听见画竹在外间的声音,就叫了她进来。画竹一边进屋一边嚷着说:“小姐,你竟然把这宝贝印章丢在地上了?哎呀,小姐,你的脚怎么了?”
楚楚忙说没事,接过印章说:“刚才跌了一跤,大抵是那时掉下的。”楚楚小心地看了看,发现没有摔坏,又赶紧用袖口抹干净收好。
魏睿言于是把刚才的注意事项又给画竹重复了一遍,又把两张方子交给画竹,交代了外敷的跟内用的,又写了几味药告诉她是加在诗婷原先的方子里。
等魏睿言嘱咐完,楚楚托着腮眨了眨眼睛对画竹说:“画竹,跟二夫人说一下我的情况,再跟厨房说晚饭我在屋里吃,最好就去跟滋兰咏菊都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画竹走了,魏睿言也收拾了药箱准备走了,楚楚却叫住他说:“魏大夫留步,我有问题要问你。”魏睿言听楚楚喊自己魏大夫,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楚楚继续问:“如果说姐姐的病,内因是肺脏,外因是心结,那么,魏大夫所谓的治本,应该是静心顺气呢?还是治心病呢?”
“当然是……”魏睿言想到什么似的停住了。楚楚静静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楚楚,眼神从不解到怀疑再到犹豫。
忽然魏睿言转了转眼珠,再一次笑了,“好吧,你赢了。你说,要我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