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楚楚收到医馆送来的两付外伤药膏。楚楚遣开了画竹,打开药膏,只见里面夹了一张小纸条,写着“不负所托。愿竭其力。唯等而已。”楚楚大约明白魏睿言前一句指他自己,中间一句说的是张信礼,最后一句讲的是楚楚和诗婷。这样看来,张信礼对自己乡试的表现颇为满意。张信礼是个老实人,既然说到这份上,一定是胸有成竹了。于是楚楚烧了纸条,等画竹一回来就说要去诗婷那里。
画竹却不应她,只是悄悄地对楚楚说:“小姐,帮大小姐跟张秀才的事,还是不要做得太明显为好。”楚楚吃了一惊,强笑着说:“画竹,你说的什么?”
画竹看了看走廊外,轻轻关了里屋的门,走到楚楚身边说:“小姐,你是不是托了魏大夫去找张秀才?”楚楚惊讶地反问:“有这样明显吗?”画竹摇摇头说:“画竹也不知道别人看不看得出,小姐虽不说,但我感觉到了。”
楚楚想了想,自己感觉能瞒得过大人们,但其实丫鬟们往往什么都知道,于是也便跟画竹坦白了:“我不会亲口告诉你,你也只装作不知道,免得万一爹娘知道了像滋兰一样责罚你。不过,你现下可得帮我想想,我该怎么跟诗婷说这件事。”
画竹恭恭敬敬地回答说:“小姐也不必顾及画竹,若是小姐犯错,画竹不管知道不知道都逃不了老爷夫人责难。”楚楚听了极是,便点点头让她继续说。
画竹便又说:“画竹觉得小姐不必亲自去,只派画竹去即可。小姐现在去,万一大小姐心情不好,讨了个闭门羹,小姐难免得说出个理由来;就算见到了,把话说了,也难保不给人听去。现在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只怕大夫人又要责罚大小姐跟小姐。”楚楚想了想,自己不能亲自去还是有点不放心,万一画竹说得不周全。但仔细想想画竹的话又十分对,现在正在风头上,大夫人又这么反对,周子方也表明了反对的态度,确实不该做招风之举。
楚楚思来想去,终于翻出一个前段时间打的如意结,拿给画竹说:“你去对诗婷屋里说我想要个新的香囊,这次就拿这个如意结来换。”这段话里面有个缘故,江南小姐们做女红,主要是两样:刺绣和编结。诗婷擅长做绣活,楚楚却做不精细;但楚楚从小喜欢打穗子,会打各种花样的结法,诗婷却总打不平整。于是一些荷包之类的小绣品她们都会一起合做,久而久之,整个周府都知道她们两个总是以物换物。周若谷回来前,楚楚曾向诗婷讨了一个香囊,并承诺帮她编一个手环来换,但近来诸多事情搞得楚楚颇为心烦,那个玉米结的手环怎么也打不好,就还一直没去兑换。
画竹于是拿着如意结去给诗婷,不一会儿,就拿了一个没封口的小香囊回来回话说:“大小姐回答知道了,这是之前给小姐你做的香囊。大小姐还说,手环编好了再给她不迟。”楚楚接过香囊,看见自己刚才拿的如意结正系在上面,心不在焉地装了一些干花和香料进去,就又撂在一旁。
不几日秋闱就放榜了,过了明年二月的春闱,一切顺利的话,诗婷跟张信礼的好事就有盼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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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的中秋节周府过得特别冷清,诗婷一个人闷在房里,楚楚扭伤了脚,大夫人因跟诗婷怄气每天只长吁短叹,周府上下见到她都远远地躲开,唯恐被她迁怒了。好容易到了晚上,大家一起吃了月饼跟大闸蟹,就又各自回房各自赏月去了。
中秋节这一天民间有个说法,说中秋节晚上睡得越晚越长寿,本来周家四个兄妹更小点的时候每年都趁中秋节玩闹到天亮,今年恐怕只有敖会云这样爱玩的人会拖着周若谷陪他玩通宵了。
楚楚跟画竹在廊上赏了一会儿月,就看见探梅过来说两位少爷在周若谷屋里玩着,觉得不热闹,特来问各位小姐去不去,如果不去的话好歹让丫鬟们去。楚楚只觉得提不起精神,便叫画竹跟着探梅去,自己回屋里合衣躺着去了。
待楚楚歪躺在床上,又觉得脑子很清醒,还睡不着。可又不想打穗子,又不想看书,楚楚便无聊地数房梁玩。数着数着,楚楚觉得不对劲,房顶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楚楚眯着眼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只眼睛!
楚楚骇得毛骨悚然,跳起来大喊:“什么人?”
眼睛周围的瓦片又给抽走了两块,这才露出一张脸来说道,“别怕,是我。”听声音竟然是魏睿言。
楚楚这才壮着胆下了床,抬头埋怨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魏睿言笑着说:“昨天师父回来了,今天放了我假,我过来看看你。”
楚楚四下张望了一下,再次抬头说:“你就这样来看我?”魏睿言摸了摸鼻子,“屋顶上很有趣。你从后面窗子出来,我拉你上来。”楚楚摇摇头说:“贼骨头才上房呢!”魏睿言好像听不出楚楚的讽刺,而是立刻摆出一副惋惜的样子说:“那真可惜了这样的好风景!那你等下,我跳下来。”说完又继续要抽瓦片。楚楚见他行为离奇,再这样下去自己的屋顶都要给他拆了,连忙制止说:“别拆了,别拆了,你就在上面呆着吧。”
魏睿言果然停止了拆房,却狡黠地一笑,“那就你上来。”
楚楚白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只坐回桌子边一个人喝茶。魏睿言不再讲话,安静了好一会儿,楚楚才说:“喂!你准备要怎么拉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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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周若谷房间里刚刚开始热闹起来,丫头小厮们围坐在一起玩一种类似宋朝的投壶的游戏。敖会云跟周若谷坐在边上喝茶聊天,一起把玩前几日从街上淘来的蛐蛐儿。
一会儿大夫人房里的玉儿满脸通红地跑来周若谷这里,支支吾吾了半日,也不说干什么,后面的小厮丫头们偷偷看着她还指指点点地笑。玉儿吞吞吐吐地说:“少爷……我们……不……我想请您……哎呀……”说了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半句话,又捂着通红的脸转过身去。周若谷看了看其他的小厮丫头们,摇了摇头笑着说:“玉儿啊,你又输了啊?”玉儿背着身点点头,周若谷继续说:“那今天他们罚的你什么?”玉儿转过来,两只手捂着腮,眼睛也不敢看他,扭扭捏捏地说:“他们说,说,让我请少爷替我投,投进了以后我伺候少爷吃个果子……”玉儿声音越说越小。
周若谷见玉儿羞成这样,就站起来点着站在外面的小厮们,笑骂道:“你们这群小兔崽,都是谁出的主意?”探梅阿钦几个也不怕,只管起哄着。周若谷于是拾起一根签子,做好姿势,煞有介事地瞄了瞄,阿钦还在边上讨好说“到底是少爷,架势跟咱就不一样。”周若谷啐了他一声,把签子轻轻掷了出去,竟然没中。周若谷面上略一红,摆摆手说道:“这把不算,长久没玩这个了,这次练个手。”丫头们纷纷捂着嘴笑,探梅赶快捡了签子给周若谷递上。可周若谷一连投了好几次都不中,干脆甩了手说不玩了,小厮丫头们也不继续起哄,玉儿也闷声不吭。
敖会云见气氛尴尬起来,站起来对周若谷说:“若谷,我来试试。”周若谷倒像看见救星一样,一把把手里的签子都递给敖会云。敖会云笑着轻轻一投,正中壶内,登时屋内一片叫好。周若谷稀奇地看看敖会云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呢。”于是下人们说,既然是敖会云替投了,那就该喂敖会云吃果子。玉儿原不肯,见拗不过大家便也喂了,大家又起哄再喂少爷吃一个,玉儿又喂了周若谷一个。众人这才罢休,又继续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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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魏睿言和楚楚两个人正静静地躺在屋顶看月亮。听着周若谷房间里传来的喧闹声,楚楚感觉自己正以一种居高临下的仙人姿态俯视苍生。
好一会儿,楚楚感叹说:“之前在书上看到‘月明星稀’还奇怪,现在看到果然是如此。这样大的月亮,衬得星星都没了。你看,那颗星星,平时亮得可骄傲的样子,今晚月亮这样圆这样亮,立刻就把它给比下去了。”魏睿言笑了笑说:“这颗星就是大名鼎鼎的太白星了。”
楚楚惊讶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会这样亮。不过,你又如何知道的呢?”魏睿言于是指着天上告诉了楚楚寻找太白星的方法,然后说道:“太祖皇帝曾下令不许民间私学占星术,所以我知道的只能有这么多。每天对着天空看星星,突然有一天会发现自己看出了每颗星星的不同。就好像辨别药草一样,一开始总也辨不清鸡冠花子跟青葙子,可天天看着看着,突然有一天就发现它们真的是不同的。”
楚楚扑哧一笑,想了想说:“就好像福伯在花圃里养的母猫生了一窝小的,在我看来只是一窝小猫,而福伯就能认出他们每一个来。而在我看来,这漫天的星星都是一样的星星,那些药草也都只是些药草。”说到这里,楚楚若有似无地叹息了一声,“你们真好,能知道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
魏睿言却颇不以为然,把两只手交叠在脑后枕着,一边看着天空一边说:“你同样也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而且,我这都不是什么正经文章。当然,比那些正经文章要有趣多了。”